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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在韩榆清脆嘹亮的应答声中,韩宏晔父女几个停下说笑,纷纷看过来。

    韩兰芸咽下酥饼,惊喜地问“榆哥儿要去镇上了吗”

    萧水容嗯了声“榆哥儿生辰在正月,早点读书不是坏事。”

    朝廷有规定,男童只要通过先生的考校,年满四岁便可入私塾。

    韩兰铃想得更多些“榆哥儿这个年纪会不会小了些”

    她担心私塾里有人仗着年纪大,欺负柔弱可欺的幼弟。

    这点萧水容倒不担心,接过韩榆手里的药碗,倾身放到条凳上“不是有松哥儿么,请他看顾着些,应当不成问题。”

    至于韩宏庆,她是完全没想过。

    倘若向他开了口,那二房日后真没办法跟三房划分开来了。

    萧水容还盼着有朝一日能彻底远离韩家这些魁魅魍魉呢。

    韩榆哈着气,试图挥发掉嘴里的苦涩“嗯嗯对,有二哥。”

    正愁找不到和男主共同进步的机会,枕头这就送上门来了。

    妈妈真好

    我爱妈妈

    对上榆哥儿晶亮的眼眸,萧水容只觉满腔怨愤都化作春水,面上带出笑意“榆哥儿看来很喜欢二哥。”

    韩榆点头如捣蒜“喜欢。”

    学习好,读书勤奋,可不比又懒又坏的原主讨喜多了。

    这样的人放在末世前,就是语文老爷爷口中的学霸,各科老师团宠的存在。

    萧水容不禁失笑,愈发觉得自己做了对的决定。

    大房二房关系好,她也乐得看榆哥儿和大房的孩子亲近。

    当初她生榆哥儿时伤了身子,很难再有孕,榆哥儿多半是不会再有弟弟妹妹了。

    独木难支的道理谁都懂,她也不想榆哥儿孤孤单单一个人。

    韩兰芸美滋滋地嚼着鸟蛋,用牙齿细细磨着,满口留香,不舍得一口咽下。

    听榆哥儿这般说,她有些吃味地爬到韩榆旁边,作西子捧心状“榆哥儿是有了哥哥忘了姐姐,可伤透我的心”

    韩兰铃韩兰玥被她的矫情样逗笑了,捂着嘴噗嗤发笑。

    萧水容点了点韩兰芸的额头,甚是无奈“你这皮丫头。”

    韩兰芸冲着娘吐了下舌头,不依不饶“榆哥儿你说,你是喜欢二哥多,还是喜欢咱们更多”

    说话时,眼神瞄准韩榆的脸颊,意思非常明确你要敢说二哥,可别怪我不顾姐弟情分。

    韩榆掷地有声“姐姐”

    可以说求生欲很强了。

    韩兰芸得到想要的答案,心满意足爬了回去,不忘玩笑道“榆哥儿你好好读书,将来好给咱们撑腰。”

    萧水容轻拍了她一下,这还没影的事,怎的叫她说得如此笃定“赶紧把东西吃了,熄灯睡觉。”

    三个姑娘叠声应下,忍着不舍几口吃完各自份额的酥饼和鸟蛋,一抹嘴钻进被窝。

    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感觉里头暖洋洋的,舒服又满足。

    萧水容踢了韩宏晔小腿“熄灯去。”

    韩宏晔慢半拍地诶一声,下炕灭了油灯,摸黑爬上来,不忘给韩榆掖掖被角。

    韩榆也不管韩宏晔能不能看见,在黑暗里冲他笑了下,平躺着闭上眼。

    睡在暖烘烘的炕上,孩子们很快便香甜睡去。

    唯独韩宏晔一个,跟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韩宏晔心里像有只猫在抓挠,隔着韩榆瞅了萧水容好几眼。

    然而萧水容好像睡熟了,半点都没搭理。

    韩宏晔皱巴着脸,憋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憋不住,伸长胳膊戳了戳媳妇儿“阿容。”

