谁都会怕突然凌空一剑,但桑宁宁不会。
她的眸中闪过一道兴奋之色,身体后仰,险险避开了第一道剑光,而后更是毫不犹豫地变化剑势,朝着方才剑光所来之处狠狠劈去
这一招来得又快又狠,剑势变化旋转间似有虚影而过,引起白雾外众人低呼
“好漂亮的一招”
“剑势真快”
“我说青龙峰上的内门弟子都这么厉害么这若是到了宗门大比,我们又该如何行事”
“先别说宗门大比,马上离恨天境又要开了,再次之前那大大小小的秘境八成要一一打开,届时也不知我们能不能胜过青龙峰的人,夺来些灵草珍宝”
众所周知,司命洲穷得很。
不比青龙峰所处中央,四通八达,更有主洲之称,司命洲与下六洲更近,所处之处怨气颇重,更有怨魂频生,扰得人不得宁静。
到时候要是比起来
“桑师妹现在也是司命洲的人。”
一道温和的嗓音传来,打断了众人的思绪。
容诀抬眸,笑意盈盈地望向众人,端起手边热茶。
顶着众人异样的目光,容诀不疾不徐地开口“桑师妹擅长剑法,为人清正,最是念情谊。纵然青龙峰上的人对她百般欺辱,她也从不放在心上。若非有人铁下心来要害她性命,想必她也不会离开。”
这一席话说下来,就连钱芝兰也不有屏住呼吸。
害她性命
几乎是顷刻间,钱芝兰的脑中划过了一个人名,她不由倏地转过头,向容诀确认道“大师兄口中之人,可是桑云惜和容明晟”
容诀轻轻一叹,茶杯接触桌面,发出了一声轻响“仅仅几面,钱道友也看出来了么”
钱芝兰气愤道“这两人行事再清楚不过了”
一问一答间,无形之中坐实了此事。
底下的弟子互相对了下眼神,放下了些许芥蒂,更对桑宁宁生出了同情,以及些许愤慨。
可恶这样好的剑修苗子,竟是被那青龙峰白白耽误的么
“嘶”
一声吸气声传来,一个小弟子指着白雾,震惊道“沈家绝招的万花千蕊都用出来了,这、这也太狠了吧”
大可不必啊
这下就连符执清都皱起了眉头。
钱芝兰捅了下他的胳膊“符师兄,你觉得桑师妹能行吗”
符执清摇了摇头“可以。”
钱芝兰“那你摇什么头”
符执清“但是有那位景道友在,难。”
任凭谁都能看出,桑宁宁在护着景夜扬。
哪怕景夜扬也能胡乱挥上几剑,还能用上些符箓,但到底无所准备,根本不够。
正如符执清所说的那样,下一秒,两道剑招直直冲桑宁宁和景夜扬而去
这两道剑光来的极为玄妙,只要桑宁宁躲开,那么冲向她的这一剑就必然会被“镜”反弹,而反弹的位置,就将是景夜扬躲开后所处的方向。
防不胜防。
沈素心一直在看屏幕,此刻不由也叹了口气。
周围人以为她在为弟弟而紧张心疼,有心想要安慰,只是还不等他们开口,就听沈素心细声细气的开口。
“这位桑师妹不该管他的。”沈素心道,“他自己不好好练剑,就该被打,挨几下也不是大事。”
嗓音温柔,可说出来的话却这么冷酷。
钱芝兰没忍住,道“可是会很疼。”
沈素心微微一笑,轻声细语道“疼了就知道要好好修习了。”
钱芝兰“”
周围弟子听到这段对话后,齐齐倒退了一步。
不、不愧是沈家家风
惹不起,真的惹不起。
当然,在这一刻,没有人会否认沈素心的话。
本来就该如此,他们都想,桑宁宁已经护景夜扬护得够久了,哪怕躲得过这一次,也躲不过下一次。两人迟早力竭,是该
“她不会放弃。”
流光仙长一怔,下意识回过头。
容诀立在他身边动也没动,侧脸的轮廓清冷若竹叶上雪,但眼眸却微微弯起,似含着春水般潋滟温柔。
“只要她决定护你,那她拼了命,都会护你。”
正如容诀所言。
哪怕躲过了一开始的攻击,可在这样的剑势围攻之下,饶是桑宁宁如今已经有金丹修为,依旧有些力不从心。
练剑台一共就这点大小,她利用不了地势,只能纯粹靠灵力与剑法与对方相持,可对方的攻势却似无穷无尽,丝毫不知疲惫。
桑宁宁抿了抿唇。
她还记得,在青龙峰上,她将那“镜”的反弹,直接调高了两倍。
倘若这练剑台是按照她曾经的设置模拟,那这一下落在人身上,可不是玩笑的。
眼看有八道剑光齐齐而来,桑宁宁深吸一口气,灵活一跃,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旋,手持玉容剑,以一招“风啸无晴”直接连砍七道
在这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一招虽快,可桑宁宁用起来时却姿态舒展自然,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淡然,整个人从容又镇定。
风啸无晴,剑落无痕。
“太、太厉害了”
众人几乎想要鼓掌,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白色的剑锋却倏忽而至
还有一道
不比众人心头巨震,桑宁宁对着一切早已知晓。
