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为什么以前没有想过呢
明明是那么明显,冥冥中千丝万缕的关联。
小海抬起下巴,看着张总,轻声问“您的二女儿,是不是叫芃”
芳、芃
芳姐和阿芃。
小海想起阿芃说过的话。她微笑低下头,脖子上挂着的高档相机和镜头,说“我从阿川高中的时候就开始跟拍他了”
字里行间的任性,何尝不曾暗示她优渥的家境
他有些明白了今天晚上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张总心里的惊讶不亚于小海,目光在詹台和小海之间转换了几次,倾身往詹台的方向靠了靠,小心翼翼地问“詹道长,您这位徒弟为什么会见过我女儿阿芳和阿芃最近都出了不少事,我这次找您来看风水,要是真有什么事,你一定要告诉我啊”
他的脸色严峻起来,挥手示意旁边坐着的秘书往外掏钱,认真地说“只要能消灾,钱都不是问题”
怎么能不担心呢从今年开春到现在,阿芃和阿芳先后遇到了危险。先是阿芃,深更半夜去追什么明星,撞见了杀妻的凶手毁尸灭迹,差一点就被杀人灭口。他们夫妻吓得半死,苦口婆心劝说女儿回家来住,提心吊胆几个月,刚刚松了口气,一直待在家里大女儿阿芳又出了事。
谁能想到桌上放着的“自酿酒”差点成为灭了全家性命的罪魁祸首
妻子在医院抱着女儿,回头说“年关不稳,你赶紧把生意停一停吧”
他自己也双膝酸软,差点跪倒在病房门口。
生意当然是停了一阵子,省吃俭用求神拜佛只求平安度过。直到听到张家村要拆迁的消息,张总才重新动了心思。
“毕竟是自己的家乡嘛。”张总点头,“我二十岁开始就在外面跑生意,省钱是省钱,但从来没有亏待过村里谁。这次村里拆迁重建,村委会和村民们谁都信不过,就信得过我,怎么说都要我来回乡搞搞建设。”
“怎么说我也是个热心公益的人嘛。”张总笑眯眯地说,“以前也干过赔钱赚名声的工程,盖个学校建个公园,都不在话下。何况这次是自己家乡开口,怎么也得回来帮帮忙。”
不赔钱一样可以赚名声,只要少赚一点就好了。总而言之这世界上能有会让无利不起早的张总赔钱的项目,詹台是半个字也不信的。
詹台脸上的笑意渐渐加深,亲手拿起茶壶,把张总面前的杯子斟满水。
张总端起茶杯,小小喝了一口,话锋一转“詹道长,这次特意请你来就是想替兄弟我看看,我这破土动工之前到底该准备些什么毕竟几百年的村子了,万一一铲车挖下去断了根,伤了我以后的财运,那怎么办”
“还有我两个女儿的事”张总忧心忡忡地看了看小海,“该怎么化解再要是这么来一次,恐怕我可真要被吓死了。”
詹台懒散地
往椅背上靠过去,骨埙在指尖溜了一圈,又迅速地隐回袖子里,状似漫不经心地问“唔,进村的时候,在村口瞥见了一家酸汤面馆”
张总眼神一闪,立刻紧张起来“道长果然神勇,只车上瞥了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家有古怪真不愧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道,有你出手,我这钱花得也算值了”
詹台一抬手,锐利的眼神刀一样飞了过去。地上画着白色的圆圈,里面是烧焦的痕迹,连小海都看得出来。
三十年前面馆老板曾死了自家孩子,三十年后,他们家这次又出了什么事呢
“谁知道了不说张老板家有点邪门”张总谨慎地看了看两旁,压低声音说,“他们家我是知道的。第一个孩子出了意外,就是那个撞鬼的意外,莫名其妙地死在了村后一个废弃的仓库里。”
“一家人哭天丧地,好不容易振作起来,这才生了第二个孩子。”
