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巷尾幽暗狭长,褪却霓彩流光,他们站在静默里,剥离在酒吧街的声色犬马之外。
是光线太暗没看清吗
还是被打到脑袋,短暂失忆了
她记得作为科研所所长的外公说过,人在突然遭受重创时,大脑可能会应激失忆。
总之,“先叫救护车。”
她看着江峭精彩纷呈的脸,抽了口凉气。
她忍不住凑近了些。
看清他削薄嘴角浮现淤紫,高挺的鼻骨上横亘划痕,略略泛青。
有一行湿亮的血迹,正顺沿额角破口淌下,洇湿眉峰,流经他棱角明晰的脸部骨相。
划出鲜红线痕,如血玉破碎在白山茶。
盛欲盯得凝了神,像是被蛊惑般抬起手,蜷起手指试图触碰那滴血迹。
却倏然被扣紧手腕,“你是谁”
江峭垂下薄密的睫毛,眼睑充红,视线侵灌冷调寒凉,沉默审视着盛欲,嗓音贯穿防备,再次重复
“你认识我么”
“这叫什么话”盛欲歪头睇着他,识趣地抽回手,说着掏出手机准备拨号,
“北湾医科大的高材生,擅长雕塑,整个琅溪美院没有不认识你的吧。”
他确实在半个月前刚被保送北湾医科大。
雕塑也是一直在学的,
至于琅溪美院
江峭精准捕获她话里的关键词,脑海里来回搜寻,却没有找到任何一点相关的记忆信息。
只能皱眉压下头痛欲裂。
眼见他毫无头绪依旧茫然,仿若大梦初醒后的恍惚游离,盛欲轻轻皱眉看着他,提议“去医院做个检查再说。”
“不用。我学医,知道他们刻意避开了要害。”江峭很快回绝。
“但如果有内伤不一定立刻表现出来,尤其是头部”
“我说,不用。”
盛欲的劝阻未说完,就被他截住话头。
纵然此刻的他气度郁沉孤僻,语气冷淡却诚恳,不似白天那般含讽带刺的浪痞相。
他的话恰巧提醒了盛欲,施暴那伙人怎么看都像是有备而来,外表光鲜亮丽的江峭,也会惹上仇家
难不成是欠钱不还,被催债的找上门了
盛欲没往深里打探,又问“刚刚说报警是吓唬他们的,你看现在要不要报个警”
“这里没监控,没有确切证据也很难定性,别浪费警力了。”
黑暗里,江峭没注意女孩眼神里的探究,倒像是真的在为报警后的案件考虑。
凭他那番轻狂的脾性,竟然会这样耐心跟她讲话
盛欲心里觉得奇怪。
“”
“”
气氛诡异地沉默下来。
江峭还在试图搜寻记忆,盛欲抓了抓头发,双手环胸看着他为难起来。
他现在这个样子,一个人行动都难,不能把他丢下。可把他带到聚会上,会不会吓到大家
“盛姐江神”
巷子口蓦地一束手机电筒光打照进来,一身短t五分裤配球鞋的宋睿傻傻站在那里。
盛欲和江峭同时朝他看去。
“你怎么在这。”“你们怎么在这”
盛欲和宋睿同时发问。
“我这不刚从学生会汇报完嘛,想着抄个近路,谁知道巷子这么绕,我又不常来酒吧街,就迷路喽。”
宋睿说着走进来,脸上逐渐笑嘻嘻,
“倒是你们在这私会,被我撞见好事了吧”
“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盛欲给了他一脚。
宋睿不满,“你早说江神也来聚会,我还管学生会个屁的了,我直接炸开十条街抵达现场。”
“你叫他什么”盛欲鄙夷道。
江神
不做人了
天知道晚上收摊那会儿,莫名发现江峭的报名表时,宋睿有多激动,就说这人眼熟嘛
还得是盛姐,别人绞尽脑汁想拉拢这位“神级人物”,盛姐早就神鬼不知地把人拿下了。
宋睿越想越兴奋,扭头满脸堆笑迎上江峭“江神晚上好,我是异方绘社副社长宋睿,认识您真是太荣幸卧槽”
看清江神俊美脸庞上缤纷的伤痕,还伴着一道血迹轻淌,宋睿吓了一大蹦。
“怎么伤成这样你打的”他下意识看向盛欲。
