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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第2章

    有一瞬间,宿回渊甚至觉得楚问认出了自己。

    但细想便知这不可能。自己如今已经易容,从上到下无一是之前的装扮,况且两人都十年未见了,楚问定认不出自己。

    不过是凑巧罢了。

    那名清衍宗弟子对楚问作揖道“大师兄,此四人为比武最终胜出的四名弟子,还请师兄最终定夺。”

    楚问颔首道“我与这四名弟子比试,只用一成功力,他们能敌一招即可。”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宿回渊身边的几名弟子甚至双腿一软径直跪下身来。

    楚问是谁乃是千年不遇之奇才,百年来修仙界离得道飞升最近的一人,实力深不可测,早在数年前仙界便无一敌手。

    就算是一成的功力,那也是绝大多数修仙之人,甚至是各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究其一生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敌一招即可。

    若是此话出自其他人之口,定觉此人狂傲至极,但如今这是楚问,众人只觉荣幸。

    能看到绝世剑宗出招,可是祖坟冒青烟都不能求得来的机遇。

    但宿回渊却不这么觉得。

    跟楚问过招这个福气,他是一点也不想要。

    倒不是担心自己输,只是害怕楚问从剑法上认出他。

    即使两人已经多年宿敌,但毕竟也是从小一起练剑长大,亲密无间的师兄弟。

    当然,还有比师兄弟更深一层的,话本野史中都无人记录的一些更隐秘的关系

    他甚至闭上眼睛,眼前都能默写出楚问出剑的角度,转剑的力度,以及飞身落地后,脚印踩出泥土的形状。

    同样,楚问也了解他的。

    他们曾经太熟悉了。

    楚问点了点宿回渊“你先来。”

    宿回渊一惊,有些猝不及防地看向楚问,对方却再次有意无意地恰好错开目光。

    对方那不着情绪的淡色长眸凌厉、严肃,叫人不敢直视。

    可宿回渊觉得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只从中看出风华无双。

    这十年间,再没见过比师兄更漂亮,更厉害的人了。

    现在能怎么办呢宿回渊失笑。

    只能糊弄过去算了。

    “敢问公子姓甚名何,来自何方”

    清衍宗弟子的声音打断了宿回渊的神思,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盯着楚问看好久了。

    “哦,差点忘了。”他笑道,“在下宁邱,家乡在南疆,久仰楚问剑宗盛名,故来求师。”

    人在江湖飘,身份全是自己给的。

    清衍宗弟子道“请宁公子先出招。”

    出招那是必不可能出的。

    宿回渊主打一个招摇撞骗,他干脆把手中的破木剑一扔,有些难为情地笑道“实不相瞒,我自小倾慕剑宗,实在不忍向其出剑。”

    这一句惊呆了在座所有弟子,他们只觉这个宁邱勇猛极了,竟敢在剑宗面前出言不逊,说什么“倾慕”

    仰慕才对吧

    仙界谁人不知楚问此人最是严正肃雅,玉面狠手,手段比容貌更甚一筹。

    简直是不要命了。

    但宿回渊其实太了解楚问了,他知道对方虽看上去严厉清冷,实则最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平生最怕软磨硬泡、死缠烂打。

    现在自己说出这等大逆不道之话,对方那么讲礼数,定会不知如何作答,两人谦让几番,楚问定不会对他下狠手。

    可下一瞬,他就发现自己实在错得离谱

    “你怎么”几字还未说出口,就只觉似被利刃坼裂的气流直冲面门而来。楚问并没用剑,而是用掌,但这力度,分明不止一成功力

    这要是以肉身硬撑,怕是要粉身碎骨。

    宿回渊有一种冥冥中的直觉,他觉得楚问在逼他。

    但他自然没打算硬撑,更没打算真正出手,只见他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果断往地上一躺,正正巧巧擦过那凌厉的掌风,滚到了楚问脚下。

    刚刚用了几分内力护体,新衣裳倒是破损了好几处,看上去颇为狼狈。

    所有人都惊呆了。

    瞬间解锁了“躲一招”新方法,竟然是就地卧倒。

    没人敢去看楚问现在是个什么表情。

    宿回渊将计就计,直接顺势抱住楚问的脚踝,可怜兮兮道“仙尊我错了,仙尊仁义,千万别杀我”