“多好的一个儿子啊,打小成绩好,初中开始就在城里上重点学校,还考上市里面的好大学,人长得又帅,哪哪都好。张老板一家这才扬眉吐气,面馆里贴了孩子的奖状,结果眼看着要毕业了,偏偏出了事。”
什么事呢小海全身的好奇心都被勾起来了,全神贯注地听着。
“说是大学的时候谈了一个女朋友,家里条件特别好,结果大三那会儿跟着他回了一趟老家,回去了就闹分手。”张总叹气,“说是嫌贫爱富,看着他们家只是一个开面馆的,就把他甩了。”
詹台冷冷哼了一声“张老板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家里面馆还是挺赚钱的。又不是什么穷山坳里的农村,哪至于看了一眼就分手”
他眼神闪动,像早知内情,轻声说“怕不是这男孩给白富美女朋友说了谎,骗人家自己是高干子弟,市中心好几套房子,谎言被戳穿这才被甩了的要再往深了说,大三暑假带人家姑娘回家,保不准打着毕业就结婚的主意,那会儿别是已经怀孕了吧以为吃定了人家,这才敢带回家”
张总打了个哈哈没有接话。
小海心里却咯噔一下,抬起眼睛看着詹台。
“总之呢,就这姑娘就跟他分了手。人家家里确实是有钱,转手就把姑娘送出国读书了。”张总继续说,“结果张家这个儿子可受了打击,隔了小半年,这才新找了一个女朋友。”
小海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似乎预见了故事即将发展的方向。
“这个女孩子看着老实,其实蔫坏临毕业了,两个人都在一块儿了,又跟张家儿子闹分手,听说还专门发了短信说难听话,嫌弃他家情况不好。”张总夸张地抽了一口冷气,继续控诉道,“一连被两个女朋友闹分手,年轻小伙子一时想不通啊,就跳楼了就前一阵子的事可怜张家父母啊,辛辛苦苦生养了两个孩子,结果到头来一个都没留得住”
小海目不转睛地看着张总。
他已经回忆起张家面馆的那个“儿子”到底是谁了。
故事的情节听起来是这样的
熟悉,可是细节却分明有那么多出入。
张总口中的张家儿子勤奋向上一往情深,被两个嫌贫爱富的女朋友先后抛弃,想不开跳楼自杀。
可是小海印象中的那个人如果没有茉莉出手,那个人甚至早已成为逼死另外一个女孩的凶手
小海想起了李世华第一次走进茉莉洗头房的场景。
天上下着雨,铺天盖地。地上的溪水宛如一条小溪,顺着敞开的窗户缝流进墙里。李世华穿着一件白色的毛衣,一头撞进洗头房中,一脸仓惶“我我怎么也找不到那栋楼。”
她一无是处,她碌碌无为,在她天之骄子的男朋友面前,她活得不如一只蝼蚁。她想从楼上跳下去,好像只有这样才能逃离手机里一条条传来的侮辱的信息。
“张连。”小海失声道,“张老板后来生的儿子,就是张连啊。”
那个张连,那个让李世华生不如死的张连。那个收到了一条分手短信之后来到洗头房,从十八楼上失足坠下的张连啊。
詹台淡淡看了看小海,又转头问张总,说“唔,这个事情我们之后再谈,我倒是很好奇面馆张老板之前第一个出事的孩子,听说,是一次死了四个孩子这事你清楚吗”
张总有些犹豫“事情过去三十年了。勉县这地界,这几年也就张家村经济好些,但也走了不少人了。许多知道这事的人,现在都不在了。出事的时候,我也没在村子里,只是听别人说过”
“那会儿正是六月份,白天已经热起来了,太阳落山之后还能有些凉意。我们这儿天黑得晚,夏天的时候小孩子们在村里玩到天黑再回家,也是很常见的事。”
大人们都很忙,谁顾得上管孩子。张总那时候刚刚生了大女儿芳芳,媳妇儿出了月子没多久,他就出去跑活计。等回来的时候却听说,村里面女鬼作祟,一次死了四个孩子,连老村长的亲孙子也在其中。
“张家面馆开了很多年,是祖传的手艺了。那会儿村里人做生意,他们家靠着和老村长的好关系,得了个靠马路的好位置,生意更红火起来。张老板为人知趣,老村长家里人在面馆吃饭从来不要钱。再加上他特别喜欢孩子,夏天的时候一到下午就在面馆里切个西瓜,勾得村里馋嘴的小孩子都去他们家吃。”
