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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章 入梦的祂 19
    简青睁开眼时,外面的天还是暗的。

    这一觉睡得不很安稳,一是因为他喝了酒,后劲还挺大的,即使现在醒了也是晕晕乎乎的;二是,因为他被人吵醒了。

    准确的来说,是一群人。

    他们正围在茵大娘遗留下来的这间小小的屋子外,点着火把,一点儿也不怕死一般在深夜出行。

    已经有人在敲门了。

    笃笃、笃笃

    一声一声的,如擂鼓般急促,鼓点沉重,像是亡乐的伴奏,听得人心慌。

    这声音同样惊扰了在楼上休息的简青爸妈,他们轻手轻脚的走下来,有些担忧地望向简青“青青,你也醒了啊外面是谁在敲门,怎么这么晚来啊要开门吗”

    简青坐了一会儿,头脑总算稍微清醒一点儿。

    他制止了妈妈要去开门的动作。摇了摇头“妈,等一下。”

    现在这么晚了,除却那些吃人的鬼,一定不会有人来找他的。

    村民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多少知道点常识。

    但现在的状况明显是反常识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简青在酒精作用下显得有些麻痹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

    外面这些人的脸都算熟悉,应该是由不同姓氏的人集结起来的。

    也许是察觉到了简青还没睡,外面的敲门声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简青给我们开门我知道你在”

    简青垂下眸,没有隐瞒,低声回答道“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儿吗”

    外面的人察觉到他的抗拒,开始撞那扇本就年久失修,现在显得摇摇欲坠的门

    “快开门”

    “上次是你把车开到山下面去的对吧开门”

    简青回过头,和明显目露担心的父母对视一眼,没有答话。

    他反手摸到了内衬口袋里那块形状奇异、触手温润的骨牌,轻轻地捏紧。

    骨牌微微发起热来,然而,和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那一头却没有立刻传来谢关山的回应。

    难道是不在还是,没听到

    几乎是与此同时,外面的人撞开了门,门板撞击在水泥灰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夜风冰凉,吹拂在脸上时,带出一片细微的战栗。

    在一片虎视眈眈之中,简青识时务地举起手,表现了自己的无害。

    李长青俨然出现在人群中央,在一片火把的映照下,那张瘦骨嶙峋的脸显得阴森狡诈。

    他脸上惯有的笑容如今在简青看来,显得那样虚伪“小简老师,还有后面的两位请吧。”

    李长青把简青和父母带到了办公室后面的仓库里。简青曾经来过这个地方

    秋收之后,所有的谷子陈放在外面晾晒,干了之后就暂时存在仓库,等待下一步工序。

    因此,刚刚打开仓库的门,简青就感觉到一阵尘土扑面而来,呛得他咳了两声。

    李长青应该有话要和他说。

    爸爸妈妈被几个健壮的村民送到了对面的仓库里,一时半会儿应该不会受到什么伤害。

    在被人从房子押解到这里的简青观察了一路,放弃了报警。

    这里人烟稀少,手机信号约等于无,和外界的沟通交流几乎没有。

    就算去县里,也得乘坐长达两个小时的班车才行。

    李长青一定是有什么事要和他说或者说,有什么事儿有求于他。

    简青定下心神,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等到李长青把周围的青年们都支走,四周恢复了沉寂之后,简青才主动开口道“李支书,请问这是想干什么”

    李长青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简老师似乎还是没有搞清楚自己的定位啊。现在不是我们想干什么,而且我们想让你干什么。”

    他背着光站着,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据说,你很喜欢祠堂那座关山神像你知道祂是谁吗你好不好奇,为什么那里一直没有香火”

    简青定定的望着他,却没有说出李长青想要的回答“不想,因为我知道。”

    他说话时的神色太过肯定,不由得让李长青也产生了一瞬间的迟疑“你知道”

    简青盯着他的眼睛,平时看上去温和好说话的人在此刻却锐利得像一把刀。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而且低声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李长青面色古怪的盯着简青一会儿,像是在辨别这人到底有没有在骗他。

    终于,李长青放弃了,顺着简青的话,转了个话题“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村里的鬼灾要比城市的轻很多”

