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果用手机拍下宋远站在楼下放烟火的画面,学累了,就偷偷拿出来看一下。
没有人知道,在漆黑、安静的夜里,她喜欢的少年,送给她一场盛大的灿烂的梦。
那个瞬间给了她莫大的鼓舞,也给了她无法言说的心动。
她大概一辈子也忘不掉。
程果将照片保存在手机里,又设置了复杂的密码她已经不会傻到给缪娟留下任何证据了。
跨过那个新年,时间像是按了加速键。
寒假短得像是没来过,新学期和模拟考又丝滑地接踵而至。
教室前面挂上了倒计时牌,数字逐天减少。过去明明觉得时间那么难熬,却又转眼到了怎么也抓不住的时候。
某天上学路上,程果忽然发现,路边的柳树抽了新芽,世界仿佛在一夜之间有了生机。
高三的复习压力一直存在,程果的生活却好过了许多。
据她分析,大概是因为不用补习物理了,缪娟也放松了对她的看管,不再事事念叨。
程果的成绩在缓慢地上升,至少不会再考出二十八分那样炸裂的分数。
她的排名来到了年级四百名左右,相比上学期有进步,但仍不能算是优秀,只是班里的中上水平。
一模过后,学校举行了家长会。
老班在家长会上强调了高考生的心理问题,让家长们不要给孩子太大的压力。
程果觉得,缪娟应该是听进去了。
她们母女平静地相处了几个月,没有争吵,没有无休止的说教。
可缪娟对她的期盼依旧没有改变能上本地不错的二本就万事大吉。
像是对待一个废物,不期望她能有什么大的建树。
缪娟好像从不记得,程果的文科成绩曾经也是年级前几名。
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学了文科,会不会不像现在这样费力,考进心仪的大学。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她没有死命地抗争过,也许即使死命抗争也无济于事,就应该坦然接受这个结果。
至少,春天来了。
她和宋远的约定又近了一步。
缪娟无暇盯着程果一举一动,还有一个原因,新家属院要交房了。
法院的新办公楼在九月份就会投入使用,新的家属区则提前半年交房。
春节前,缪娟告诉过程果,已经抽签选过房子了。
缪娟选了一百二十平的三室,足够让她们母女住得宽敞舒适。
“你爸先支援了一点,咱们这个房子,可能得卖掉了。”
缪娟手中没有足够的现金周转,要交新房的尾款,还要装修,就得卖掉现在这套房子。
“不过你放心,高考前是不会卖的,等装修好了,那边就是我们的家。”缪娟当时顿了顿,看了程果一眼,“小果,让你受委屈了。”
缪娟不知道,程果心里已经在酝酿一场告别。
她知道,妈妈也许是爱她的,但她想获得一些喘息的自由。
学校组织高考体检,有半天时间不用上课。
抽完血,方明姗给伙伴们分享从家里带的三明治。
方明齐带了新小区的绿化图和户型图,摊开在伙伴们的面前。
“你能不能别再拿着这玩意了。”方明姗翻了个白眼,“烦死了。”
“妹啊,你要学着接受新事物,历史的车轮是滚滚向前的”方明齐摁住方明姗的脑袋,“新家多好,小区环境好,房子户型更周正,咱俩都会有独立房间。妹啊,你为哥哥着想一下吧,哥也是个青春期花美男,哥需要自己的空间。”
现在他们住的房子户型都一样,都是九十年代的小套二,三口之家勉强够住,像龙凤胎家这样的情况,就有点拥挤了。
方明齐一直没有自己的房间,只能睡在客厅。
他们家的客厅既是客厅,又是餐厅,还是方明齐的卧室。最要命的是,开门就见床,一点隐私也没有。
“那我们现在的家怎么办”方明姗一把格开他的手。
“我那天听爸妈聊天,说是要卖掉。”方明齐转向程果,“小果,你家选了多大的房子”
程果指着其中一百二十平的户型说“好像是这个,你们呢”
“我们家人多,我爸妈还是双职工,能选大一点的户型。”他指了下一百四十平的户型,“你们家的旧房子怎么办”
