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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第1章

    松山真人背朝众人斜瘫在椅背上,苍白的手虚虚举在半空,似乎是想抓住什么东西。而他的身后,赫然有一处形状狰狞的血洞。

    人已经没气了。

    宿回渊站在他身边,浑身上下沾满了鲜血,更惹得红衣艳艳。他微垂下眸子,映出手中尖刀的寒光。鲜血顺着刀刃一滴一滴打在地面上,声音却是极大。

    楚问听闻后山松山真人住所处吵闹,匆忙赶来,看到的便是这番景象。

    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许久的静默。

    “宿回渊你竟然”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句,“你竟然杀害你的师尊”

    “欺师灭祖之徒,其罪当诛”

    “多亏松山真人平日里待他不薄,这白眼狼竟如此恩将仇报”

    如同水滴溅入油锅之中,周遭控诉之声乍起。所有人都在咒骂宿回渊,他们举起手中的剑指向他,喊着要替清衍宗诛灭佞徒,清肃师门。

    可那处在风口浪尖之人,偏偏垂着那墨玉般的眸子,不见丝毫喜怒。

    楚问只觉自己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他年少成名,一把尘霜剑破空而来,无数仙门豪杰成为他手下败将。他向来无往不利,所向披靡。

    而此刻,他察觉到自己持剑的手在抖。

    一边是从小教他习武,如衣食父母一般的师尊;一般是他从小一起长大,亲密无间的师弟。

    怎么会。

    他怎么可能去杀师尊

    万千思虑皆在一瞬之间,众人手中利剑已然脱柄,遽然间即将刺到宿回渊颈侧

    电光石火间,只听利剑交锋的一声轻响,一股不容置喙的强横内力铺天盖地而去,那剑竟被逼得生生调转方向,重重插入窗边。

    而楚问仅抬一指。

    下一瞬,他素白衣袖随风而起,旋身护在宿回渊面前。

    “此事怕是多有蹊跷。”楚问道,“师弟对师尊一向敬重,怎会突然动手杀人”

    “宿回渊手里拿着凶器,还能有什么蹊跷就算有冤屈,也可之后慢慢审问,又有何不妥”

    楚问长眸冷着,向前踏了一步,长剑出鞘,尘霜剑气咄咄逼人,剑鸣嗡动。

    在场所有人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否则谁也别想动他。”楚问冷道,“我清衍宗自家的人,总不该由外人来管。”

    宿回渊死水般的眸子终于微动。

    楚问转过身攥住宿回渊的肩,宿回渊只觉自己骨缝都要痛得裂开。

    “你倒是说句话。”楚问咬牙低声道,“你说不是你杀的,你说这是被人栽赃陷害”

    楚问说“你只管说,我定信你。”

    宿回渊第一次不敢正视楚问的目光,他抬头,只见楚问一缕碎发落在肩侧,应是刚刚出手时不小心带起来的。

    他似是想像从前那般替楚问整理好鬓发,如今却用尽浑身的力气按下了想要抬起的手。

    他抬头,十分费力地挤出笑容,“不用了,就是我做的。”

    尘霜剑重重砸在地上,溅起尘埃四散。

    人群再次躁动。

    “不可能。”楚问向前压一大步,“你今天必须给我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身型的差距使得宿回渊只能艰难地抬起头来,隔着布料,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剧烈的心跳。

    却不似往昔旖旎。

    “事情就是如你所见这样。”宿回渊笑,“只是今后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不能”

    “你闭嘴”

    “抱歉但我不能让你”

    下一瞬,宿回渊手中的匕首骤然抬起,随即毫不犹豫地刺入楚问胸口。

    刹那间鲜血四溅,玷污了纤尘不染的白衣。

    楚问瞳孔骤然睁大,慌乱间只听无数吵闹响动,周遭密密麻麻地围满了人,给他灌入真气。

    而那一抹红色的影子,却在刹那间逃之夭夭。

    自此天下仙门皆知,清衍宗弟子宿回渊欺师灭祖,伤及同门。待楚问半月后伤愈出关,宿回渊已依附鬼界,不久后便以鬼王居世。祸乱天下,杀人放火无所不为,与鬼界勾当灭京城朱氏满门。

    从那以后,天下名门正派皆将鬼修视为眼中钉,只是那之后鬼修销声匿迹许久,便并未多生事端。

    十年后,清音山脚下。

    说书人木板一敲,全场掌声雷动。

    “话说那清衍宗剑宗楚问,白衣翩翩,尘霜剑一出,所过之处,无不平之事。他提剑指着宿回渊喝到欺师灭祖之人,你可知罪”

