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房”两字是一记锤子。
话是阿姒说出的,这记锤子敲向她自己,在她的面具上敲出裂痕。
有些装不下去了。
阿姒觑一眼晏书珩。
会不会他不是问要不要圆房,是她太紧张想岔了呢
青年本是征询的神色,瞧见她面上的慌张后,扬唇笑得愈加柔和。
“要圆房么”
阿姒最后一点希冀破灭了。
横竖已如此,她低眸浅笑,很快拾回她的闺秀之仪“按礼”
晏书珩又笑了。
这笑容让阿姒的话滞了半瞬。
不是因为他笑得好看,是因为他笑得虽温柔,但太过冷静。
像汪没有波动的清澈幽潭。
这是什么意思
见阿姒蹙着眉,既害羞,又似是因为不能“全夫妻之礼”而担忧,晏书珩逗弄的心思歇了,温言道“放心,不会对你怎样,也不必执着于完成礼节,所谓礼节,都是虚的。”
阿姒这才明白,原来他们都误解了彼此的意思。她很快藏起心思,顺坡下驴“谢郎君体谅。”
晏书珩重新躺下来。
他本是觉得这一对腕子粗的红烛甚是晃眼,要问她可要熄去,想起方妪说过,大婚之夜喜烛不得熄灭。想必这样的话,她也被嘱咐过。
于是他选择尊重并询问她。
她的反应在意料中,年轻无措,却又太过古板,他最终作罢。他们是夫妻,也只是夫妻,他不欲改变她认为稳妥的行事法则。
井水不犯河水即可。
本该缠绵的喜烛各自为政地燃着,在墙上映下两个安静的身影。
清晨醒时,侍婢端着盥洗的用具上前,阿姒梳洗过后,见晏书珩正欲更衣,她带着五分走过场、五分试探的心态,姿态端庄地上前。
“妾替郎君更衣。”
“有劳。”
晏书珩并不推拒。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万丈温柔的视线混着极具压迫感的阴影,覆在阿姒身上,既危险又缱绻。
很矛盾,像什么呢
像一张触上去柔和的蛛网。
阿姒抬眼,这是个笑如江南春雨的人,虽生了双含情目,却无半分风流轻挑,亲疏合宜,风度翩翩。这样的人,会因为身份而练就些城府和手段,但怎会给人带来危险
阿姒笑自己又多想。
晏书珩唇角也随她的勾起。
“为何而笑”
他嗓音太过好听,人又随和温煦,给阿姒以错觉,仿佛他们并非利益联姻,是真正两情相悦。
她目光乱颤,落在他喉结上。
看着玉竹竹节似凸起的喉结,阿姒克制不住地害羞了。
害羞的后果是她的手乱了。
尤其听到头顶那人在低笑时,她更乱了,把晏书珩的中衣系带打了个死结,仿佛要自证她
不曾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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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体贴地收起笑。
可他话里残存的笑意却明晃晃地昭示着阿姒的窘迫。
这世家妇她是半点当不了。
晏书珩很快穿好衣裳。
阿姒套回她那身闺秀皮囊,悄悄瞥了眼晏书珩,惊奇地发觉他的笑容比之前要真情实感。
阿姒回想迎亲以来的相处。
她发现自己错了。
晏书珩虽是守礼的人,但他似乎并不喜欢和他一样的人。也许是因为忌惮,也许是觉得无趣。
她全无破绽,反而不好。
“为何又在看我”
晏书珩转过脸,温柔包容。
阿姒这才发觉她光顾着探究他,竟忘了收回目光。她绽起个懵懂羞怯的笑“因为郎君很好看。”
晏书珩笑笑。
“说我好看的人有不少,或真或假,不过夫人的话,我却信。”
“夫人”本是亲昵的称谓,经他之口说出,和“阁下”并无区别,很符合他们这对夫妻的处境。