“等到晚上哪家发现孩子没回来,去张家饭馆找,总能找来玩得忘记了时间的自家孩子,再一问,连晚饭都在面馆里面吃过了。”
“有的时候孩子们衣服里还掉点糖纸、零食包装出来,再一问,也都是面馆张老板给送的。”
张老板出手大方,喜欢孩子,是名副其实的“孩子王”;村里的家长越来越放心,常常到临睡觉了再去面馆里把自家孩子揪回去。可偏偏就是有一天晚上,张老板和媳妇慌慌张张地跑到老村长家,说自己家的孩子不见了,现在都快半夜了还没有回来。
“老村长这一听,着急了。
孩子们在村里玩倒还罢了,要是淘气进了山,那就麻烦了。那会儿秦岭不比现在,山里还有狼、还有狐狸、还有熊瞎子,成人晚上待在深山里,要是身边儿没有枪都凶多吉少,更何况四五岁的孩子呢老村长赶紧让人挨家挨户去敲门,这一问,才问出来,少了六个孩子。”
六个
小海一愣,脱口问“这么多之前不是说在仓库里只发现了四个孩子的尸体吗”
张总深沉地点点头“是六个孩子。这六个孩子里面,死了四个”
“最大的孩子当时十岁出头,姓闵,叫闵于。这个闵于啊,小的时候倒算得上活泼可爱,长大了却越来越古怪,人也阴沉。他有个亲弟弟,当时也就三四岁的样子,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他们父母在外地打工,两个孩子就跟着住在张家村的外公和外婆一起生活。老人嘛,年纪大了总有些顾虑不到的地方,两个孩子长得瘦瘦弱弱的,衣服也是忽大忽小,倒是都很喜欢去张家面馆玩。”
“张老板人好,看着两个孩子饥一顿饱一顿,每次两个孩子来了,随便他们敞开肚子吃面。常去面馆的几个孩子,连着张老板自己的孩子,老村长的亲孙子,像个小团体似的总在一起玩。”
半大小子最是淘气的时候,何况又有十岁的大孩子带着,什么捣蛋的事没做过。
村里人一开始也没有太担心,以为躲到哪里去了,沿着路边往京陵村的方向去找,哪知道找到廖家村的时候,见着了满脸脏污的闵于,一手牵着自己亲生弟弟,瘸着个腿。
老村长这一看,心都快跳到嗓子眼,攥住闵于的手追问,怎么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回来了,剩下的孩子们都去了哪里
闵于哇地一下哭出了声,十岁的半大小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呜呜哭着说了一通他们六个孩子下午是怎么进山的,又是怎么走丢的,他们两个又是怎么迷路了,怎么摔跤的。
“原来啊,那天天气实在太热,几个孩子说好了要去山里的小溪游泳,就趁着大人们没注意,中午那会儿就溜了过去。闵于弟弟最小,他带着弟弟进山走得最慢,渐渐就落在了队伍后面。后来溪里有块石头滑了一下,他滑了一跤,磕伤了膝盖,这一下,就彻底跟其他四个人失去了联系。”
闵于揉着眼睛,呜呜咽咽地说“我们没办法,我弟弟搀着我,慢慢悠悠往回走。他们几个人跑得快,说听说山里有狗熊下了熊崽,要去看看呢就算看不着狗熊崽,也要捞点蜂蜜吃解解馋”
老村长一听,吓得魂飞魄散。
临近秦岭的廖家村前阵子才出了狗熊下山来杀人的大事,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子竟然要去山里面摸蜂蜜吃
算起来,闵家这两个孩子下午的时候就跟剩下四个孩子走散了,可是他们走了这么半天走到天黑才走回京陵村,他们那四个孩子这是已经进了多深的山如果遇上了熊瞎子,还能有命在
最好的情况,就是孩子们在山里面迷了路一时半会儿走不出来