程果说,可能要卖掉。
宋远无声地抬头,看了程果一眼。
她看上去很平静,其实,她对新家没有任何憧憬。
如果现在的旧房子卖掉,她的童年回忆将会被彻底抹去,她彻底没有家了。
“虽然是单位的房子,价格比外面的商品房低,但也不是白给的,还是要一笔钱的。”方明齐表示理解地点点头,“我爸说,不少人都打算卖掉现在的老房子。这老破小,再不卖,就卖不掉了。”
方明姗噘着嘴,一副不情愿的模样“我就是不想搬,那地方有什么好,又远又偏的,住过去没现在方便,也没法像现在一样,随时下楼玩了。”
“就算不搬,我们也没法一起玩了。”方明齐给她泼了盆冷水,“妹啊,我们马上要毕业了。”
毕业后,各奔东西,不会再有这样结伴的日子。
时间在四辆自行车的车轮中溜走,他们从来没想过,这样细碎温暖的好时光也会有结束的一天。
方明姗忽然问,那是不是以后我们就很难见上了。
几个人沉默。
方明齐看气氛沉重,开了个玩笑“不管怎么样,你肯定还得跟我见面。”
过了会,程果看了眼宋远,开口问“你们家现在的房子呢,宋远”
“不卖。”宋远以一个很随意的姿势坐着,舒展又潇洒,“我让他们把这房子留给我。”
下午还要接着上课。
回教室时,宋远凑近程果的耳边,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如果,我是说如果,二十五岁的时候我们回来,你不想回那个家的话,我们还有一个住处。”
他说的是,“我们”还有一个住处。
她的耳朵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痒痒的,心里暖暖的。
他盯着她的眼睛说“程小果,我会做的你的铠甲。”
程果摇了摇头“不,你是我的后盾。”
等她退无可退的时候,还能有所依靠。
天气逐渐变热,高三也迎来了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月。
高三生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不用规规矩矩地穿校服了。
程果每次走在学校里,接受学弟学妹们羡慕的眼光时,都有种站在权力顶端的感觉。
缪娟在家打电话的频率也高了起来,话题基本围绕一个装修。
每天晚上的话题不是团购哪家的断桥铝窗户,就是哪家的马桶能拿到最低价。
毕业,搬家。周围的一切都昭示着离别。
他们的少年时代即将结束,新的人生阶段要开始了。
这一届的毕业典礼定在五月底。
当付诗怡又一次走进六班教室时,程果已经猜到了她来的目的。
“又要改演讲稿”程果问道。
付诗怡笑了“你怎么知道”
程果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次的学生代表还是我和宋远。”付诗怡叹了口气,下巴抵着程果桌子的书堆上,“只是这次,我写不出来。”
“需要我一点灵感吗”
“张主任说,要有号召力,最好再感人一点。”
付诗怡是那种很会考试的好学生,写作文时,用规整的套路,也能得到不错的分数,偶尔也会上校报的优秀作文赏,但用她自己的话说,她的文字缺少灵气。
而程果,却总能写出意想不到的文字。
仿佛命题作文的条条框框对她来说不存在一样。
程果想了想,说“别把这个当作文写,可以写一点我们从高一到现在好玩的小事,也可以适当调侃一下老师。”
“那要不,这篇演讲稿你来写”
程果不解“什么意思”
“我已经找了张主任,把毕业典礼演讲的机会给你。”
程果瞪圆了眼睛。
付诗怡的理由是,学生代表,不只是好学生的代表。全年级文笔最好的人,写出的内容才最真实。
“再说了,你和宋远站在一起,不是更合适吗”
付诗怡留下一个狡黠的眼神,离开了。
杨丹妮凑过来,说“她这是,认清现实,把宋远主动退还给你了”