往后半月,她和晏书珩都这般相敬如宾地相处。哪怕不曾同房,夫婿该有的体贴,晏书珩也都有。
他会在出门前扶她上马车,走路时刻意放慢就着她的步伐,用饭时给她细心挑去不喜欢吃的菜外人眼中,他们琴瑟和鸣,家世相当、郎才女貌,是金玉良缘。
局中人阿姒却不觉得甜蜜。
晏书珩太温柔了。
他对所有人都是如此,哪怕偏袒她,也只是因为她是他妻子。
感觉像对着山壁说话,虽句句有回音,但很虚无。
因而相处的时日越久,阿姒反而越觉得晏书珩若即若离。
如此过了一月,阿姒将晏氏少夫人演得越发得心应手,渐得长辈信任,开始接触族务。
朝中的暗流越发汹涌。
殷贵妃入主中宫后,太子表兄本就立场艰难,近期又因手下人出了纰漏,被禁足东宫。
这些消息让阿姒焦心,以至于无心去留意晏书珩。直到这夜,他破天荒回了房,阿姒才想起他前阵子事务繁忙,已有十日不曾回府。
她收好家书,起身相迎。
“郎君回来了。”
晏书珩负着手,含笑看她。
“近日可好”
阿姒和他对视一眼,敏锐的直觉像猫儿的毛警惕竖起,她怎觉得他今日语气格外慢,慢得有点暧昧
目光也很奇怪。
像沾了酒意,叫人熏熏然。
难不成是许久不见,想她了
怎么可能。
她胡思乱想时,青年缓声道“夫人不上前替我宽衣么”
阿姒心里又是微微一惊。
自从她替他更衣时因紧张失了手,过后晏书珩都亲力亲为。
他这人把体贴演绎得淋漓尽致。
怎会主动要她服侍
可阿姒还是上前,认真替他褪去外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这次她并未出错,低垂着的鸦睫在灯下泛着柔光。
晏书珩视线追随着她,眉梢危险地挑起“可备了水”
阿姒刚卸下钗环,正好要沐浴,想着不若卖他一个“人情”,遂谦让道“妾正好要沐浴,刚唤人备了水,郎君先洗吧”
晏书珩低低地轻笑。
这声笑比轻羽温柔,可阿姒却诡异地觉得,这是毒蛇捕猎前的吐信,是猫捉弄老鼠时愉悦的呼噜。
她的思绪在“是她多心”和“晏书珩今夜有些怪”间来回摇摆。
见此,青年笑意更愉悦了。
“不必。”
阿姒松了口气。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谦让有礼,想必又是她太过谨慎。
但随即
晏书珩莞尔一笑。
“为人夫婿,怎能让夫人等着,横竖是夫妻,不若一起洗吧。”
他语气很肯定,而非征询。
这是什么话
阿姒止住后退一步的冲动,长睫愕然掀起,像鸟雀受惊时的扑翅。
青年好整以暇地看她。
眼里含情脉脉。
阿姒不能自控地露出一个见鬼般的神情,借着关切问道“晏书郎君你今日究竟是怎的了”
她慌乱得太明显,险些直呼晏书珩姓名。晏书珩察觉到了,他并未不悦,神情比她还困惑,像个纯良少年,微微歪着头,睫羽轻扇,不解地反问“是我的话有何问题么”
有问题的不是你的话。
是你这个人啊。
阿姒思来想去,想不到一个合适的理由,只能归结为他晏氏长公子再是尔雅君子,哪怕旁人再赞他洁身自好,但他刚及冠,正是血气方刚的青年,未成婚前和在外时克制是因为风度,眼下都成婚了,身前站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不冲动才怪
之前当是怕吓到她,想展现君子风度,才体贴地不圆房。
现在终究是欲aa039火难耐了啊。
看过的避火图浮现眼前,阿姒视线不听话地望向下方。
白袍清雅,遮住了一切。
看不出什么。
但仔细想想,不管是针尖还是铁杵,穿过窗纸时都不会太舒服。
不敢想,压根不敢想。
短短几瞬,阿姒脑中已是天雷勾地火,脸色也变幻莫测。