老村长一沉吟,再不敢耽搁,回村就招呼全村的人带上家伙事进村,找那四个失踪的孩子。
“那会儿阵仗搞得很大,带着狗,带着水,带着铁锹,带着干粮,村里的男人乌压压就都出门了。其他人这下害怕了,都留在家里约束着自家孩子不让随便出门。可是他们找了半个晚上,找了一整个白天,走了三十多公里的山路,都快彻底累趴下了,也没找到孩子们的影子。”
第二天晚上,老村长带着人回来。面馆老板娘没看见自己的孩子,一口气没抽上来晕了过去。张老板哭着去扶自己的老婆,老村长想起自己的亲孙子,一咬牙,说“再去找”
他们换了一拨人,又进了一次山。从晚上找到白天,别说人影了,连鞋子都没找到一只。
还是张老板先觉得有些不对劲,把老村长拽到一旁,小声问“叔,咱们这四个孩子,秦岭边上长大,打小也是跟咱们进过山的。就算是迷路,也知道该顺着溪水往下流走,不至于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啊何况”
张老板压低声音“闵家那俩孩子下午就跟咱们孩子分开了,他们受了伤走得又慢,只是知道娃儿们进了山,又不知道娃儿们出来没出来如果娃儿们进山玩了一会儿,还没天黑就出来了,怎么办我们一直在山里找,这不是就犯了错误了”
老村长眸色暗沉,沉思片刻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看来咱们不仅要在山里找,还得在村子里、村子外面找这年光景不好,如果孩子们走在路上被人贩子抱上车,咱们光在山里找找到猴年马月也找不到人”
老村长一声,村里留守的青壮年分成了两拨,一拨还往山里去,一拨却在村子里面找,不仅找,还四处问,问有没有见过可疑的人,有没有见过特别的车。
这一问,还真问出了点消息。
有位村民眯起眼睛回忆了片刻,说前两天晚上那会儿,好像在村口见过一辆白车一闪而过。
在村口见过,那就是没进村
老村长神色一凛,还在思索。张老板却一拍大腿,额上冒出汗珠“叔那个仓库”
村边有栋老楼,盖在背阴空旷的地方,以前是老厂房,七十年代那会儿改成一间仓库,一直荒置到现在。
那个地方离村子有段距离,平时里也没人愿意去,可是如果几个孩子玩耍的时候去了那里怎么办
张老板脸色煞白。
六月份的天,偌大的仓库顶上盖着铁皮顶棚,只有两扇小窗开在半高的地方,人往里面站一会儿就会汗流浃背,几个孩子要是被困在那个地方一天一夜的时间,怕是凶多吉少
他现在是既怕孩子们在那,又怕孩子们不在那,哆哆嗦嗦半天,也没敢开口。
老村长一看他的脸色就明白过来,心乱如麻道“不管怎么样,得先去看看先去看看”
他们慌慌张张地赶到那栋废弃的仓库,二楼高的仓库远看就像一个巨大的火柴盒,又仿佛一具朱红色的棺材。
老村长六神无主地赶到门前,一看那铁门上面没有上锁,本来还松了一口气。
可他刚刚伸手把门推开,就清清楚楚地看见四具小小的尸体,趴在正门的旁边。
六七岁的孩子呀,是不是也曾经扒着门哭嚎求救,小小的指缝里全是泥土和伤痕,像是曾经努力地抠过地板上的土。
张老板嗷地一声痛哭起来,上前抱住自己孩子软软的、小小的身体;有别的家长也扑了过去,找到了自己的孩子,哭着喊着掐着孩子的人中,妄图下一秒钟奇迹发生,早已气绝多时的孩子能够睁开眼睛看看自己。
老村长木讷地看着眼前的场景,片刻之后,颤颤巍巍说了第一句话“报警吧。”
警察来了,又走了。
许多人来了,又走了。
所有的人都说这是一场意外,可是这场“意外”却又太多太多让人想不通的地方。
老村长一夜白头,原本精神矍铄的眼睛仿佛蒙上了一层白霜,坐在张家面馆一口又一口地抽烟“我就是想不通门没锁啊,娃儿们怎么会出不来呢警察也说了,门把手上压根就没指纹,娃儿们就不是从门里进去的不是从门里进去,那是从哪里进去后门那个通风口”