    众人都不忍看,纷纷别过视线去。

    宿回渊顺着这姿势躺在地上,正想着下一步如何撒泼,却忽见面前伸过来一只手。

    那是楚问的手,肤白,甚至能透过肤色看见下面血管的端倪,指尖、指节处都有常年练剑留下的茧,手掌间含着淡雅的冷香,他知道那是对方居室内熏香的气息。

    这是要拉他起身。

    宿回渊微不可察地眯了眯眼睛,他有些搞不清楚楚问对“宁邱”现在的心思。

    这手,自然也是不敢扶的。

    “宁邱”挠了挠头,小声道“多谢仙尊”,随即有些难为情地自行起身,还顺手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楚问的手僵持在半空中,随后收了回来。

    这次他并没有抬头去看楚问的神情。

    楚问回头对掌管比武的弟子淡声道“临时有事,其他三人继续比试即可。”

    又回头对宿回渊说“跟我来。”

    宿回渊不知所因,心下一紧,却也是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

    身后嘈杂的声音逐渐消退,楚问带着他远离了斗仙台,走过通向后山的小路。

    清衍宗分为前后两个主峰,前山主要是弟子们习课、练剑比武时用,而后山则相当于更加私密的地方,内门弟子的居室住所等皆在此处。

    两人一路无言,直到一处雅居出现在眼前,檐顶有几只玉鸟装饰,周遭整洁得不落一丝尘埃,那股熟悉的清冷熏香悠悠传来。

    宿回渊当然知道这是楚问的住处,他当年没少来这里借宿。

    那檐顶上的鸟,还是他给刻上的。

    宿回渊左顾右盼,像极了第一次来清衍宗的样子,犹豫良久问道“仙尊,这是哪里,好漂亮。”

    楚问忽然停步,在居室门口回头看他,一个字也没说。

    宿回渊没想到楚问忽然停下,差点一头撞上,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微妙的尴尬,却没人愿意先退一步。

    他觉得楚问今天心情可能不大好。

    不会是在生他刚刚的气吧。

    这个距离宿回渊若想抬头看对方都有些困难,目光便只能懒散朝前搭着,盯着对方肩部绣着的银纹发呆。

    但他能察觉对方的目光始终落在头顶,倒是有些如如芒在背的感觉,没来由地生出些紧张。

    不知过了多久,对方淡然的声音终于传过来,“进来吧。”

    还有着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转瞬间就消弭在木门开合之间。

    楚问的住所和本人完全是一个风格,清净肃雅,木制案台与床榻皆刻着古朴纹路,墙面上有几张字画。

    宿回渊随意瞥了一眼,桌案隐在屏风后面,宣纸露出一个边角,上面还有未干的墨迹,但被屏风遮了大半,看不清写了什么。

    桌角有一处银质的小巧香炉,冷淡的松木香气便是从中传来的,他便只百无聊赖地盯着那香炉发呆。

    没过一会,楚问扔了一件衣服过来,淡道“更衣。”

    “啊”

    手里接过的衣物叠得整整齐齐,宿回渊不知道多久没叠过这么齐的衣服了,或许还是在很小时候被师父检查起居的时候。

    他朝自己身上瞥一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衣服在刚刚的比试中被楚问的掌风刮坏了不少,现在像个破布条子一般乱晃。

    这在楚问的眼中,应是“不雅”。

    所以他才扔了件衣服给自己。

    宿回渊记得,楚问的居室还是极大的,有几处屏风相隔的地方,他要找个遮挡地方换衣服并不是件难事。

    但他此刻心底却忽然生出些诡谲的罪恶感来,他偏要在楚问面前换。

    他就是想看那张一向严肃、不见喜怒、令人不敢亵渎的脸上,出现一些不一样的神色。

    十年来,他顽劣的性子没变丝毫。

    楚问依旧在垂眸看他,宿回渊便先去解腰带上的结。

    他的手指有着不似习武之人的修长,肤色略微苍白,与那浅蓝色的腰带交错缠绕着,像是青瓷釉中的白玉点缀。他故意把动作放得很慢,布料摩擦的声音在充斥着禅意的熏香中被无限放大。