    台下乌泱泱一群人都在喊杀了他,杀了他

    前排侧方坐着一人,他一席青蓝色长袍,修长指节轻握骨扇,面色素白如霜雪,却长眸氤氲似有重墨碾过。

    明是一副秀丽模样,偏生不出几分正经,身子斜斜靠着,双脚随意搭在窗边,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像是个哪家出来挥霍作乐的浪荡公子。

    听到关键处,宿回渊也跟着叫了几声好,随后敲了敲旁边人的肩,笑问道“楚问什么时候成了剑宗了”

    “这你都不知道”那人震惊得很,“楚问仙尊天下剑法第一,几年前比武大会上没人能在他剑下挨过三招,那可真是风光得不得了”

    那人在宿回渊身上打量几番,终于开口问道,“我打小长在这清衍城,却从见过哪家公子如此神朗,想必是刚来不久,不知公子此行是”

    “我”宿回渊笑,“我是想上山拜楚问为师的。”

    清衍宗每五年公开比武收徒,自从楚问名声大震后,便有数不尽的人慕名来到清衍宗山脚下,只为一睹楚问尊容。如今有大好难得的机会能入清衍宗门下拜师,这里更是热闹非凡,数月前客栈便已经满房,大街小巷中遍布各门派的小弟子。

    “拜,拜师”那人看了看宿回渊,只觉这人容貌惊人,可身子骨却十分瘦弱,看上去弱不禁风,定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又不想打击人积极性,便委婉道,“这公子身子骨太瘦,怕是有些难。”

    “那怎么了。”宿回渊并不恼,反而像是想起来什么好笑的事,“楚问的腰也是极细。”

    “”那人只觉五雷轰顶,像听到了什么大逆不道之言,瞬间连嘴皮子都捋不利索,“什,什,你说”

    宿回渊并没理会他,却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铜钱,“这样吧,麻烦把你知道关于楚问的事情都与我讲一讲。我这次出门,人间能用的铜钱带得不多,你别见怪。”

    那人笑意消失,瞬间吓出一身冷汗。

    什么叫人间能用的铜钱

    好巧不巧,讲评书那人又在此时重敲桌面,阴恻恻道“可最近又有不少消息,说那十年前已经被宿回渊杀死的松山真人,竟然又起死回生,每天三更半夜在清衍宗后山徘徊,正是在宿回渊之前的住处窗前”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如今的松山真人魂魄不宁,清衍宗好几名深夜路过的弟子都被一剑穿心而死,那死相与真人的死法,可是完全一致”

    “那那个松山真人会去找宿回渊报仇吗”有人在下面问。

    评书人道“杀身之仇,必然不报不休”

    宿回渊无聊得打了个哈欠。

    “哦,不好意思。”他神情戏谑,却是毫无歉意,“刚刚吓到你了,瞎说的。”

    那人平复了半天心情,终于放弃,遂迅速出门逃走。

    宿回渊无声叹了口气,认真将桌子上所剩无多的铜钱收起来,想了想又评价道“无趣。”

    在里面套不出什么消息,他便起身来到街上,准备动身出发去清衍宗。

    清晨的阳光过于刺目,他难受得眯起了眼,用手掌遮住头顶。阳光顺着指缝间倾泻下来,却显得面容苍白得触目惊心。

    他从那不见天日的地方来,不知有多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

    刚刚对那人说的话不假,他确实是想趁这个机会混进清衍宗,拜师学剑是假,看住楚问是真。

    松山真人“诈尸还魂”一事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不似作假。但人死而复生之事是必不可能的,定是有人在其中作梗。

    这是宿回渊要回去的原因之一。

    但总不能顶着这张鬼见愁的脸大剌剌地闯进去,伪装成弟子拜入清衍宗门下是最简单的方法。

    宿回渊用少得可怜的钱在街边买了几个肉包子,在河水边易容一番,满意地拍拍手上的灰。

    这些年来,他的易容技术又长进不少。现在的这张脸虽也不丑,但不过中人之姿,与自己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他又换了一身符合清衍宗气质的素净衣裳,通体淡蓝色棉布织成,古朴雅致。只是他身形确实较瘦,宽度符合的长度太短,最终挑个长度合适的又过于宽松,他只好在腰间又系了一个蓝色布条当作腰带。