“通风口那我去看过,空空荡荡的,娃儿们要是从那里爬进去的,为什么不能从那儿原路出来怎么就会待在这个仓库里”
六月天气,毒辣的太阳照射在铁皮屋顶上。只需要十几分钟,巨大的仓库就会像是桑拿房一样腾起四十多度的热浪。两扇小窗徒劳地输入着空气,四个小小的人影在地上挣扎,老村长只要想到这样的场景,就好像一辈子也没有办法心安似的。
村里面人心惶惶,遇上这么大的事,许多人把孩子送到外村去过暑假,或者拘在家里不让出来,就连闵家的外公外婆也把自己的孩子送回了城里的父母身边。
原本热热闹闹的张家村,好像突然间冷寂了下来。
老村长左思右想,对亲孙子的死怎么都无法释怀。
“我不行我得再去找找人,好好查清楚。不把这个事情查清楚,我就算进了棺材也闭不上眼”老村长沉沉地说。
面馆张老板也一口又一口抽着烟,听到这句话,和旁边哭肿了双眼的媳妇对视了一眼。
“这么邪乎的事,肯定是妖魔鬼怪作乱。”老板娘喃喃道,“我听说我听说廖家村那边出了个怪事,有个女孩怀着孩子被熊瞎子剖了肚子,搞不好她自己没了孩子又没了性命,就想把别人家的孩子也拖下水”
“一定是了”张老板跳出来指天骂地,恶狠狠地说,“不然还能有什么解释肯定是那个女鬼啊自己死了不够,还要害人叔,咱们找个道士,找个厉害的道士找到廖家村去,把这个女鬼碎尸万段,给我们娃儿讨回公道”
老村长还没有说话,旁边的张老板和媳妇却像是终于在苦痛的懊悔
和折磨之中找到了源头。他们把所有的恨意和痛苦都发泄在了那个未曾谋面的“女鬼”之上,训斥着不守妇道的女人如何做鬼了还在危害世间,言之凿凿,信誓旦旦。
老村长的头很疼,眼睛也很疼。比头和眼睛更疼的是心脏,仿佛下一秒就要爆炸似的疼。
他停顿了很久,终于捂住了胸口“就这样吧。”
老村长气若游丝地说“既然是女鬼干的事,也是他们的命。就按你说的,找一个道士作法,去廖家村把女鬼收了吧。”
说到这里,张总也有些唏嘘,眼皮一跳,说“我总在外面跑生意,认识的人自然多谢,张老板他们这才找到我,请我帮他们找个道士。”
詹台淡淡一笑“张总人脉广,三十年前找到我师父。如今这会儿,换做我了。我们还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道士,您却已经家财万贯做人上人了。”
他话中意味深长,听不出来是褒是贬。
顿了一会儿,詹台才继续开口,别有所指地说“但我想,张老板他们夫妻二人找到你,恐怕不仅是为了找道士一件事吧”
“想问问张总发家那会儿跑的生意,跑的是哪门子的生意”詹台突然扬起了声音,手里有个亮晶晶的东西一闪而过,啪地一下拍在了桌子上面。
所有人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发问吓了一跳。
小海率先反应过来,定睛一看,竟然发现詹台拍在桌子上的那个亮晶晶的东西,赫然是一串钥匙
一串,四把,在圆圆的钢圈上一个接一个串着的。三把银色、一把黄色,最平淡无奇的一串钥匙。
他在詹台的手上,他在茉莉的手上都曾经见过的这串钥匙,故事的开始和故事的结束,都在不断出现的这一串钥匙。
那串小海和李凯华因为一次意外“撞鬼”事件,而从宝灵街小学的天花板里捞出来的一串,最最普通的钥匙。
小海已经知道了,那只黄色的钥匙来自于白色的切诺基,是征北当年开车时用过的车钥匙。被贪婪的赵大和钱二抢走了,自己也丢了性命。
赵大和钱二在张家面馆那一碗酸汤面之后,再也找不见这把钥匙。
可是这串钥匙又和眼前的张总有什么关系难道当初拿走钥匙的那个人,是张总
“您仔细看看,见过这个吗”詹台意味深长地说。
张总先是一愣,伸出手来仔仔细细地翻看着钥匙,喃喃道“啊,这银色的钥匙我眼熟啊这不是我们家搬家以前,城里面第一个房子的钥匙吗”
