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之前, 老中医先将屋内清场。
李先生、学徒等人都出去避嫌,只留下姜御和荣珍他们。
阿翠打来一盆水,帮荣珍把鞋袜退掉, 露出一双肤色苍白五趾内扣的脚。
因为昨晚刚仔细清洗过, 加上白天没走多少路, 所以脚上并没有什么异味,避免了一些尴尬。
不过荣珍依旧先洗过一遍用帕子擦干,才让姜御上手。
姜御为了方便距离很近, 一手抓起她的两只白嫩小脚丫托在怀中。
肌肤接触的刹那, 荣珍感觉片片酥麻和痒意蔓延,本能地想要挣脱收回,但是被他一下按住。
姜御出声警告“别动, 还没开始呢。”
荣珍只好忍着, 尽量控制住脸上的表情。
老中医避嫌看向别处, 嘴里开始指导姜御一步步完成摸骨。
姜御按照步骤照做,修长的手指从脚踝起一点一点顺着骨骼走向滑过,指腹上的薄茧带起一股股战栗, 温热的触感像是火一般滚烫。
荣珍本就敏感, 这下更是不可自控地有了反应。
只见红霞随着他的动作渐渐从脚踝浸染到脚趾,又从脚趾迅速飞上脸颊。
到最后, 荣珍感觉自己都像是熟透了的虾子, 垂着头紧紧抓着裙摆, 不敢看姜御一眼。
但是两人现在的姿势又不可避免地让他时刻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
余光中,他低垂的星眸被浓密的睫毛遮盖看不清情绪,红润的薄唇微微勾起一点细小的弧度,为方便而拆开绷带的手指骨节分明,可以看到上面一道道清晰的划伤, 伤口已经凝结,只余淡淡的红痕。
荣珍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让身体尽量放松下来。
姜御此时的手指刚好按压到一个重要穴位,刺激得她忍不住叫出来“痛”
又痛又麻,感觉整只脚都不是自己的了。
老中医立即让姜御记下这里,拿出笔墨让他画出摸到的骨骼形状和走向。
荣珍得以解脱片刻,才发现自己已是满头大汗,比真正出力的人还要累,身心疲惫。
“小姐,再坚持一下,来喝点水。”阿翠在一旁伺候着,先给她擦干净汗,再喂上一盏茶水。
等她们忙完,姜御那边也画好了,然后继续。
几轮下来,荣珍单是右脚上就找到好几处需要矫正的点,特别是脚趾部位。
由于那里受到鞋子挤压的力道最大,且还是长年累月造成的,导致五根脚趾里除了中间那根还算完好,其余四根的指骨和筋脉都多多少少存在问题。
老中医看完画好的骨骼图,摇头评断道“你这已算是畸形了,若想以后不影响走路姿势,年老时不得风湿骨症,最好现在趁着年轻纠正过来。”说到最后,夸荣珍决定放脚是对的。
不然这些毛病越往后只会越严重,而不是她不放脚就不存在。
阿翠非常庆幸,“还好小姐想通要放开了。”
姜御洗过手来问“她这个需要怎么矫正会受很大的罪吗”
老中医说罪肯定会受一点的,但是涉及到骨骼经络方面的毛病,可不能操之过急,必须得慢慢地稳着来。
所以遭的罪不会太大,就是耗时有点久,预计要半年左右才会看到效果。
至于如何矫正,自然是外敷膏药和佩戴矫正工具双管齐下。
荣珍一听和现代的方法差不多,信心倍增。
不就是耗点时间吃点苦么,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也不怕吃上一些苦头。
战乱年代,有双能随时跑路的健康双脚等同于多上几条命,为此付出一点代价算什么。
荣珍没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但她积极配合的态度很明显,被老中医看到忍不住点了点头。
虽然老中医对于治好她的脚有很大的把握,但最关键的还是需要她本人主动性强且配合良好,最后效果才能达到最理想的状态。
“大夫你就放心吧,我会谨遵医嘱的。”荣珍做完保证,想到姜御手上露出来的伤痕,转而跟老中医要了伤药和新的绷带。
姜御接过药准备随便擦擦,连绷带都不想再绑。
荣珍制止道“我来帮你吧,这么好看的手,不好好上药万一留疤就可惜了。”
“好看”姜御任她抢过药膏绷带,垂眸盯着自己的手瞧了瞧,没觉得有多好看,只记得它解决过多少条人命,早已沾满鲜血。
即使那些人都死有余辜,这也是一双杀人的手,丑陋又腥臭。
他厌弃地丢开,被荣珍重新拉回捧着涂抹药膏。
褐色的膏子涂在皮肤上冰冰凉,缓慢推开之后却很快泛起一丝灼热。
姜御看一眼自己那只大手,目光转移到捧住它的那双纤纤素手上,静静感受着它们传递过来的触感和温度。
它们是如此的干净温暖,柔软得像是澄澈天空下的一团白云,不沾丝毫尘埃。
这才是最好看的手。
姜御忽然反手将它握住,如同握住了这一份美好。
荣珍下意识抽开,奇怪问“怎么了,是我不小心弄疼你了吗不好意思,我会再轻一点。”