    末了,还不忘十分臭美地打一个十分漂亮的绳结。

    如此下来,确实掩盖在芸芸弟子之中,再也不扎眼了。

    清衍宗收徒乃是五年一见的难得盛事,前来拜师的弟子数不胜数,还有乌泱泱的一群人堆在清衍宗门口希望一睹精彩,被看门弟子说破了嘴皮子也不管用。

    宿回渊几乎是被人群裹挟着上了山,山顶一木牌擎天而立,上面赫然写着“清衍宗”三个大字,字体遒劲有力,飘逸如仙。

    正是松山真人当年亲手所提。

    宿回渊在牌下停滞良久,终于微眯了眼抬步,回到了这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

    各大门派每年收徒使用的考核方式都不尽相同,这十年间的消息宿回渊并不知晓,但在很久以前,在楚问名声大震前,清衍宗考核弟子的方式不过是象征性测试一下内力和功底,看是否入门。

    而今年鉴于人数众多,便采用两两比武的手段,最终决胜出的两人便是招纳弟子人选。

    比试地点在清衍宗的斗仙台,台面极大,一同站下数千人也不成问题。

    台上坐着几位清衍宗弟子掌阵,宿回渊都不认得,想必是新面孔。

    便有人在下面抱怨“哎呀,还想着好歹能一睹剑宗真颜,没想到他根本没到场啊。”

    更有人已经红了眼睛,“我这次来水平肯定不够,就是想亲自看看剑宗风姿,没想到”

    宿回渊只百无聊赖地玩弄着刚系好的腰带。楚问今天不在,他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情绪。

    有点放松,有点庆幸。

    可能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台边一位清衍宗弟子站起,朗声道“今日楚剑宗闭关修炼,因此并未到场。不过各位放心,只要通过比试成为我清衍宗门下弟子,都是有机会受到剑宗亲自教诲的。”

    “请各位弟子做好准备,我们今天的比试现在开始”

    好巧不巧,第一轮跟宿回渊比试的恰是刚刚红鼻头那个小弟子,对方似乎是太紧张了,持剑的手都有些抖,问道“你,你会剑法吗。”

    给宿回渊逗笑了。

    他看起来很像不会用剑的吗

    若是趁手的鬼王刀在手,把这里所有人一并杀了都轻而易举。

    只是那兵器阴煞之气过重,总是会被别人认出来。而他买过包子后身上又没剩什么铜钱,只能在山脚下随手捡了把残破的木剑。

    也是,正经人谁拿破木剑来比武啊。

    宿回渊又打了个哈欠。

    对方咬了咬牙道“承让”

    随即一把剑裹挟着厉风,径直朝宿回渊刺来,又狠又猛,倒是有几分天赋在。

    宿回渊一个哈欠还没打完,似乎看都没看一眼,左袖随意一甩,甚至连木剑都没用上。

    对方只觉一股强大的气力扑面而来,瞬间将他整个人击飞数尺远,手中长剑也飞出,重重砸在地面上。

    宿回渊终于打完了这个漫长的哈欠。

    大概是天太热了,有些困。

    胜负已分,那人惊惶起身道“好强的内力”

    宿回渊皮笑面不笑,把刚刚那句又还回去“承让。”

    从清晨比试到晌午,斗仙台上的弟子越来越少,最后加上宿回渊只剩下四人。

    正当那清衍宗弟子欲宣布他们四个两两比试之时,忽有清冽之音从远处传来。

    似是极轻,却响在每个人心底,如鸣佩环,弦音轻响。

    “且慢。”

    宿回渊脊背陡然一僵。

    所有人都抬头看去。

    似是仙人踏云而来,一席白衣如冰似雪,身侧佩剑纹理秀丽,依稀可见二字尘霜。

    来人眉目如画,眸色浅淡,风骨卓然,凛如孤松,微颔首,似是有圣人般的悲悯。有风至,万千墨丝随风而起,勾起那暗绣银纹的淡青色发带。

    令人见之,思之,不忘。

    来自剑宗铺天盖地的威压让所有人都忍不住低下头来,想要顶礼膜拜,甚觉看一眼都是莫大的亵渎。

    与众人相反,宿回渊顶着令人瑟缩的寒意,一寸寸抬起目光。

    隔了许远,两人的目光却就这样径直相接,像是极细的暖丝,缠绕出隐秘的罪业。

    下一瞬楚问立刻偏头,但宿回渊却有一种感觉他觉得楚问已经看向自己许久了。

    远在他抬头之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