“那个房子破啊,连暖气都没有。我那会儿事业才刚刚起步,也没什么钱这不是我们家钥匙吗”
他深深陷入回忆中,又仔细去端详挂在最后的那一把黄色的钥匙。
“这一把,看起来也有点眼熟啊以前用过的”张总有些犹豫,“好像是把车钥匙”
“车钥匙,车钥匙啊,我想起来了。”张总眼睛一亮,“这是当初张老板他们夫妇卖给我的那辆切诺基,那辆车的车钥匙啊”
张总脸上有些讪讪的,特意让其他人出去,只留下小海和詹台在包间里。
“我们做生意的,发家多少都有点不清不白。”张总满脸堆笑,“这一点,詹道长清楚得很你师父当年干过的事,怎么也算不上光彩吧”
詹台粲然一笑“放心,张总告诉我的话,我绝对烂在心里,再不会对第二个人说起。”
张总这才放下心来,支支吾吾道“八十年代那会儿,我们这些靠国道的村子,遇上过路的车难免会收点好处费。我们张家村是百年老村,还要点脸,最多偷偷玻璃偷偷油,卖面的时候多收几个钱,隔壁京陵村才是狠,下手直接抢车都有过。”
“抢了车,总要转手卖掉。我虽然看不上他们这些人,但是生意总还是要做的嘛”张总打了个哈哈,辩解道,“咱们这几个村子,有的时候有些来路不明的车啊、物件啊,就靠我运到南边去卖,我这也就是赚个辛苦钱。”
发家不干净,说的就是自己以前卖过赃物这事。
“多少年前的事了,现如今说起来也确实不光彩。”张总叹气。
“就四个孩子出事之后啊,有一天晚上,面馆那张老板深更半夜摸到我家来,一进门就扒着我的衣袖哭,哭得那个伤心啊。”张总说,“口口声声要花重金去找个有名气的道士,自己又没什么钱,一定要我帮个忙。”
张总还以为这对夫妇来是想借钱,吓得背后的冷汗唰地一下流了下来,正满腹打草稿怎么拒绝呢,没想到张老板站起身来抹了一把脸,把一把黄色的钥匙放在他掌心,求张总一定想办法帮忙卖掉。
“人家都求到这儿来了,我还能有啥拒绝的理由,当场就答应了”张总搔搔头说,“我拿了钥匙,跟着他们走了好一段路,在省道上走了得有个四五公里,才找到这辆停在路边的车。”
夜色昏暗,白色的切诺基却像是在闪着光,十分打眼。
张总远远一看,心思立刻活泛起来,满口答应了张老板的请求。
“可是等我再走近了一点,才觉得有点不对头”张总的语气越来越迟疑,像是生怕招惹上什么嫌疑,语气也是越来越谨慎,“车前的玻璃碎了一大片,车后又一大块撞痕,座椅上面有一点暗色的痕迹,看起来像是还没来得及擦干净的血”
张老板也有点紧张,支支吾吾地解释是两个来饭店里吃了饭的客人闹事,被村民赶走了之后,把车留在了这里。
“这太不对劲了。”张总摇头,“我第一反应就是张老板夫妻是不是没了孩子得了疯病,在路上抢劫杀人来着。”
深更半夜路上又没有人,张总站在这荒郊野岭两腿止不住地打颤,生怕自己一个应对不当,这对杀红了眼的夫妻就把他也一并
杀掉了。
他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张老板开出的价格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从包里一股脑地把现金都掏了出来,在张老板心满意足的眼神中毫不犹豫地跳上了这辆白色的切诺基。
“我当时都快吓死了,生怕车发动不起来。好在钥匙拧进去,车还能开。”
张总一下将油门踩到底,轻快的白车飞一样地飙了起来,呼啦啦的风从脸颊两侧拂过。直到开出了十几分钟,确定张老板夫妻两个人再也没有办法追上他,张总这才把车停在了路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车肯定有古怪,十有有命案,可是我又不能确定。”张总长长叹了一口气,“我第一反应就是,这车绝对不能卖,得留在我手里。”
