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简青而言,这个事实比梦还要虚幻。
他没有坚持到质问清楚,很快,就在对方怀中昏死过去。
外头的天光渐渐暗了下去,整个仓库被火光照得微亮。
谢关山垂下眸,目光落在简青脸上,未曾挪动过一下。
银铃轻响,红衣逶迤,桃花如云般在仓库顶绽开。
祂刚刚见到简青的时候,就察觉到了简青的身体状况
也许是要“献给”家仙的缘故,于是,那个叫做李长青的凡人没有下狠手。
在确认爱人的身体没了什么大问题之后,谢关山并没有急着走。
祂转过头,目光微微下视,那双银色的眼眸中几乎带着睥睨。在祂的目光下,一只小小的、已经现形的黄鼠狼在角落里瑟瑟发着抖,口吐人言道“大、大人小的太冤枉啊我可没有要求那些蠢人给我送祭品”
谢关山知道这个“家仙”,仅仅只是一直修炼了两百年的黄鼠狼精,不知怎么的,竟然装神弄鬼,成了临水村人细心供养的“家仙”,着实可笑。只不过,祂向来不太在意这些虚名,也不会在乎这些人到底怎么想祂。
只不过现在
也许是感到了这位货真价实的神祇正用一种责备的凌厉目光盯着它,黄鼠狼恨不得五体投地来自证清白“我发誓大人,我绝对对这位小公子一点儿想法也没有您也知道的,我是黄鼠狼,平时最喜欢吃点肉可是最近鬼灾嘛,这些蠢东西居然只让我吃那些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人尸我只是想吃口热乎饭,我容易吗”
“”谢关山凉凉的看着它,黄鼠狼精终于明白了这个时候辩解是无效的,说得越多错得越多,于是只好闭上了嘴。
它乖巧地躬下身“您说。”
谢关山仍旧用那种冷淡的目光看着它,许久,只吐出了一句话“他叫简青,是我即将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进来的妻子。”
祂终于收回了目光,稳稳地抱着祂的“妻子”,抬脚向外走去,丢下一句话“连我都不敢动的人,你也配觊觎”
几乎是在谢关山走出仓库的一瞬间,身后盛放着过季稻谷的仓库倏地爆出一阵剧烈的响声,尘土飞扬,茅草铺就的房顶也被炸飞,一切都变得凌乱起来。
若不是谢关山顾及到喜事在近,在方才黄鼠狼精开口辩解不、应该是在看到黄鼠狼精的那一刹那,祂就忍不住自己暴烈的怒火,将整个临水村再次化为灰烬。
即使是现在,将那只多嘴多舌的黄鼠狼精彻底诛灭之后,祂仍然平息不了心头燃起的熊熊怒火。
简青,祂的简青。
连祂都舍不得触碰一下、不敢将他强行纳入自己的领地、祂无比珍视的人竟然被人这样对待
他们、他们怎么敢的
简青。简青。
祂的简青。
祂就应该
被祂带走,好好藏起来,藏在祂亲手织就的桃花源里面,享受着祂的庇护。
让他从此,喜怒哀乐,一颦一笑,都和祂息息相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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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祂克制住了这种危险的想法。
祂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失控很久,在这场感情里,祂已经落了太久下风却依然甘之如饴。
不过,很快就没关系了。
祂会和他成亲,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让他名正言顺地成为祂的人。
到那时候,祂就能好好珍视他、保护他、庇佑他
好好地,爱他。
简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在梦中,那些曾经经历过的鱼水之欢、巫山云雨的片段再一次在眼前徐徐放映着。
夜黑风高,红纱轻摇。
他不堪承受如此多的刺激,绷直了身体,像是在讨好谢关山一般,探起上身,羞耻的去讨一个亲吻。
这一次,他手指触碰到的不再是那块冰冷的硬质木头面具,亲到的唇慢慢地变得温热。
来自对方身上的熟悉的香气掺杂进了别的香气,无比熟悉,但简青却想不起来。
情到浓时,外头天光大亮。
简青终于看清了谢关山的脸。
这个梦将简青吓得不轻,他惊醒之后,又在柔软的床榻上缓了许久,才徐徐地睁开眼睛。