“什么啊”程果不想承认,她脸红了。
“校花格局太大了。”杨丹妮忍不住给付诗怡鼓了个掌。
那一天,程果觉得任何东西都顺眼极了,放学的时候都是哼着歌走的。
下了晚自习,她一秒钟都没在教室停留,特意跑去自行车棚。等伙伴出现后,她跳上了宋远的后座。
宋远意外,有些担忧地问她“你不怕”
程果语气欢快“我们去兜兜风吧”
于是,大晚上,几个人骑着车去了运动公园的自行车道撒欢。
程果从后面搂着宋远的腰,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
骑了几圈后,他们把车子扔在一边,一起躺在空无一人的塑胶车道上。
“小果,你今天是不是遇上什么好事了”方明齐问。
“不告诉你。”程果眨了眨眼,然后凑在宋远耳朵边,“毕业典礼我和你一起演讲。”
他们会光明正大地站在一起。
宋远偏过头,对上她亮晶晶的眼睛“好,一起。”
“喂喂喂,不许说悄悄话”方明姗瞎嚷嚷,“对了,考完试,我们出去玩吧,去年说好的。”
程果点点头“好呀,不过还是等填完志愿吧。”
“对对对,得等到填完志愿。每年新闻里都有玩得太疯错过报志愿的。”方明姗表示同意,“你奶奶家好玩吗”
“好玩,海边可漂亮了,要叫上言澈哥哥吗”
程果这话问出,宋远和方明齐警觉地转过头。
方明姗拉着她起来,到一边压低声音说“不要。”
“为什么”
“不要就是不要,哪有什么为什么,我们四个人玩不是正好嘛。”
程果疑惑地问“你不是喜欢他”
“不喜欢了,早就不喜欢了。”方明姗丧气地甩了下手,“跨年的时候,我忍着零下的温度专门等最好看的烟火,给他拍照,他竟然什么都没给我回”
程果回想,跨年那天晚上,江言澈给她发了新年快乐,还说了很多鼓励的话。而她当时一心等着宋远的消息,没仔细看,只是模板式地回复了“新年快乐”几个字。
“除非他跟我表白,不然我不会再理他了。”方明姗忿忿道。
宋远和方明齐在远处,只隐约听到了“表白”两个字,瞬间急了“不许说悄悄话”
“你管得着么你。”方明姗不屑道。
“表什么白,跟谁表白,你出去玩是不是要带那个小白脸”方明齐跟在方明姗身后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方明姗故意激他“我不光要带他,我还要穿比基尼呢。”
“我看你是疯了”
程果笑着看兄妹大战,转过头却发现,宋远用担忧地眼神望着她。
两人沉默半天,宋远踢了下地上的小石子,轻飘飘地说“我们几个一起去玩的话,还是别穿了。”
程果装作若无其事地说“我不穿。”
她的心跳得咚咚响,忍不住胡思乱想,他们几个一起玩不要穿,那意思是,如果只有他们两个人,她就可以穿吗
回去的路上,也不知是龙凤胎骑得太快,还是宋远骑得太慢,宋远和程果落下一大段距离。
程果靠着宋远宽阔的背,一会说高考之后要吃好吃的,一会说去海边前得买好看的裙子。
她一刻不停地碎碎念着,宋远却一言不发。
程果看不到他的表情,便用指尖戳了戳他结实的小腹。
“喂,怎么不说话。”
宋远一个急刹车停下,回头看着她。眼里像是蒙了层说不清的东西。
“小果,你的手,能不能换个地方”
“怎么啦”
“你生物课没好好学”
“好好学了啊。”程果大咧咧地说。
下一秒,她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她赶紧松开手,换成揪他身后的衣角。
骑出很远一段距离后,程果才听到宋远吐出一句话“都听你的。”
少男少女的情愫和肆无忌惮的约定,随着初夏的晚风飞扬。
多年后,程果回想起那些她自以为快乐的日子时,才发觉,她不适合约定和承诺。
由她说出口的每个承诺,最后都被命运的手轻轻拨弄,偏了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