晏书珩俯身,在阿姒耳边用只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耳语。
“等我回来。”
他说罢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入浴房,看着他衣角消失,阿姒苦撑着的“贤妻”架子轰然崩塌。
两人是夫妻,晏书珩又如此好看,圆房是两方赚到的好买卖。
只是今夜实在突然。
为防万一,阿姒速速去隔壁厢房沐浴,回时晏书珩还未洗好。
她想了想,倒头就睡。
要是被他叫醒,就圆吧,要是他体贴放过,就再拖两日。
晏书珩很快便洗好出来了。
沉水香混着皂荚香,仿佛从竹间刮来的柔风,他在榻边停下。
阿姒背对着他,心里打起鼓,怎么这样安静连衣摆响动声都没有,莫不是立在榻边观察她
晏书珩躺下了。
他不像以往隔着距离,而是直接躺在她身侧,衣料相触时有极其细微的拂动,传到阿姒这。
清雅的气息笼罩在上方。
“睡了”
阿姒竭力放松,继续装。
晏书珩轻轻嗤笑。
“在装睡”
虽是嗤笑,但听着格外宠溺。
阿姒有些恼然。
心里翻腾的小人儿不悦地絮叨起来他们不过是一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成婚前话都没说过几次,婚后也才一个月,连手都没拉过。
他宠溺个什么劲儿
她就想问问他,他们之间是宠溺与被宠溺的关系么
鬓边的肌肤传来凉意。
阿姒被激得眼帘猛颤,打小极擅长装睡、连祖父父亲都无法察觉的她,平生头次破了功。
没办法,阿姒僵硬又慵懒地动了动,她沉重地睁开并不沉重的眼皮,茫茫然望着晏书珩,仿佛长梦初醒在“郎君”
晏书珩手撑着脑袋侧躺着俯视她,身影被烛光映得格外柔和,乌发从肩头垂落,落在阿姒颈间。
他替她挑开,眼底漾着笑,比三月里江南的春池还动人。
“原来不是在装,而是真的睡着了啊。”他完全沉浸在自己塑造的痴情氛围里,“我还当夫人不愿与我圆房在装睡,抱歉,是我误会。”
一望入他温暖真挚的眸中,那双漂亮又干净、满含情意的眸子告诉阿姒,他好像真的误解了。
事已至此,阿姒只能转身。
“你我是夫妻,我怎么会不愿”她不敢看他,视线只落在他的墨发上,温顺地揪住晏书珩衣摆。
“郎君自便吧。”
说完又觉得这样好怪。
什么叫自便听起来像“我躺好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可她也不知怎么说才合适。
晏书珩与她面对面躺着,修长的指落在阿姒襟口缎带上,在看到阿姒因紧张凸起的锁骨时收了回。
“怕么”
怕是怕,但阿姒怎么会承认
她摇摇头。
“郎君放心,我不怕。”
晏书珩默了稍许又道“夫人惯常把礼制记得清楚,可否告诉我,按礼制,该先解谁的衣裳”
阿姒被他问得一团发懵。
哪有夫婿在圆房时和妻子讨教该如何圆房的
晏书珩不至于这么笨拙。
她将这视为他对她这个妻子的尊重和让步,轻道“都可。”
晏书珩了然颔首。
他起身,将自己中衣褪下。
一片冷白但结实的胸膛展露在阿姒眼前,她眼眸微睁。
看不出来,他这样文弱的人衣袍下竟藏了这样壮阔的风景。
那别处是不是更阿姒很怕痛,想到这眉心便猛蹙。
晏书珩似乎又误会了。
“夫人不喜欢”
他迟疑的语气让阿姒心软,更为自己的胡思乱想而无地自容“喜欢郎君身姿挺拔,健硕又不是清隽,我自是喜欢。”
淡香如云雾拂近她耳畔。
阿姒心口顿时发紧。
“接下来呢。”
听声音,他就在她上方。
她更加不敢睁眼。
“我我也不会,郎君是男子,此事当由郎君来主导。”
“多谢夫人谦让我。”晏书珩指腹落在她额上,描摹着阿姒眉眼,“我先吻这里,可以么”