她其实没用多大力道,只是轻轻柔柔地涂抹推按,没想到他会突然有这么大的反应。
“没事。”姜御嗓音低沉,摊开手让她继续。
老中医早转身去开方和捡拾药材了,忙得没工夫关注这边的夫妻恩爱。
阿翠全都看在眼中,捂嘴笑了笑,轻手轻脚地端起水盆走向外面。
李先生看到她出来,顿时问道“里面忙完了吗”
“哪有这么快,你们在外面好好等着,千万别进去打搅。”阿翠可不想他们打扰小姐和姑爷培养感情,故意拿出大丫鬟的架势叮嘱一声。
然而李先生是什么人呐,一眼看出她的小心思。
考虑到某人铁树开花,他并没有当场点破,过上片刻才扬声朝屋内问道“慎之,是否好了”
“再稍等片刻。”姜御在里面应上一声,直到荣珍将他的两只手都涂满药膏包好绷带。
此时老中医开的方子和药材也弄好了,开始用石膏和铁丝棉花等物给荣珍量脚定做矫正工具。
荣珍再次把鞋袜脱掉,配合着试穿调整,更不适合外人进来看见。
李先生他们只好继续在外面等待。
几次调整之后,荣珍终于觉得可以了,又发现佩戴上小工具后无法穿鞋。
老中医吩咐弟子给她找来一双女士布鞋暂时应付,底薄冻脚不说,穿着还不太舒服。
荣珍没说什么,叫回阿翠准备掏钱付账。
钱还没掏出来,姜御干脆利落地撂下一包银圆。
荣珍“我回去还你。”
姜御回了一句不用,让李先生等人进来推他出去。
阿翠赶紧收起旧鞋扶着荣珍跟上。
荣珍脚上戴着矫正器,穿的鞋子又不合脚,即便有阿翠帮忙,走路走得也不快。
等她终于来到门外的时候,姜御他们已经坐上来时叫的黄包车,准备打道回府了。
李先生与姜御同坐一辆,正在跟他讲着什么,两人的神情都很严肃。
荣珍一看知道他们怕是有事,加快动作坐上自己那辆车。
阿翠见这情形有点摸不着头脑,之前在屋里时不还好好的吗怎么现在看起来又像吵架了似的
阿翠跟着爬上黄包车,试图跟荣珍打听“小姐,姑爷他怎么了你们闹别扭啦”
荣珍不解“没怎么啊,你从哪儿看出来我们闹别扭了”
“从姑爷的态度啊,前一刻还跟您热乎着呢,下一刻就变成现在这样爱答不理了。”
荣珍“我觉得你想多了,他可能是有事。”
并且他们根本没有热乎过,更别提闹别扭。
伴随着她们俩的窃窃私语,黄包车调头跑动起来,走的却不是回公馆的路线。
阿翠很快发现不对,紧挨着荣珍问“小姐,这不是回家的路,姑爷准备带我们去哪儿”
荣珍也不知道,拍拍她的手暂作安抚。
姜御他们的车子在前面跑得飞快,径直穿过车水马龙,驶向繁华地带。
荣珍坐的车在后面紧紧跟随,拉车的车夫跑得气喘吁吁,大冬天穿着单衣都浑身冒热气。
阿翠和荣珍讨论如果是大柱来拉车的话,他能拉着她们两个跑多久,有没有人家车夫厉害等等。
荣珍随意跟她聊着,突然目光一顿,看到前面的车猛地停下了。
荣珍这辆车随之减速,慢慢拉到和它并排的位置。
阿翠看到车前的景象,惊呼着捂住嘴“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只见街上无声走过一排排身穿长衫的青年,每个人的手上都举着一个四方形牌子,上面写着驱逐鞑虏,还我中华八个大字,阵容肃穆,引人驻足。
阿翠仿佛被气氛感染,迅速闭了嘴安静等待。
荣珍看到街道两旁站了很多人,都像他们一样神情或凝重或悲哀或无动于衷地旁观着,反应不一却又不约而同地保持静默,目送游行队伍远去。
“唉,只是文弱学生,甚至尚未毕业,再抗议又有什么用。”
不知谁的一声叹息打破了寂静,众人开始对此议论纷纷。
黄包车随后重新跑动,荣珍来不及听到更多的信息,刚刚游行队伍路过的那条街已经被他们远远抛在身后。
阿翠似乎被刚才那一幕震撼到了,又听了一耳朵大家的讨论,神色略显复杂地问荣珍“小姐,你觉得他们这样做有没有意义啊”
荣珍沉思道“有,只是没必要,万一发生流血事件,不慎牺牲了哪个,都是亲者痛仇者快。”
这种招数虽然一开始可能会作用,但是可一可二不可三,早晚会激化矛盾使冲突加剧。
与其这样无力地逼迫当局妥协被记恨上,还不如尽快壮大自己实干救国。
枪杆子里面出政权,真理永远存在于大炮的射程范围之内,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敢教日月换新天。
姜御的车不知何时与她们这辆并驾齐驱,听到这番话后看了她一眼,神情上若有所思。
荣珍说完看到他马上问道“我们这是去哪儿”
姜御抬眸看了一下她穿着不合适鞋的脚,言简意赅“去鞋匠铺。”
话落,黄包车转过一道弯,鞋匠铺就在眼前。
装修很朴素的一家铺子里,柜子架子上摆着满满当当各式各样的手工鞋子,男式的女士的应有尽有。
掌柜的亲自来迎接,殷勤地招待“几位想买什么样的鞋子是要现成还是定做”
姜御单手一指荣珍,“给她找宽松舒适的,多拿几双。”
“好嘞,现成的松软女鞋,多拿几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