她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已经力竭,也清晰地认识到景夜扬同样力不从心,但哪怕此时,那剑光冲着景夜扬而去,景夜扬却愣是一声不发,全然没有如以往那样不着调的嚷着“宁宁姐”。
不知为何,看着这样的景夜扬,桑宁宁反倒有些不适应。
“你为什么不叫我”
景夜扬本想自己挡下这一剑,谁知身后忽然传来了他从未想到过的声音。
是宁宁姐
他惊异地回过头,然而还不等他出声,那剑光已然而至
电光火石之间,桑宁宁没有再思考,她纵身跃到了景夜扬的身前,而后耗尽最后的灵力,举起剑腾空跃起,剑势再次变化,直直横劈,迎上银色剑光
她竟是到了最后也不认输,还要奋力一搏
“宁宁姐”
“桑宁宁”
“桑师妹”
白雾内外顿时响起了数道声音,更似乎有人因着急站起,而响起了些许珠串敲击之声。
清清落落,如碎玉落罗盘,混在嘈杂的人群中,到时分外好听。
流光仙长没留意是谁,只顾着偏过头看向唯一神色不变的人,眉梢高高挑起,传音道“不担心你家小师妹”
容诀嗓音淡淡,神色不改“她能作出此举,想来心头自有分寸。”
流光仙长轻哼一声,嘀咕道“你倒是坐得住。”
但事实却如容诀所言。
在剑光直指眼前时,桑宁宁依旧没有闭眼。
她这一招剑势化解了对面些许,然而那道剑光强势,仍旧未完全消散。
但她不能避开。
因为景夜扬就在她身后。
桑宁宁十分冷静,她想得很清楚。
不就是两倍的疼痛么反正她早就习惯了。
桑宁宁等着疼痛落在自己身上,谁知那剑光在落到她身上时竟是蓦地散开,再次化作了一阵暖流,并在周围带起了数道旋风从上到下地将她包围,随后汇成一缕,没入了她的经脉之中,将她先前腕上久久不愈的一道旧伤治愈如初
嗯
表情一直未变的桑宁宁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惊愕。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退出了那白雾,真正地进入了月照堂。
流光仙长见小丫头望向自己,想着她大抵是被吓到,又念及她方才那剑意凛然,最是无畏的模样,更是惦记的心痒痒。
好苗子啊
这样的好苗子,就该是他流光仙长的弟子嘛
于是流光仙长看向桑宁宁的目光更加慈爱,打算重新开始当一个温柔体贴的师父“可是被吓”
然而他话音未落,就见桑宁宁径直走向了自己身边的容诀。
流光仙长“”
霎时间,他的眼神充满了嫉妒。
“大师兄。”
桑宁宁完全没意识到流光仙长的神情,她绷着身体,凑到了容诀身边,低声问“没受伤”
桑宁宁不知道方才的一切是怎么回事,但她想容诀骤然与自己分开,倘若也遭遇了一样的攻击,那必然会极疼。
容诀弯唇一笑“没有。”
然而青龙峰上容诀修为被
废的那一幕给桑宁宁造成了一定的冲击,她环顾了一圈四周,警觉地问道“师兄没被欺负吧”
容诀偏过头看了流光仙长一眼,笑容略淡了一下,柔声道“我没事。”
流光仙长“”
我听得见我听得见
霎时间,他的眼神由嫉妒变成了心痛。
装什么啊我说容诀你都多大人多大怨魂了
你个能吃人的东西,装什么风中摇曳小白花呢
流光仙长恨不得摇着桑宁宁的肩膀,把她摇清醒。
然而容诀却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他视线下落,望向了她缩在衣袖中的手,无声地叹了口气。
“又被划伤了么”容诀拉过了她的手,仔细地看了看,眉头不自觉的蹙起。
掌心崩裂出了数条伤口,最深的那条至今还往外涌着浓厚的鲜血。
容诀的目光在伤口上停了一会儿,像是自言自语般的呢喃“换一个吧。”
当日他设计让桑宁宁得到玉容剑,因为只有手持玉容、心思澄澈之人,才能在最后将它这个已然吞噬一切的怨魂彻底斩杀。
那时的容诀想,自己只是在培养一把能够杀死他的剑。
玉容剑中有一节“容清珩”的指骨,这节指骨上同样覆着浓厚的怨气,只有降服这样的怨气,才能再最后与那个忘却前尘,只知杀戮的怨魂对抗。
厚重的怨气,必然要以同样厚重的血液来降服。
然而如今。
当数次看到桑宁宁的手因此而崩裂后,容诀却觉得这样的血腥分外刺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但话说出口后,容诀却不觉得后悔。
或许如此,桑宁宁就能回到真正属于她的生命中,有朋友,有师长,或许还会有道侣
想到这里,容诀忽然蹙起眉头。
世间男子多薄幸。
若是
“我不想换。”
容诀被打断了思绪,冰凉的手指也被握住,包裹在一片黏腻的鲜血中。
这一次,是桑宁宁率先合拢了手掌。
她定定地看着容诀。
桑宁宁并不知晓容诀所思所虑,她只以为容诀是想让她换把剑,很不情愿地皱起眉头,固执道“不用换。大师兄,我能感受到,我现在和它已经越来越默契了。”
