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的深夜格外寒冷。
月朗星稀的沉沉黑夜像是染上墨色,工厂早已下工,成品的收音机密密麻麻堆在仓库中,重重叠叠,等待明天一早运货铺货。
那一仓库的收音机就等于一张张一摞摞的大团结,是宝贝,是工厂的命根子。
中途间或有些巡逻的保卫科保安,时不时晃着手电筒巡逻,确保货物安全。
收音机厂大门门岗处,值夜班的贺天骏怡然自得的看着书,今天下午,他和老卫换了班,便来这儿看起了西游记。
这是他压箱底的好东西,正适合深夜,夜深人静时,一个人躺在门岗的木板床上看,看看,小酌一杯白酒。
酒瓶是他拿得家里的,本来就只有浅浅一圈,喝了一小杯便只剩一点儿,便打住了,不能太放纵。
看躺着看比坐着看舒服,贺天骏一直这样认为。唯一遗憾的就是,这些他都快翻烂了,重要情节都快倒背如流,就盼着有些新的。
他听闻港城那边流行武侠,就是没有机会见识见识,真是可惜。
思绪飘远,他继续埋头,故事正讲到孙悟空三打白骨精
咚咚咚咚,咚。
有节奏的规律敲击声响起。
听着玻璃窗户被人敲响,贺天骏不悦地皱起眉头,这深更半夜的还有人来
他作息一向混乱颠倒,越到晚上越精神,当保安还正合他意,晚上看,白天补觉,简直美滋滋。
可要有人来打搅就不太好了。
“谁啊”贺天骏放下,先是朝外头喊了一声。
“同志,开个门呢。”
“不开。”贺天骏脾气上来,这么冷的天,谁愿意下床去
门外的男人喉头一哽,疑心这保安也太不称职了,不是说那守夜的老卫头挺好说话,而且家庭困难,已经有人打点过了,能对上暗号偷摸溜进去吗
几天前,他们的人已经找上了卫老头,三两句言语下,再给了一张大团结的好处,让他帮忙开门行个方便,进去幽会家属院里一个女同志,说是两人情投意合,女同志父母却不同意,没办法,只能偷偷摸摸见面。
卫老头寻思这事儿也不难办,当即应下,让他们来就是。
可是现在怎么都不出来看一眼。
不对,这声儿挺年轻啊,不像是中年人。
“有急事儿,你开下门。”
贺天骏被烦得没边,这才披上棉袄下床将门打开。
门外站着个裹着厚实军大衣的男人,带着个巨大的棉帽,正用那小眼睛里透出的锐利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你谁啊这么深更半夜的来这儿干嘛”
贺天骏被人打扰了看,心里带着气,开口便有些蛮横。
“那什么,卫老头呢”小眼睛男人显然也觉得这人面生,再说了,一般工厂保卫科也没这么年轻的小伙儿啊,看着才二十出头的样子
。
“我们换班了,他不在。”贺天骏内心直犯嘀咕,要找人能深更半夜来找
小眼睛男人眉头一皱,本就不大的眼睛瞬间眯成一条缝,暗骂这老卫头坏事,收了钱还换班
可明天就是顾承安的收音机装货运走的日子,今晚再不下手就没机会了
“那什么,同志。是这样的,能不能给开开门,我进去”
“你进厂里去干嘛”贺天骏看着这个陌生男人,越发起疑。
“我去家属院,找一女同志”
“半夜找女同志有伤风化,白天来吧。”贺天骏摆摆手,直接赶人。
“不是,我跟她情投意合,她爸妈不同意,我们只能这个点儿偷摸见面。你给我开个门呗,老卫头都答应帮我了,结果他今晚人不在”
小眼睛男人觉得这样一说准有戏,说着又摸出一张大团结递过去。
双管齐下,不信他不帮忙。
“我要是她爸妈也不同意,你这样半夜来见面的,谁敢把闺女交给你滚滚滚,别打扰我看”
真是越听越没谱。
“你”小眼睛男人手摸向军大衣衣兜,紧紧握上一扳手,准备对着这不识相的男人后脑勺
“算了。”贺天骏突然转头,惊得他止住了动作,又将扳手收了回去。
贺天骏盯着半夜突然出现的男人瞧了瞧,想起刚刚看的孙悟空打妖怪,眼睛微亮“哎,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啊,走吧,我就帮你一回。不过你进了厂里直接去家属院那边,别到处乱跑吧。”
小眼睛男人将扳手彻底落回衣兜中,这才舔着笑应下“行,同志,你是好人哪”
等夜里火烧起来,你更是好人。
工厂大门被开了个缝,能容纳那男人进去,夜色深沉,很快,男人的身影便隐没其中。
贺天骏转身抄起刚刚喝剩的白酒瓶,一路跟了上去。
今儿,自己也当一回孙悟空罢了
他在工厂里生活了二十多年,这里的一草一木,每寸土地都是他丈量过的,换言之,就算有蚊子飞进来,他也能找出来飞哪儿去了。
直到,他在黑压压的夜色中寻觅到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那小眼睛男人压根儿没往家属院去,反而是直奔仓库
真是鬼才信他说的话
贺天骏见他突然没了动作,猫着腰去仓库缝隙里瞄了瞄什么,又掏出一个白酒瓶,往仓库门边洒了一圈酒
贺天骏已经猜出来这人想干嘛,见他洒酒后果然掏出了火柴盒,一根细长的火柴贴着火柴盒擦了一下,火苗冒头,晃着昏黄的光。
握着手里唯一的武器白酒瓶,贺天骏悄无声息地快步跟了过去
苏茵这一晚睡得不太安稳,梦里乱糟糟的,有些心慌意乱。
一觉醒来,身旁已经不见男人的踪影,探手摸了摸,没有顾承安惯有的温热感,应当是离开有一会儿了。
