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当天, 荣珍带上阿翠赶往赵家举办生日宴的地方。
那是一座位于繁华商业街上的大酒店,隔壁比邻英法租界,经济安全方面都没得说。
赵家世代经商, 财富颇丰, 大酒店这一天直接被他们包下了, 专门用来迎接前来参宴的诸多宾客。
荣珍两人坐着黄包车到达的时候,酒店门口已经是摩肩接踵人来客往十分热闹, 单是客人们乘坐而来的车子都能把酒店前面的一条路堵得水泄不通。
有些见识少的人看到直接目瞪口呆, 大约是从未想过沪市竟然有这么多小汽车, 平时在街上可难得见到一辆,现在好家伙居然可以多到堵住一条街。
荣珍在后世见多了这种场景倒不稀奇,让黄包车夫在路旁停下, 决定走路穿越拥堵的路段。
阿翠紧随她下车, 手上依旧帮她提着包包, 人却比之前沉默许多。
这是她那次病好后突然发生的改变, 荣珍曾问过她怎么了,阿翠都说没事, 推托只是大病初愈身体还没恢复过来。
荣珍在那之后尽量减少了她的工作,像这次本来没打算带她过来, 但是被她以担心小姐安全的理由跟来了。
两人小心穿过拥挤的车流人潮,在酒店门口被侍者拦下“您好客人,请出示请柬。”
阿翠立即从包包里取出大红烫金的请柬交到荣珍手上,荣珍递给侍者查验。
“欢迎许小姐。”侍者看过请柬顺利放行。
荣珍正要进去,后面排队的人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而后人群自动从中间分出一条直通入口的道路。
哒哒哒,规律又有几分熟悉的军靴踏地声砸落在所有人的心头,距离越来越近。
阿翠凑近荣珍, 声音微微颤抖“小姐”
荣珍以为她被吓到了,拍拍她的手安抚,“别怕,没事的。”
说完抬头,正对上越众而出的那人视线,神色一怔,没想到竟是熟人。
那人十分敏锐地看过来,同时也发现了她,路过时脚步顿了顿,微不可察地颔首致意。
荣珍弯了下唇角回应,错眼之间,对方已经踏入酒店大门,被赵家当家人亲自出来迎了进去。
人群在他进去后轰然炸开,纷纷议论怎么会有特情局的人过来,而且还是这位杀人不眨眼冷血无情的疯子。
不等他们过多议论,紧跟着又过来几个扶桑太君,大家顿时屏气凝神,让开路等他们都进去了才松出一口气,犹豫还要不要参加这鸿门宴了。
本以为只是来给赵家小儿的生日宴捧捧场,没想到又是特情局来人,又是扶桑太君驾临,一看就知这场宴会不会多简单,谁要是敢头铁地去参加,说不定得做好被殃及池鱼的准备。
但自古以来都是利益动人心,赵家宴会可能会给他们带来的好处又让众人不想放弃,于是都在犹豫。
荣珍也在犹豫还要不要进了,赵同学这时出现将她带了进去。
赵同学热络道“许同学,快跟我来,咱们社团的人都到了,就剩你啦。”
“不好意思,外面有点堵,刚刚在门口耽搁了一会儿。”荣珍回应着随同她进入宴会大厅。
这个时候已经不是她想拒绝就能拒绝的了,任何投机取巧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任何风险也伴随着收益,她想从赵同学她们的圈子里谋得自己想要的东西,那此时便不能临场退缩。
阿翠沉默拘谨地跟在后面,被赵同学一眼注意到后好奇地问“你这个伴读平时不挺活泼的吗今天怎么变哑巴啦,难道生病还没好”
参加主人家生日宴却带个生病的人过来可不友好,荣珍立马解释说她刚大病初愈,只是精神不济而已。
“她这两天一直这样子,也是记挂我路上的安全才陪着过来的,你看有没有清净的地方,让她去休息一下。”
这么大的宴会当然不止荣珍一人带了随从,赵同学当即叫人把阿翠领去偏厅待客室。
阿翠不愿意离开荣珍,“小姐,胖婶让我跟紧你保证你的安全。”
赵同学欣赏她一片忠心,但是对她的话却觉得好笑“放心吧,我家可是出了大价钱,没看外面那么多安保防卫,估计连只蚊子都飞不进来,这里能有什么危险”
荣珍想到在门口碰到的那人和几个扶桑高层,虽然并不认同赵同学的话,但也安抚阿翠说“你先跟他们去吃点东西,等下再过来找我也一样的。”
她看得出来,赵同学想带她去找其他社员会合,但是并不想带上阿翠。
虽说她们都接受了新思潮教育,自认比起其他人已是很思想开明的了,但某些根深蒂固的主仆阶级观念仍然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她们。