他还真是很尊重她。
阿姒念他一片好心,点了头。
温柔的唇畔落在眉尾。
阿姒倏然睁眼,目光所及是他脖颈,竹骨似的喉结轻动。
羞得她又匆匆地闭上眼。
他的吻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指腹又来到她的唇角。
“这里呢,可以么。”
阿姒再也镇定不了,她错愕地睁开眼,和晏书珩噙着笑眸子对上,他们几乎鼻尖贴着鼻尖。
太暧昧了。
他还每亲一处还要问她,无异于把这暧昧延长放大。
阿姒无法想象他们嘴贴着嘴之后,晏书珩问她“能不能伸舌头”的场景,她迟疑着还未回答,晏书珩先撑起身子,手落在她襟口。
“险些忘了,该先解你衣裳。”
阿姒悄然咬紧牙关。
他又停顿了,不知在迟疑什么,弄得阿姒心里更乱了。
“抱歉,婚前我忙于政务,疏于学习夫妻之礼。都说圆房是阴阳交合,我只知道用什么交,可却不知如何交,又在哪处合夫人一向把按礼挂在嘴边,做事又认真,想必婚前对这些事了解得很清楚。”
阿姒脑中过起那些避火图,脸涨得通红,腿都不由自主地并紧。
可晏书珩却面不改色,无半点狎昵。想必“夫妻之礼”对他而言,就和平常的礼节仪式差不多。
在阿姒惊诧的目光中,他握住她的手,要压向自己腹部那处。
“有劳夫人指引。”
“啊”
手刚刚触到他衣服,阿姒就像被毒蛇咬到,她惊慌地缩回手,整个人窘迫得整个人从榻上弹起来。
他实在太离谱了
还要她指引,她怎么指引难不成要牵住他,耐心教导着说“夫君,该放到这里面才是”
光是想象这个场景就窘迫她也还什么都不懂啊
阿姒欲哭无泪地看着晏书珩。
晏书珩依旧深情款款地看着阿姒,不解道“怎么了”
阿姒再也撑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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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声音发抖着道“我我也不会,我还什么都不懂啊”
“这样啊。”
晏书珩莞尔,指腹落在在她手背,一下一下地轻敲。
绝对不是安慰。
这样漫不经心的动作,更像是百无聊赖时的捉弄,甚至是暗示。
阿姒警惕起来。
她敢肯定,今夜的他有问题。
阿姒小心翼翼地询问“郎君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晏书珩原本想出说的那句话已到了舌尖,薄唇刚刚开合,恰好见到阿姒吓得跟受惊兔子一样,却还夹起狐狸尾巴,壮着胆子试探。
比他想象的有趣。
今日的发现,真是意外之喜。
他笑得越发宠溺,眸光慢转,安静地背对着她躺下来,温和道“没什么心事,睡吧。”
他都主动躺下来要睡了,阿姒再问就是自讨苦吃。她装着粗心,讷讷地“啊”了声,也跟着躺下。
睡是睡不着的。
脑中温书一样,飞速回想今日他的一言一行,想起他迟疑不决的神色,还有被他拉着手触到他衣摆时手下平平的触感。
早在成婚前,阿姒就在族中长辈的敦促下,被迫了解不少东西,知道男子动情时身上会变热,喉结会滚动,某些地方会变得突兀。
可晏书珩他衣服下很平坦。
看着他似有些落寞的背影,阿姒心里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会不会
晏书珩他,其实,不太行。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