起床后,她洗漱完吃早饭的功夫总是控制不住地眨着眼皮,默默嘀咕一句“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可她双眼都有些跳,这可怎么办才好
“爸,承安几点走的啊”她总有些心绪不宁。
苏建强看一眼闺女,顿了一瞬才道“就正常时间,你别操心他,今天休息就好好在家待着。”
苏茵狐疑地盯着父亲,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父亲平时哪里会说自己少操心丈夫的话。
“爸,不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吧”
苏建强哪里想到闺女如此敏感,眼皮跟着一跳,刚想否认又听闺女道。
“您跟我说实话,不然我心里头老是不安稳,东想西想的,更容易出毛病。”
苏建强叹口气,他知道闺女的脾气,便实话实话“说是厂里进贼了,还起火了。”
“进贼起火”苏茵有些惊讶,听起来很严重的样子,“工人们有事没有还有那些货呢。”
人与货最是重要,要真出了问题,可真是棘手。
“具体的不清楚,是今天一大早有人过来通知的,说了两句,小顾立马赶过去了。”苏建强宽闺女的心,“现在你知道了,但是别多想,这事儿你大着肚子也操心不了。相信小顾,他能处理好。”
苏茵点点头应下。
可午睡的时候仍旧是不太安稳,也不知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不过既然没听附近有人聊天说起哪里起大火,或者造成严重后果,问题应该就不大。
要真出了大问题,记者和公安最先就过去,老百姓也会口口相传传到全城都知道。
这时候,没有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
夜里九点多,顾承安风尘仆仆赶了回来,大门刚有动静,苏茵便尽量迅速地挪动着出去,走出卧室,走到堂屋门口,扶着门框盯着从夜色中走来的男人。
“怎么起来了天儿这么冷,当心着凉。”顾承安见到媳妇儿素白的小脸露出来,不由得担心。
扶着她回屋的功夫,就听到她问话。
“厂里怎么样了真的进贼起火了大家都还好吗”
顾承安知道瞒不住她,将人安顿到床上后,这才道“是进了贼,准备放火烧我们仓库。”
苏茵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还有这么恶毒的贼。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就想到了闻军,总觉得是这人阴魂不散。
“那怎么样了”
“是起火了。”顾承安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没烧到我们仓库,烧那贼自己身上了。”
“啊”苏茵悬着的心本来揪了起来,听到后半句突然又落了回去,“这是什么回事”
想到这事儿,顾承安哭笑不得。
“是租我们地皮的贺厂长的儿子贺天骏干的。他前阵子非要上厂里当保安,结果昨天临时找原来的老卫头换了夜班,拎着酒带着西游记去看,正好遇到那贼过来。原本按照计划,是老卫头听信了那贼编的瞎话会放他进
去,他放个火就跑,到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一仓库货就没了,赔钱都要赔得裤衩子没了。”
说到这儿,顾承安有些心惊,许是一路走来太顺,让他有些飘飘然,这回的事情没闹出大问题,也给他敲响了警钟。
“那为什么会烧到贼自己啊”苏茵着急。
“贺天骏感觉他有问题,就把人放进去了,自己拿着喝剩了一大半的白酒瓶跟上去,看到那贼要放火就准备一瓶子敲他脑袋,阻止他放火。”
苏茵的心又揪起来,似乎已经看到了那危急关头的画面“他把人敲晕了”
“没有。”顾承安无奈,“他力气不够,准头不足,连那人的衣裳都没碰到就被夺了白酒瓶。”
苏茵“”
白期待了。
顾承安接着道“结果,那贼随手夺过去的白酒瓶没盖,还是倒着的,瓶口朝下,里头剩下了点儿白酒哗啦就流了出来,正好他手上还捏着点着火的火柴,就燃起来了。”
苏茵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那那人”
“没大碍,当时他衣裳起火了,扑在地上打滚,贺天骏本来是去捉贼的,最后成了救人”说起来也是好笑,“那贼嚎得动静太大,把保卫科其他人惊动了过来,都脱了棉袄往他身上打,火很快灭了,那人烧了些轻伤。现在在医院呢,我已经报公安了,必须得把他背后的人抓出来。”
苏茵听得一颗心跌宕起伏,心中有了怀疑的对象“会不会是”
顾承安点点头“我也这么猜的。”
“什么”闻军听到手底下最信任的王岩回话,眼眸震动,“人被抓了不可能啊,以他的身手,就算没放成火也能跑路,不可能被抓。”
王岩也想不到是这个局面,哪有去放火烧仓库,把自己给烧着的
“他现在在医院我们的人进不去,公安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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