只是,醒来看见的场景,似乎也没有那么好。
面前是一片柔软的红纱,随着窗外涌进来的清风飘逸地舞动着,略长的那一端甚至不时擦过他的脸庞,为简青带来一阵后知后觉的痒意。
再往上,则是一片深红色的雕花床顶,在不甚明朗的晨光之中显露出隐隐绰绰的身姿。
这样的场景看上去有些复古,然而,对于简青而言,这里却熟悉至极。这里是谢关山的桃花源之中的幻境也是,每个晚上,他们共赴巫山的地方。
这个念头一出来,一切触感都变得明晰起来。
无论是枕着的枕头,还是柔软的被子,都散发着一股谢关山身上独有的淡淡的桃花香气。
熟悉得让人有些不合时宜的心猿意马,一不小心,就会朝着不可描述的方向狂奔而去,如脱缰的野马一样,很难控制。
简青感觉自己简直不像个人民教师,面红心跳了一会儿,终于将这些浮现在他脑海之中的画面驱逐掉。
紧接着,另外一件事情就闯入心头。
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简青跳下床,第一次感觉到身体很是舒爽,没有之前每一次从这张床下来时感到的腰酸背痛。
这里是谢关山的地方
谢关山是祂来了。
昨天晚上的事情,简青已经记得不太清楚,然而,梦境和现实别无二致的重合起来,带来的惊悚感还历历在目,几乎叫他汗毛倒竖起来。
他刚踏出门槛的脚只刚刚点
地,就犹豫似的收了回来。
他heihei他好像还没准备好。
没有做好准备,将谢关山和柏岁这两个看上去截然不同的人结合起来。
事实上,他甚至现在都没有搞清楚,这两人到底是一个人,还是柏岁只是谢关山的分身
如果,谢关山就是柏岁,柏岁就是谢关山,那么,这些日子以来,他所有的纠结,岂不就是庸人自扰
还有。简青面无表情地想
谢关山,又骗人了。
当时他们闹别扭的时候,简青提出在除却夜晚的事件,不要谢关山找他。
谢关山是亲口答应了的,可是竟然暗度陈仓,变了一个人,出现在了他面前。
简青深信不疑,要是这件事情放在以前,也许他会感觉到很生气。
但是为什么现在,他心里并没有什么气愤的情绪,而是一种将整个胸膛填充起来的,满满的饱足感
就像是在自己生气别扭的时候,对方想给自己一颗糖,可是因为不善言辞,只能将这颗糖藏起来。
直到现在,简青才知晓,当时并不是谢关山不想挽回,祂只会用另外一种方式,给他一颗,更甜的糖。
简青感觉到,自己不可抑制的心动了一下。
很奇怪。
这种事情他明明应该生气的,但居然感觉,还挺开心
简青现在比较想知道的问题,就是当时他喝醉酒的那天,身边的“柏岁”听到之后,到底作何想法
还有,“柏岁”问的那些莫名其妙的、类比他和谢关山的问题,到底是不是代表着,这位一千多岁的神祇,真的在吃醋呢
简青仍然面无波澜,悬在半空的脚尖放了下去,踏出了门槛。
他倒是挺有兴趣,找这位神祇问一下的。
然而,简青的想法落了空。
因为,不仅仅是谢关山,今天不知怎么的,平时特别喜欢蹲他出来的桑阳也没在。
整个桃源村空空荡荡的,只有那棵硕大的桃树还在原地,像是桃源村的守卫,在千百年中尽职尽责的守卫着这个回忆中的村庄。
简青在桃树下坐了一会儿,却没有等到谢关山。
片片桃花如雨点般飘落,落在他的头上、身上,最后,就连衣角都染上了淡淡的桃花香。
花瓣娇艳,似乎也格外偏爱简青,纷纷如蝴蝶般追逐着他。
简青这些日子以来的坏心情好了不少,人也不显得如往常那样沉闷了。
如果有时间的话,他应该是有耐心再在原地坐下来,等一等谢关山的。
但很可惜,现在的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比如说,那个家仙最后怎么样了、村支书有没有被惩戒。
最重要的,还有他的父母
是不是还被李长青叫来的人关在另外一个仓库谢关山会不会“多管闲事”把他们放出来呢
这可是过了整整
一晚上了啊简青想。
他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指尖探进内衬,摸到了那块温润如玉的骨牌。
融融的昼光从桃树密集的枝杈之间漏下来,影影绰绰的,随着风的动荡而轻轻地摇晃着。
那块质地特殊、由谢关山的遗骨制作出来的骨牌触感温润,像是被谁长时间把玩过一样,原本锋利的边缘被磨得光滑极了。
上面还印刻着上次谢关山留下的几个字
遇险时捏紧此物可速速通报于我。
现在虽算不上遇险但是,他想见祂。
这能不能算要紧事