虽说盛姐暴躁叛逆,也不至于把人打成这样吧
盛欲皮笑肉不笑“对,你想要同款伤口吗”
宋睿回过神来,瑟缩地摇摇头。
在两人不断交谈之外,江峭微微脱了力,背靠砖墙站在旁边,默声不发一言。
挑抹了下额穴处的粘稠血液,低头,轻捻指尖。
凝定在指腹上晕开的红色,他稍稍出神,大脑传来空白卡顿的讯号。
从他们的话中不难发现,他们都认识他,但这两个人的姓名,自己和他们的关系怎么样,江峭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离开北湾,为什么来到琅溪。
他只记得,自己今年十六岁。
昏迷前,他正在父亲的私人实验室里,
自杀。
“到底怎么回事啊,江神”宋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脸凝重。
盛欲看见斜靠在墙边的男人,有些力倦神疲,灯影摇荡的某个瞬间,在他欣长影子里投落稀微颓唐的落寞。
这抿唇不语的模样,大抵是今晚挨打,自尊心受伤挂不住面子,又不想被人发觉狼狈才装不认识。
盛欲思来想去,朝宋睿用力眨了眨眼。
宋睿停顿一会儿,心领神会,没有再深究“江神没大事就好,处理下伤口,我们一起去庆功聚会,”
她这个社长还没同意呢
盛欲张口就要反驳。
“可是,”
先响起的是江峭的声音。许久高冷的他终于淡淡表态,
“我还未成年,不能喝酒。”
一阵飕凉夜风袭来,吹干了沉默。
“啊哈、哈哈哈。当然啦,喝酒多伤身啊,二十几岁的未成年当然不能喝酒了。”
宋睿以为江峭在说冷笑话拒绝,连忙接上话茬。
二十几岁
自己么
墙角处,江峭慢慢直起身子,有一瞬僵硬。
盛欲正头疼呢,有宋睿这个“江神真爱粉”,这下算是解决了难题“既然你这么待见他,那你负责把他送回学校吧,路上找药店买点伤药,我报销。”
宋睿屁颠屁颠比个敬礼“收到”
唯独江峭冷眼抗拒“不用。”
“这不用那不用的,不用就别进我们社社团不欢迎跟社长对着干的成员宋睿走,喝酒去”盛欲毛了,一通暴躁怒气甩过去,抬腿就往清吧走。
两个男人都吓了一跳。
宋睿一听这个可受不了,赶紧拉着江峭往巷子外面走“走吧走吧江神,咱们社可不能失去你,盛姐我现在就送他回去”
背后声音消失渐远,盛欲才撅起嘴“嘁”了一声,走回清吧找小徐他们。
面对小徐担心的追问,盛欲三两句遮掩过去。
毕竟是开学后社团第一次聚会,宋睿回来得很快,面对盛欲询问的眼神,他偷偷递出一个“ok”手势。
聚会照常进行着,大家一起笑闹,玩牌、贴纸条惩罚、真心话大冒险,开心碰杯,说不出的热闹。
是在热闹间隙里,盛欲脑中总会闪回巷子里的情形,江峭那张略显落寞的脸。
总觉得有些在意,感觉江峭怪怪的。
话少。
藏在眼底的心事却多。
就这样一直到深夜散场,盛欲领着小徐她们几个女生返回学校,往宿舍楼走。
大晚上校园里已经没什么活跃的人了,几个女生的谈笑声很明显,并且,等在女生宿舍楼下的一个捧花男生的身影,也格外显眼。
靠近时,很快有人发现了他。
“快看那是不是一直在追盛姐的小少爷谭归煦啊”黑长直女生碰了碰小徐,声音不算太小,大家都听到了。
“哇哦,好像是”
“他确实挺执着的,追了一年还在坚持。”
“期间都没中断过,有点深情哦。”
盛欲一直在边走边低头玩手机,听着社员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八卦,尤其听到“谭归煦”三个字,她连头都不想抬了。
显然,谭归煦也注意到了靠近的女生们。
逐渐走近,其他女生看了看盛欲。