    这个问题简青曾经想过,但从未深究。

    他沉默的态度让李长青抓住了时机,继续道“因为,每个村里,都有自己的家仙。他们会代替虚无缥缈的神仙,来庇护一整个村里的人。”

    李长青说完,微妙的顿了顿“家仙太大,一般人压不住它,于是村里还会供奉一位邪仙,不设香火,让它们在平时互相倾轧。但现在,家仙不管用了。”

    简青眼中闪过一瞬错愕

    李长青刚刚说,他们把谢关山当做一名邪仙来供奉。

    在简青的认知中,家仙都是一些黄鼠狼、狐狸、蛇等通灵的动物变的。这种东西都能成为香火旺盛的“家仙”,而真正的神祇则被弃如敝屣,香火断绝。

    何其可笑

    李长青读不出简青的心思,只能将他的情绪认作害怕“实话实说吧,简老师。你知道的,我刚和你说了,我们现在供奉不起家仙。所以,我们村里的老人商量了一下,该给家仙娶妻了。”

    “你四柱纯阴,也算得上是咱们临水村的人,被请来做家仙的妻子,再合适不过况且,你不是还护着开山神像吗正好以你为祭,表明我们对家仙的忠心,求取

    庇护。”

    简青明白了。

    四周不知什么时候忽然亮堂起来。

    两边堆放的干燥谷物被人搬走,露出了藏在粮食遮掩下的神龛。

    在中堂的最上方,立着一座比开山神像还要小一些的铜像。在隐隐绰绰的灯火之中,简青认出,村里共同供奉的家仙,是一只黄鼠狼。

    仓库的四角点燃了莲花香,带着令人昏昏的眩晕功效。

    简青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转头望向李长青“你想让我嫁给它”

    他直直的望着李长青,那双眼睛仍然带着令人动魄惊心的火光,在黑夜中亮得惊人。

    李长青张了张嘴,还未开口,就被简青率先打断。

    他说“你别想。”

    李长青却镇定下来,笑得令人恶心“事已至此,没有什么挽回的余地了我让你嫁,你就得嫁嫁给家仙有什么不好,万一家仙看上了你,待你好、让你与天齐寿也说不定况且,你爸妈还在我们这边呢,没有我的允许,我看谁敢让他们走出临水村一步”

    他唱完红脸又唱白脸,讪笑着补充了一句“我答应你,要是你同意,好好完成我交代给你的事儿,明天你爸妈就能回去。这里的事儿就和他们俩没什么关系了,怎么样”

    简青原本想回答他的,但是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感觉手脚都没了力气。就连站立的姿势也没办法再保持,只能一手撑着供桌,背对着那座面目丑恶的神像,才能勉强站稳。

    他张了张口,想说的话却都堵在了喉咙口,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长青见方才放的香终于起了点效用,笑盈盈的看着他“好好好,乖孩子,你也别怕,万一家仙看不上你,明天就把你放回来了,也说不定的,对不对”

    他说完,见吉时差不多快到了,用一种复杂的、带着怜悯的目光望了一眼简青,很快离开了。

    仓库的门被人从外合上,没有李长青的允许,也许不会有人来这里救他。事情到了这种危险的时刻,简青反而前所未有的冷静下来。

    原本混乱一片的脑中也随着沉静,思绪慢慢地清晰起来。

    那些纷繁杂乱的念头和猜测、爱恨纠葛与别扭大闹,都在这一刻挥之脑后。

    他的脑海之中,只剩下了一袭穿着红袍的颀长身影。

    简青的心在告诉他

    我想见祂。

    在这个荒谬的世界之中,似乎只有谢关山给予他的情感是真实的。

    这种安心可靠的感觉和血肉至亲之间的相连并不一样,如果说家人的情感是港湾,那么,谢关山就是他的船。

    如此合适、量身打造的一艘船。

    祂仿佛能明白他所有的想法、洞悉他的犹豫、理解他的需求。

    祂如此可靠,以前那些让简青觉得窒息厌烦的凝视变成了无孔不入的关切,只要他需要,祂就在身后。

    神祇的情感纯净而澄澈,如同一泉清澈的湖水,不需

    要用力猜测,就能够轻而易举地将它捕捉。

    他很想见到祂。

    可祂还没来。

    简青抿着唇,绷直手指,努力地去触碰原本触手可及的那块骨牌。

    记忆中的骨牌上面还残留着谢关山的温度,即使没有作用,也能让他无比安心。

    然而,简青的尝试却没有成功。

    简青不知道李长青在燃烧着的线香里面到底放了一些什么东西,让人头晕目眩,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原先很简单的动作对于现在的简青而言,简直难如登天。