    而他的目光,则紧紧盯着楚问那琉璃般的长眸。

    只见那远黛般的眉峰轻蹙,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却并未开口。

    那眼神该是什么呢

    该是嫌弃,不屑,抑或是夹杂着隐忍的愤怒。

    宿回渊却忽然觉得很畅快。

    被当成腰带的蓝色布条终于垂下,显出那件衣服本身的宽松来,只是它如今有些褴褛,又松松垮垮地搭着,颇为不成体统了。

    楚问浅玉般的眸子终于碎裂开,白衣下的肩线紧绷,使得正午的空气变得无比焦灼。

    良久,楚问终于偏过头去。

    宿回渊却忽然有种自己赢了的快意。

    没了对峙下去的必要,宿回渊背过身去,三两下扯下身上的破布条,换上楚问递给他的新衣。

    看得出来,这衣服是楚问的,对宿回渊来说略微有些大了,下摆有些垂地,袖口已然拢住了手背。

    他想起很久之前两人关系极好之时,他想穿对方衣服,却被楚问无情拒绝掉,如今第一次穿楚问衣服竟是如此情景。

    未免觉得有些讽刺了。

    宿回渊嘴硬道“仙尊衣裳还挺合适。”

    楚问并没理会他的胡搅蛮缠,伸手浅搭在他的肩膀上,宿回渊却觉有一股极大的力气将自己压下来,直到膝间微凉,硬生生跪到了地上。

    随后淡淡的声线从头顶传来“今日比试足见你剑法基础扎实,如今清衍宗愿收你为门下弟子。清衍宗自剑仙创立伊始,向来不避世,天下大义为先,得道成仙为辅。”

    “今日,你可愿继承仙人遗志,拜入我清衍宗门下”

    好,原来是拜师礼。

    但也不至于如此粗鲁吧

    “我当然愿意。”宿回渊朗声道,“弟子谨遵师尊教”

    话音戛然而止,因为他感受到微凉的指尖停在自己的耳侧,继而持续下探,直至颈部衣领缝隙处。

    那其实是一个极为危险的部位,宿回渊周身骤然一僵。

    楚问想做什么试探自己是否易容

    不过这易容术乃是鬼界秘法,那些见不得光的厉鬼偶来人间一趟都要经过易容。这易容术博大精深,水淋不化,没有生硬过渡的痕迹,就连上手去抠都发现不了。

    下一瞬,宿回渊只觉颈周一凉,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落下来,伸手去探,竟是一周银质的颈锁。

    这颈锁乃清衍宗独创,可根据施术人的意愿变换宽度,最细的时候便只是一道几乎看不见的银丝,放宽则成了能困住猛兽的银锁。此物若非施术者主动解除抑或身死,绝无可能挣脱。

    只是这东西已经很久没人用过了,楚问哪来的这等晦气东西

    宿回渊脸色骤然一变,问道“师尊这是何意。”

    “清衍宗新弟子都有,用于规训。”楚问淡道。

    宿回渊

    信他个鬼。

    “只要你不做逾矩之事,它便不会束缚于你。”

    宿回渊被这银环弄得心情不太好,此刻恶趣味渐浓。

    楚问正欲收手,他便偏头在楚问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的手上不经意蹭了一下。

    自己比试一上午,现在有些口渴,嘴唇怕是有些皲裂,他倒是有些好奇,这蹭一下是什么感觉。

    楚问一愣,随即立刻收回手去。

    仔细看去,他的耳坠似是有恼怒的薄红,又一时分不清是血色所致,还是日光勾勒出的暖红色轮廓。

    这在楚问身上,真是不常见。

    宿回渊感觉自己心情一下子好了。

    他尚未起身,便保持着这跪地的姿势,仰头看向楚问。

    凤眼微弯,透露着令人心痒的狡黠与乖张。

    他笑道“师尊怎么了,这也算是逾矩之事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