    声音细如蚊蝇,被风声盖了个严实。

    不出意外的,萧水容没反应。

    “阿容。”

    再戳。

    还是没反应。

    “阿容。”

    夫妻俩成婚十多年,韩宏晔哪能不知她是在装睡。

    左思右想,还是觉得自己不经意间做错了什么事。

    否则他们之前明明说好过两年再送榆哥儿去私塾,怎么方才没跟他商量就问了榆哥儿要不要读书,之后也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有问题就得尽快解决,绝不能隔夜。

    于是,他又戳了下。

    这回萧水容总算动弹了下,低声道“下午我问了芷姐儿。”

    韩宏晔呼吸一紧,手指抓住被角,半晌没吱声。

    他不说话,萧水容也不继续往下说,就这么等着。

    左右长夜漫漫,有的是时间慢慢耗。

    萧水容数了六十个数,终于听到韩宏晔艰涩的声调“是娘”

    疑问句式,却是肯定的口吻。

    萧水容用气音嗯了声,望着黑漆漆的房梁“我当时真想拿刀劈了她。”

    戕害子孙,她也不怕折了寿,死后到地下无颜面对韩家的列祖列宗

    心里有答案是一回事,真正听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韩宏晔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他死死揪着被角,宽厚的肩膀直哆嗦,声音也是“榆哥儿也是韩家的孩子,她怎么忍心”

    娘她怎能这般狠心

    先是让榆哥儿受伤,又不准他找大夫。

    到底有多大仇恨,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孙子去送死

    难道是担心他有了榆哥儿,以后不会事事以三房为先

    还是因为不喜他这个儿子,才会对榆哥儿恨屋及乌

    韩宏晔如堕冰窖,骨头缝都冒着寒气。

    默然良久,又说“所以读书”

    萧水容看不清他的脸,但不影响她直言不讳“有韩家两位老叔公在,分家怕是不易,这点你应该比谁都清楚。”

    “与其把事情闹开,逼着你娘还榆哥儿一个公道,最后闹得人尽皆知,让韩家名声变差,让二房背上忤逆不孝的名声,被外人戳脊梁骨,还不如借机为榆哥儿争取来实打实的好处。”

    虽说这件事是齐大妮有错在先,可在这万事以孝为先的大环境下,一旦他们闹开,定会背上不敬生母婆母的恶名。

    她自己无所谓,铃姐儿几个却不能。

    她娘家那边就有一户活生生的例子。

    爹娘偏心老大,好东西全往大房扒拉,还差点害死二房的男娃。

    老二忍无可忍,和爹娘兄长撕破脸。

    最后公道是讨回来了,可麻烦也随之而来。

    在老两口和大房的不断哭惨下,不少人同情弱者,指责老二一家不孝。

    多年后儿女谈婚论嫁,却因为这件事嫁娶困难。

    儿子三十岁才讨了个寡妇做媳妇,两个闺女一个嫁了鳏夫,另一个嫁了个病痨鬼。

    没几年,寡妇跟人跑了,生的孩子还不是自己的种。

    鳏夫对大闺女非打即骂,一次被推到桌角,磕到头不治而亡。

    病痨鬼倒是对小闺女多有怜惜,只可惜是个短命的,成婚三年人就没了,连个孩子也没留下。

    事情过去十几年,现在还常有人提起,对十里八村村民们的影响也始终存在。

    但凡疼惜子女的,宁愿吃苦受委屈,也不愿把事情闹大。

    当然也有事成后名声未受损的,却只寥寥几个。

    世人为“孝道”二字束缚,萧水容也不例外。

    她不想赌那微末的可能性,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榆哥儿病这一场,我总觉得他像是开窍了,眼神没有以前那样木愣愣的。而且我能看出来,他很喜欢读书。”

