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当然有了。当然曾经承建过那所宝灵街小学了。
城内小有名气的建筑公司,二十年前承建了一所不起眼的小学。在一个疏松平常的下午,年轻的张总从家里接到了自己的小女儿。
几岁的小姑娘,正是爱美的时候,钢筋水泥的森林成为了她想象中的宫殿,在阳光洒下的缝隙里转圈圈。
可能是不小心,也或许是当成了一场游戏,一串钥匙从碎花连衣裙的口袋里掉了出来,“咚”的小小一声之后,落在了工地上某个不起眼的角落。
杂乱无章的钢筋仿佛从天而降的巨网,错综复杂地指向不同的终点。谁又能注意在那狭小的缝隙之中,挂了一串平平凡凡的钥匙。
灰色的水泥铺天盖地浇了下来,尘封了的除了钥匙,还有三十年流转岁月,和被封印在时光中那些未解的谜团。
“这串钥匙是怎么到你手里的”
张总圆圆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还在耐心地等待着小海的回答。
可是丝丝缕缕的细节,恐怕要四十万字才能讲清楚的故事,又怎能在三言两语中概括
小海张口结舌,不知道要说些什么。詹台咧嘴一笑,把话题岔开了。
“钥匙哪里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您家这段时间总是出事的罪魁祸首找到了。”詹台悠然自得地说。
张总神色一肃“跟这串钥匙有关”
“天机不可泄露。”詹台从容道,“你既然请了我来,我自然要将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调查清楚。如今张家村这场工程也称得上危机四伏了。”
张总紧张起来“怎么难道不能修吗”
“修是可以修,但是修之前,先得迁祖坟。”
迁祖坟
张总万没想到詹台给出的建议竟然会是“迁祖坟”,脸上立刻露出犹豫,迟疑道“老祖宗都说切莫迁祖坟,十次迁来九次败。”
詹台施施然打断他“那得是你们祖坟无虞的情况下。如今村里连年修路,祖坟一缩再缩,明堂逼仄后嗣稀落,你自己想想,你们张家村这些年是不是人丁越来越少,村里也越来越空,尤其见不到年轻人”
杰i哒
张总连连点头,一脸赞同“道长说得对可不是多少人都生不出孩子了,三十好几还没结婚肯定是祖坟出了问题。”
小海默默夹了一口菠菜放进嘴里。
如今城市农村经济不平衡,几乎所有村子都是人越来越少,年轻人越来越不爱结婚,一路走来廖家村京陵村,不都是这样吗
忽悠,看你继续忽悠。
小海眼睛都不抬,也知道詹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詹台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村中多灾祸,坟上草不生。寒风乳臭冲天,棺木浸水凹陷。张家村如今村民不旺,诸事不顺,算起来都是祖坟风水被破坏的缘故。动土如人之受0
胎,张总要是想在村里破土动工,恐怕先得迁掉祖坟,否则怕是会伤及自己,祸至家人。”
张总伸出手,重重搭在詹台手腕上“可有化解之法”
詹台泰然自若,淡淡说“想要化解,倒也不难,就是有点劳师动众。不仅要破点财,恐怕叨扰的人恐怕会多一些。迁祖坟必要村中所有人都在的时候才能办,不然将来要是出了什么幺蛾子,恐怕扯不清楚的。”
张总一拍大腿“这不怕。不过是多请村里人吃顿饭的事。拆迁在即,家家户户都有钱拿,不会不给我老张这点面子的。只要詹道长告诉我该做些什么,我肯定让大家伙儿都配合你。”
要的就是这个。
既然张总发了话,之后的一切就都会顺利很多。
詹台长长舒了一口气,附身在张总的耳边说了些什么。张总连连点头,伸手就要招呼底下人去办。
詹台连忙拽住他,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又叮嘱了一遍“记得,明天一定要酸汤面馆的张老板到场,务必要到。”
“出了事的那座祖坟,就是他家的。”
小海虽然不太明白詹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隐隐约约地从茉莉和詹台格外严肃的神情里,体会到了一二。
他们这一天晚上就住在张总安排在张家村的酒店里面。
村子本来就小,所谓酒店也不过是个农家改成的三层小楼,有几间勉强装修过的双床房。墙壁已经破败,卫生间的龙头也在滴滴答答地往下落水,一股难忍的霉味。村落即将拆迁,在晚上更显得格外的寂静,寂静得有些渗人。