容诀敛起笑,盯着她的眼,淡声问“你确定么桑宁宁,如今流光仙长已经打算收你为徒,你大可以再有一次择剑的机会。”
流光仙长眼神一顿,有些诧异地看向了容诀,嗅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气息。
能拿到这把剑,流光仙长相信,一定是容诀的手笔。
而现在,他似乎又后悔了
真有意思。
流光仙长的眼神充满了兴味。
按照他对容诀的了解,这人可不是个会轻易改变自己计划的人
,如今却是为了同一人,一变再变么
流光仙长闭口不言,剩下的人自然也不开口。
一时间,月照堂内喧嚣声渐渐低下,直至鸦雀无声,无人开口。
“我确定。”
在这样的气氛下,桑宁宁镇定地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大师兄不必担忧,假以时日,我必然能驯服它,让它臣服于我,再不会伤我。”
冰凉的手指被包裹在手心,似乎也能沾染上些许属于鲜血的温热。
容诀蓦地笑了。
“好。”他弯起了眼睛,轻声道,“我等着那一天。”
几乎同一时间,另一道声音响起。
“哈哈哈哈哈没想到,老夫这废物儿子倒是交了一个不错的朋友。”
沈家家主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分明,再不等待,大步流星地走向了桑宁宁,身旁的弟子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沈家家主也不多言,只是用赞赏的目光望向桑宁宁,欣慰的点了点头“不错有血性,也有悟性,你这孩子与老夫是同道中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他说着,就拿出了一物扔给了桑宁宁“此物就当是老夫给你的见面礼了。”
从沈家家主说话时,桑宁宁的余光就落在了跟在他身后的景夜扬身上。
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只是在“废物”一词出现后,笑意僵硬了一下,但很快也就恢复。
此时见父亲当真又拿出了那本无名剑谱,景夜扬眼睛一亮。
这可是好东西啊
景夜扬瞬间忘记了刚才的不快,疯狂给桑宁宁使眼色。
接宁宁姐,好东西快接
沈家家主向后一瞥,也将这一切看得分明。
他极有把握,桑宁宁这孩子只要不是个傻的,就不会拒绝这样天上掉下来的机缘。
是啊这可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机缘
在众人羡慕不已的目光中,桑宁宁松开了手,转向沈家家主,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
“多谢沈家主厚爱。”
桑宁宁语气放缓,显得柔和了许多。
她回忆起钱芝兰的教学,努力用上了自己最委婉的口吻,“但是不必了。”
沈家家主“贤侄莫要客气。”
“不是客气。”桑宁宁条件反射的接话,“是晚辈觉得,我与前辈并非一路人。”
沈家家主“”
他硬是愣在原地,与面前小丫头那双黑黝黝的眼对视。
有那么一瞬,沈家家主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
天道在上
这丫头的眼神怎么这么实诚
所以
“为何不是一路人”趁着沈家家主愣神之时,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流光仙长接话道,“难道丫头你也看出来,这老东西的剑法不如我了”
桑宁宁摇了摇头“不是。”
她看了景夜扬一眼,心中拧了一下,但还是决定不开口了。
毕竟沈家家主是景夜扬的父亲,若是她当场顶撞起来,反倒让景夜扬难做。
沈家家主深深皱起眉,他同样也是个直脾气,瞬间也没了好气“你这丫头当真是不知好歹,你可知我这剑谱的来历”
桑宁宁“知道,先前景师弟和大师兄都与我说过,很厉害。”
沈家家主扬起眉梢,举起书册抖了抖,书页翻动间发出了如流水似的声响。
“那你还不要”
“不要。”
场面一下子僵住,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声音响起。
“宁宁姐,你不要这剑谱,是因为我么”
景夜扬不知何时从沈家家主身后探出头来,眨巴着眼睛看着桑宁宁。
那双总是嬉笑怒骂、玩世不恭的眼睛中,流露出了一丝极少存在的光。
景夜扬在期待。
发现了这点后,桑宁宁陷入了沉默。
因为她发现,自己好像不太理解,景夜扬到底在期待什么。
他到底想听到怎样的回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