就像她自己,如果不是许家属于书香门第,有清贵之名,而她搞的又是风雅之事,否则就算她文章写的再好,怕也入不了她们那群大小姐的眼。
士农工商,赵家再豪富也是商,所以赵同学在荣珍面前才能毫无架子,愿意同她平等相交。
换到阿翠身上就不行了,即使赵同学可能不是故意的,也做不到多么平易近人。
这不是她们的错,是时代的错。
阿翠最后三步一回头地跟随侍者去了偏厅,荣珍则被赵同学带到二楼一处包厢,锦绣社的人都在里面。
社长看到她们立刻招手,“你俩终于上来了,快过来看,特情局长和扶桑太君对上了。”
包厢面向楼下的墙壁开了两扇大窗户,可以居高临下看清下方宴会场上发生的一切,视野极好。
荣珍随着赵同学走到窗户边,顺着社长的指引看向宴会正中的位置。
那里像是空出一片真空地带,宾客们避之不及,却又在周围悄悄关注着事态发展。
只见刚刚在酒店门口都露过面的特情处长和几位太君正对峙着,赵家当家人在两方人中间极力调和,最后不知说了什么,隐隐摩擦起的火花没能点燃。
少部分人见此比较失望,大多数宾客却都把高高提起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看见矛盾消解,赵同学抚着胸口不无庆幸“还好没闹成,不然今天这生日宴怕是无法收场了。”
“你们家怎么会请扶桑高层过来”社长家有人在政府工作,也不是没见识的,一眼便认出了几个扶桑来人的身份。
荣珍也不明白,收回视线一起看向赵同学。
赵同学露出一丝无奈,苦笑着说“哪里是我们家请的啊,是他们不请自来,并且一看就是来者不善。”
另外不止扶桑人是这样,那位最新上任的特情局长伤一好就跑来他们这里露脸,打的是什么注意,家里估计还没弄清楚呢。
左有狼,右有虎,也许这场生日宴就不该存在。
知道点赵家内情的社员沉吟,“以你们家对你宝贝弟弟的重视度,生日宴不可能不开,不过也有可能是你父亲那边想通过这场宴会做点什么。”
比如借此拉拢寻找到更多的靠山和机会,以免被盯上赵家的扶桑狗穷追猛打啃噬殆尽。
“唉,希望如此。”赵同学笑容不再,愁绪涌上眉头。
眼看气氛逐渐变得沉重,荣珍适当转移话题“那位特情局长,我记得前段日子他还是重伤住院的处长来着”
其他人都十分意外她能知道这条内幕消息,毕竟许家再清贵也只是远在北方老家,沪市这里只有荣珍自己和几个下人,她能知晓这点情况,足以表明她在这边并不是没有依仗。
社长朝她笑了笑,解释“你大概还没收到最新的消息,那位已经在住院养伤期间升职了,伤势也不像当初对外透露的那样严重,这里面说不定有别的算计。”
她们不知道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事,只看前因后果,最终得利的是这位,其中便肯定少不了他的谋划。
顾忌到这一位的行事作风,社员们对其还挺讳莫如深的,谈上两句迅速换了讨论对象。
因着宴会到场的人不乏本市名流权贵,所以此次她们社团在包厢里的主题全是涉及到他们的时事八卦,令旁听的荣珍开了不少眼界。
等到宴会开场,赵同学被家里人招呼着下去见客,顺便也将她们带了下去。
都是差不多同一圈层的人,赵父索性把女儿的同学们也都带上,一起介绍给相熟的宾客朋友。
轮到那位特情局长时,赵父的态度比之前热络许多,语气亲近道“这位是新上任的特情局座姜”
“咳”男人握拳抵唇咳了声,打断赵父“听说令千金是在新式女子中学上学,这些都是她的同学”
赵父闻弦歌而知雅意,略过女儿将荣珍她们一一介绍给他。
社长几人都暗含警惕地行礼问好,不想人家局长对她们都很敷衍,根本不像预想的那样突然对她们感兴趣了。
发现这一点后,女孩子们心里不禁松懈下来。
荣珍是被介绍到的最后一位,赵父对她不太熟悉,只知道是女儿刚认识的朋友。
“这位”赵父略显迟疑,目光转向女儿,示意她来介绍一下。
赵同学犹豫,不想把似乎还没搞清楚眼下状况的荣珍拖入局,但她又不可能违背父亲的指示。
关键时刻,荣珍主动开口和眼前的大胡子局长打招呼“你好,又见面了。”
“嗯,别来无恙。”男人声音沙哑如纸张摩擦在墙板上,不知道是不是受伤导致的后遗症。
荣珍听起来不比之前那么悦耳动听,却也没有减轻多少怀疑。
实在是这里没多少人能像他这么高的,身材也没他这般肩宽腿长。
赵父等人来回看了看,惊奇道“您二位认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