简青有些犹豫,但念及已经衰老的父母,还是捏紧了骨牌。
奇异的是,在桃花源内,这块骨牌似乎失去了作用。
它不再闪着光,也不再发热,就像一块最普通的牌子那样,被他紧紧地攥在手中。
失效了吗
简青犹豫着,想再尝试一下捏紧牌子,会不会奏效的时候,身侧便传来一道清润的嗓音,紧接着,一道高大的身影遮住了昼光,也挡住了随风飘扬的桃花瓣。
简青循着声音抬起头,花瓣飞舞间,率先撞入眼帘的,便是一袭艳丽的红衣。
谢关山身姿颀长,身形像是经过黄金比例的丈量,并不显得有多壮实,可该有的地方都有,堪称一件艺术品。
祂站在昼光下,腰间的玉器和银饰轻撞,耳上悬着的银蛇头长链也随着动作轻轻晃荡着。
这一次,祂不再佩戴那张面具了。
这也是简青再一次,如此清楚的看清祂的容貌。
谢关山还算诚实,化身为“柏岁”来找他的时候,用的是自己的脸。
祂摘下眼镜后,那张面若冠玉的脸显得更加秀丽秾艳,眉骨很高,长眉压着那双非人感十足的银色眼眸,却并不显得怪异,越加衬得眉目如画。
祂站在绰约的花枝中,目光沉静,不知过了多久,才开了口。
简青没想到,祂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对不起”。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谢关山的声音很淡,即使没有直白的说出为什么道歉,两人却都知道祂在说些什么。
简青却故意装作不懂“你在道什么歉”
“”谢关山略带不解的看他一眼,却还是老实的回答,“抱歉,我来迟了,没有即使来找你。”
简青愣了愣,他以为谢关山会说自己的另一个身份,却没想到,祂第一个提及的,却是他的安全。
简青眨了眨眼睛“还有呢”
谢关山看他一眼,目光中含着一点猜测,小心翼翼地,像是在对待一件珍宝,试探着说“我不该骗你,用另一个人的身份来到你身边。”
“谢先生,那我想采访一下您,请问一下,是什么促使你做出这种决定的呢”简青看着他的眼睛,“据我所知,您和人类没什么两样,也是可以开口说话的。”
这是在责怪祂不会
说话了。
谢关山脸上毫无波澜,却在心底轻轻的感叹一声
祂的青青,真可爱。
像个需要用爱浇灌才能健康成长的小朋友。
“因为,想更近距离地触碰你。”谢关山直白道,“因为害怕你的讨厌,害怕你的抗拒,更害怕你的眼泪。所以,我才用另一个身份接近你。是我考虑不周,抱歉”
简青坐在桃树下,微微歪着头“这么说,你喜欢我”
他不知道,此时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祂,沉寂已久的心脏轻轻的跳了一下。心跳失序,呼吸错轨。
几乎是同一时刻,谢关山的答案不言而喻“爱。”
祂并没有回答“喜欢”,在祂的认知中,简青是爱人,是家人,是祂寻到的、决定共度一生的人。
喜欢对他而言,太过轻浮。
唯有“爱”字与他最为相衬。
祂的心脏错乱的跳动着,还没有恢复过来。
谢关山想,祂在等一个答案。
祂希望那是肯定的,接受的答案,可被拒绝的场景已经在心头预演了千百万次,如果简青拒绝了祂的爱,似乎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简青却没有直接回答祂。
他像是经过了一番考虑,终于朝着谢关山勾了勾手指“过来,有话和你说。”
谢关山毫不犹豫地走近,听从了他的话。
一位神明,朝着祂的信徒俯下了身。
谢关山的侧颜美得像画,简青忍不住,亲了口祂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既然你这么强烈要求的话”
“那我就,勉强试试吧”
谢关山在他身侧停了两秒,很快直起身来,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简青有些错愕,叫住祂“你打算干什么去”
谢关山像是想到了什么,又走回来,不由分说地牵起简青的手,带着他往外走。
“去找你父母说成亲的事。”
简青一愣“啊”
“三书六礼,四聘五金,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准备都需要时间。”谢关山终于停了下来,看向简青“我要堂堂正正地,将你娶进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