    当问及想不想读书时,榆哥儿浑身都透着股蓬勃向上的精气神儿。

    韩宏晔抹了把脸,闷声道“是我对不住你们娘儿几个。”

    萧水容侧过身,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世俗如此,你又能如何”

    为人父母,行事总要有所顾忌,为着孩子们考虑。

    扪心自问,除了婆母嘴毒心坏,公爹高高挂起冷眼旁观,她在韩家的日子还算舒心。

    夫君贴心,孩子乖巧,妯娌间的相处也是和和气气。

    当然,这个妯娌不是指黄秀兰。

    这次若不是齐大妮把手伸到榆哥儿身上,害他险些丢了性命,萧水容也不会下定决心。

    就如同韩宏晔突然硬气起来,敢当着韩发齐大妮的面,跟韩宏庆抢食。

    龙有逆鳞,他们的逆鳞就是儿女。

    韩宏晔脑子里很乱,他想不出原因,但也知道萧水容的决定远比闹开了要高明许多。

    如果错失这次机会,让榆哥儿读书可不是件容易事。

    “这样也好,榆哥儿去了镇上,她她的手也伸不到镇上去。”

    侧首看了眼痛苦地抱着脑袋的夫君,萧水容无声叹了口气,拍拍他的手背,安抚道“我知你的不易,但咱们到底有了儿女,凡事该为小家做打算。”

    娘子的轻声细语在一定程度上抚慰了韩宏晔千疮百孔的心,他回握住她的手“阿容,我明白。”

    萧水容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没再打击他“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干活,早些睡吧。”

    夫妻夜话就此结束。

    辛苦一天,两人都很累了。

    所以即使心事重重,也很快睡去了,更没发觉韩榆一瞬间紊乱的呼吸。

    昨夜睡得迟,韩榆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不知是心虚还是怎的,这回没听见齐大妮在屋外叫唤谩骂。

    屋里屋外很是安静,唯有诵读声清晰入耳。

    今日韩松换了书,韩榆磕磕绊绊跟读,倒是没再头疼。

    午时萧水容端了碗鸡蛋汤进屋,盯着韩榆一滴不剩地喝完,又出去忙活了。

    饭后没过多久,韩松的声音再度响起。

    韩榆感叹他读书可真用功,清清嗓子小声跟读,一下午收获颇丰。

    天擦黑,村民们陆续归家,韩家小院也热闹起来。

    约摸半个时辰,三个姐姐吃完饭先后进来,同韩榆说笑几句,讲一讲今日做了什么,就去帘子后洗漱了。

    韩榆望眼欲穿,等来娘亲和苦药,也不见韩宏晔回来。

    他心底隐隐有了猜测,看向灯下缝补袜子的萧水容“娘”

    “砰”

    巨响截断韩榆的话头,除萧水容,其余人不约而同看向门口。

    韩兰芸探出脑袋“咋回事”

    萧水容低头穿针走线“许是什么东西倒了,不关咱们的事,赶紧洗脚上炕,别冻着。”

    韩兰芸应好,缩回去继续踩水玩。

    韩榆紧张地扣手指。

    爹能成吗

    他是渴望读书,可也不想爹受委屈。

    光听那动静,就知道双方起了不小的争执。

    又过去一刻钟。

    开门的“咯吱”声穿透夜色传入耳中,几息后又响起歇斯底里的哭骂。

    炕上四姐弟面面相觑,皆听出那哭声是齐大妮的。

    这时,韩宏晔推门进来,粗糙的大掌摸向韩榆的脑瓜“明年榆哥儿就可以去私塾了,高不高兴”

    韩榆仰头,对上他发红的双眼,耳畔回荡着昨夜听到的对话,心口酸胀不已。

    韩榆从未被人这般疼爱过,感动之余也不会说那些撒娇卖痴的话。

    只压下眼底的热意,用上扬的欢快语气“高兴爹娘,我会好好读书的”

    韩宏晔和萧水容相视一眼,齐齐点头“诶,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