他找了相熟的朋友,推说是自己出了车祸,把车借放在人家的厂里;又低头看了看那把黄色的车钥匙,犹豫了一下,跟自己家的钥匙串在了一起,干脆拿回了家放在抽屉里保管好。
他自己觉得知道了张老板的“秘密,”,于是又担心自己留在张家村的妻子父母出什么事,一边叮嘱他们不要去张家面馆吃饭,一面小心翼翼地打听最近附近有没有出过什么命案,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可是什么都没有。一件都没有。
没有人失踪,没有人报车祸,一切都像是任何一个平常的夏天,没有一丁点古怪。
张总的心里于是又起了嘀咕。
怎么回事呢难道是我自己多想了
他时隔两个多星期再回了家,特意去找了其他村民询问张家面馆的事,有人认真想了想,告诉他“还真是就孩子出事那个晚上,有人在他们家面馆闹事来着。”
张总一愣,赶紧问“那后来那闹事的人都去哪里了”
“走了啊被打得鼻青脸肿,跑了啊”有人说。
张总心里一松,脸上立刻露出笑容来。这不就对上了吗果然是自己多想了
张家面馆的老板最多就是看上人家车,把人家赶跑了,人也没死,难怪没人报案
他心情松快了许多,可是一想到这辆车,却隐隐约约总觉得有点晦气。
“可能是因为他们家刚抢了人家车,自己孩子就出事了吧”张总勉强笑道,“我心里就觉得,这车宁愿烂在自己手里,也不愿意把这车转出去。我自己还有孩子呢想到家人,心里总是担心的。”
那辆白色的切诺基,就这样停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在三十年岁月变迁中,逐渐变成了一些再也没有人在意和挂牵的废铜烂铁。
而至于这串钥匙
“我还以为这钥匙搬家的时候丢了呢。这算起来都二十年没见过了。”张总摩挲着钥匙上亮晶晶的铁环,抬起头来问詹台,“詹道长,这钥匙怎么会在你手里呢”
是啊,怎么会在他手里呢。
小海默默地抬起头,透过张总那张圆圆的、老实的面孔,仿佛看见了另外一个人。c
o
她戴着黄黄的帽子,笑着对他说“我叫阿芃。”
二十年前的她,大概是六七岁的小女孩和出事的那几个孩子差不多大的年纪
在某一天炎热的下午,小小的女孩穿着姐姐穿不下的连衣裙,在家里百无聊赖地翻箱倒柜,也许在某个无人在意的抽屉角落,翻出了这串小小的钥匙。
她把钥匙放在掌心,骄傲地抬起头,对着空气欢快地玩着“过家家”的游戏,说“这是我家我打开第一扇门咯”
小小的身躯钻过想象中的那扇门。
“这是第二扇”
钥匙在她指尖,就像是稀疏平常的玩具,绝不会想到这串平平无奇的钥匙背后,曾经孕育了多少个待解的故事。
有人叫她。
“芃芃,爸爸都收拾好了,咱们快点出发吧爸爸顺便去工地上看一眼,然后咱们再去接你姐姐”
“我还在玩盖房子过家家呢”女儿阿芃回头,不满地说。
张总迭声催促“咳,等会儿到了工地上,一样能玩盖房子过家家”
小小人儿这才把钥匙放进了裙子上浅浅的口袋里,一蹦一跳地捉住爸爸的手。
小海想起了张总说过的话。
言犹在耳,字字句句都很清晰。
“怎么说我也是个热心公益的人嘛。”张总笑眯眯地说,“以前也干过赔钱赚名声的工程,盖个学校建个公园”
学校学校
宝灵街小学。
小海深深吸了一口气,平静地对张总说“您您承建的工程里,有没有宝灵街小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50923:55:512020051023:57: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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