    他努力的尝试了两次,不仅没有碰到那块骨牌,还不由自主地朝前方跌去,摔得头晕眼花。

    简青病态的苍白脸庞上浮现了一丝淡淡的红,他紧紧抿着唇,垂着眸看向地面。

    极限收窄的视野骤然变得昏暗,周遭明亮的火光也不能照亮分毫。

    他连站立的姿势也难以保持了,现如今,只能用一个跪坐的姿势,勾着头看向地面,以保持自己身体的平衡。

    外面的天仍然黑暗,看不到一线光芒。

    简青低着头,一个不好的猜测涌上心头。

    既然是为家仙娶亲,那么,李长青一定会选择一个吉时,将简青“献给”那位家仙。

    嫁娶时间一般在黄昏之后,如果他的感知力还没有遭到破坏的话,那么,简青猜测,再过一小段时间,那位家仙就该降临了。

    因为无法获知确切的时间,这一小段时间就显得异常难熬。

    简青勾着头,默默地在心里立下了一百个数。

    99。

    98。

    这一百个数数完之前,谢关山如果没能出现,那么,他今天极有可能彻底折在这里了。

    简青不会相信李长青的鬼话。说什么如果家仙看不上他的话,那么可能会放他回来。

    简青没忘,在成为家仙之前,这位庇护村里的“神”是一只黄鼠狼。

    它怎么可能让到手的猎物跑了

    54。

    53

    也许是因为紧张和眩晕,简青脸色苍白,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

    谢关山。

    祂还没有来。

    也许是死亡的阴翳将近,往日的肌肤相亲、暗自试探的场景都如同走马灯一般在简青眼前缓缓播放着。

    15、14

    也许是那股香气将他的五感都蒙蔽,简青的鼻尖忽然嗅到一阵淡淡的桃花香。

    如梦似幻,像一层薄纱,温柔的缠上他的面庞,像是爱人最亲密温柔的抚摸。

    就在倒数的数字将要回归到尽头时,简青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在恍惚间,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走来。铃声浅浅,唤起了一个儿时的美梦。

    是李长青所说的那位家仙来了吗

    明明是危险当头,应当激起

    所有力量反抗,然而,简青却没有力气或者说,他并不想反抗了。

    他仿佛陷入了一个柔软的梦乡,如同母亲的怀抱,或是一床破碎的桃花瓣织就的床榻。

    “青青。”

    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嗓音清冽,并不冷淡,却熟悉至极,夹杂着一点儿简青从未在清醒时听到过的温柔缱绻。

    他感觉有人轻轻地挑起了自己的下巴,视野恍然变得开阔明亮起来,仿佛方才的事情,只是一场梦而已。

    然而,等待他的却不是一场梦,而是真切的人。

    谢关山来了。

    那袭红袍如同一阵淡淡的风,拂过他的指尖时,留下一点儿留恋的特殊意味。腰间的玉器和银饰在空中轻轻相撞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简青再一次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桃花香。

    谢关山仍然托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眼,温和的嗓音如流水般响在耳边“抱歉,下面有一些公事需要处理,所以有些晚了”

    简青抬起眼,却发觉,祂似乎忘了什么东西

    他脸上那张凶恶丑陋的“开山”面具不见了。

    而面具之下的那张脸,他却熟悉至极

    那人面如冠玉,羸弱苍白,俊秀得几乎显露出一种俏丽的意味。

    这张在他梦中从未出现的脸,和柏岁的脸毫无二致地重合起来,像是宣告着一个滑稽的事实。

    湿湿热热的液体不知什么时候从眼眶中滚落,划过面颊,留下一道透明的水痕。

    他竟不知什么时候,落下了泪来。

    下一刻,柏岁谢关山凑近来,轻轻地吻掉了他的眼泪“不怕了。”

    “我就在你身边,为什么哭呢没有东西可以伤害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