虽说谭少爷孜孜不倦追爱的事人尽皆知,可毕竟也没人真的敢打探盛姐的私人感情。
她们又互相交换了眼神,心照不宣地快速埋头往宿舍楼里走去,给二人留下独处空间。
盛欲觉察到身边的动静,没抬头,打算假装没看见那人,明显不想跟对方有半秒纠缠。
“阿欲”
但是,没能成功。
谭归煦高亢地出声,赶忙拦在盛欲面前,称呼亲昵得让盛欲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也懒得装了,冷冷瞧着清秀的男生“有事”
谭归煦不在意她的冷脸,笑出眯眯眼“我有事跟你说。”
“喜欢我,让我做你女朋友”盛欲的语气透着几分不耐,“这话你已经说了八百遍了,没别的我先走了。”
“没有没有我我就是给你送束花,你收下,收下我就走。”谭小少爷的脸上浮现慌乱,生怕自己把盛欲惹生气,又舍不得让她这样走掉。
盛欲一手叉腰站在台阶下,白色袜口包裹脚踝,显得一双腿纤长笔直,短裤个性又热辣,身姿泠泠,抬头盯着他。
“谭归煦,只是当初在高中你被霸凌时,我救过你这种理由,别说喜欢我。”
她的语调缓和下来,但没有太大起伏,
“你喜欢我什么喜欢我做你女朋友的时候能保护你那我认为雇个保镖更合适。”
一天过去已经很疲惫,继续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她感觉心累
“我既不会因为你是高中同学,就对你有特殊情结,也不会因为从霸凌者手中救下你,而对你产生怜悯。所以”
“你凭什么否定我的喜欢,你不是我,你不知道我默默追逐你两年,你只是不喜欢我而已,不要否定我的一切努力。”
谭归煦打断她。
不希望再一次从她嘴里听到拒绝,就算自己说出来,也好过被拒绝。
行吧,随便吧。
盛欲闭了嘴。
男生执拗地走近她,把花束捧到她面前“就这一次,你收了我的花吧,我什么也不说,只要你收下我立马就走。”
盛欲没动,瞧见男生略带圆润的脸庞,单眼皮的眼睛不算太小,如果不是满身堆砌露富的配饰穿戴,也是个干净清爽的男大学生。
谭归煦抬手捧花,一动不动,大有一副不收下誓不罢休的架势。
两人僵持许久,久到盛欲险些打出哈欠。
她“啧”了一声,实在累到没脾气,打算就此妥协
“花,我拿,就这一回。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
男生脸上漾开笑容,使劲点点头,殷勤地献上花。
盛欲一手接过,却一眼也没有看,更没有平常女生那样收到花而喜悦的神情。
“行了吧”
她拿着玫瑰花束的手,随意往身后一抬,示意他可以走了。
余光里黑影闪动,没来及留意,她扬起的小臂已经撞上了来人的胸膛。
盛欲回头看去,猛然一个激灵颤儿清醒了。
江峭无声出现在她身后,如神如魅,森然降临。
面上血渍已经清洗干净,留下的伤痕淤积青紫,更衬托他苍白肤色,在夜幕中恍如隔世般隽永铭动。
盛欲看见自己的手握着花,花枝的高度正打到他的修长颈项,尖利的玫瑰刺在他脖子上,添出一丝新鲜红痕。
那娇靥欲滴的骨朵儿,恰与他冰凛的眼神纠缠映合。
还在怔愣中的盛欲,忽然就被江峭握住手腕,转过方向来。
他略微施力,便带着盛欲的手向前而去,携送着花束塞回谭归煦跟前。
盛欲被这力道扯得向前半步,花束怼回谭归煦胸前,对方也下意识抬手接住,一时呆愣。
月华愈渐释然于云霭,天幕走势清明,夜露在她眼底摇摇欲坠。
耳边江峭口吻生冷
“她不喜欢你,一次也不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