“在外面住的第三个晚上了,怎么,还没有习惯吗”茉莉听见小海翻来覆去的声音,转过头来,好笑地看着他,“或者,是想家了吗想早点回去”
小海摇摇头“太安静了。”
杰i哒
没有车没有人,安静得连风声都没有的张家村,好像一座死城。
明天他们真的要去迁祖坟么
小海心里总是有一种明天会发生什么大事的预感。
“姐姐,酸汤面馆的张老板”小海突然开口,“我们之前不是说过么死在仓库里的几个孩子,是从后门的通风口里爬进去的。可是当他们出来的时候,却发现通风口那里停了一辆切诺基,怎么样也推不开。”
“是因为这个这些孩子才憋死在仓库里的,对么”
茉莉微微笑“是。”
小海抿了嘴唇,停了两秒。
他们之前也说过,不论是谁拿走了那把车钥匙,都是造成赵大和钱二没有办法去挪开那辆白色切诺基的原因。
如今车和钥匙,是面馆张老板交给张总去卖的,是不是说明拿走了车钥匙的那个人,就是面馆的张老板
会不会就是因为张老板拿走了车钥0
匙,又因为一直在山里找孩子,而没有及时找到那辆切诺基在哪里,所以才间接害死了自己的孩子
“可是”小海仍然有些不敢相信,“如果真的是他们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他们不敢承认呢这个张老板不是在孩子出事之后,表现得特别伤心吗不是他们告诉老村长女鬼作祟的事么后来去廖家村捉鬼的时候,他们不是最积极,走在队伍最前面么难道他们都在表演吗”
“越是这样越能证明他们的心虚。”茉莉轻声说,“人们在犯了错之后,总会尽力地为自己的错误寻找借口。自欺欺人的结果,就是到了最后,也许连他们自己都开始相信孩子的死因是鬼怪而不是自己贪婪造成的意外了。”
“永远也别太信那句虎毒不食子”茉莉摇头。
越是知道自己的凶手,越是要寻找其他“凶手”来为自己脱罪。
走过那么多地方,看到过那么多惨剧。
每一次对死的尊重,也许最终都会演变成对生的维护。
每一次对生的敷衍,也或许会导致一场死亡的结局。
“睡吧,小海。出来四天了,等到明天一切结束,你也该回家了。”茉莉温柔的声音一如既往,淡淡的香气在小小的房间里蔓延。
是啊,如果明天真的可以还廖花儿清白的话,是不是一切都结束了
他可以回家,那么茉莉呢她是会留在家乡,还是会和他一起再次回到那个阴暗潮湿的洗头房
“你会和我一起回去吗,姐姐”小海鼓起勇气问,大气都不敢喘,竖起两只小耳朵,仔仔细细地听着。
可是她却没有说话,直到很久以后小海闭上了眼睛,昏昏陷入了梦乡,她也依旧一个字都没有回答。
正午十二点,金黄色的太阳被浓厚阴暗的云层遮得严严实实,连一丝金光也没有露出来。
詹台却穿得金灿灿的,一身明黄色的道袍罩在瘦削的身上,肩膀宽阔,袍角被阵风吹得猎猎作响。他头上戴着黑色的帽子,站在红色的高台上,神情肃穆,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张家村的祖坟比廖家村看起来要宏大许多,一个个隆起的坟包前树着黑色的石碑,一排排白色的字迹篆刻在黑色的石碑上,有些已经看不出字迹,有些却还新鲜地刻着一个个名字。
詹台就站在小山一样的祖坟之前,在远方传来依稀的雷鸣声后,猛地高举金刚杵,直直向天。
“净地认基,祭祀加持。天龙地财,南北四方,九垒高皇,土府神煞,诸神启请,三献酒仪,上禀祭土动工,以祈动土大吉”
他的声音冷酷,每说一句话后,都将金刚杵狠狠敲打在白骨梨埙上,发出叮的一声巨响。
梨埙幽幽,震荡的回声仿佛恼人的蚊嗡,让每一个人都坐立难安。杰i哒
数条长凳摆在祖坟前,高台底下黑压压站了一排人,露出或紧张或好奇或不屑的种种神情。
张总坐在正中间,一脸尊敬地望着高台上的詹台。
詹台终于开口“今日请大家来到这里,只为了一件事”
他垂下眼睛,从身后写满红符的黄色布袋里,掏出一块鼓鼓的红布。那红布被他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拆开,仿佛在拆一件精心准备的礼物。
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有人似乎认出了红布中包裹的物件。
詹台唇角一勾,雷霆震般猛地将红布里包裹的那颗雪白的头骨砸在了黄土坟前,声如洪钟,昂首挺胸。
“真相大白,替天行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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