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 69 章 鹤归华表(八)
    看起来,对方似乎什么也没做。兜了一大圈子,既没伤人也未作恶,还主动暴露了一个深埋在他们府中的棋子。

    但实际上,此番举止的意味深长,若不是立场不同,几乎叫人拍案叫绝。

    宴云笺低声道“您教过我的,敌暗我明之时,便更加不可轻敌。这一局,对方看似吃亏,但他总不会将所有底牌一次用完。孩儿看来,府中内鬼也好,这封信也罢,都是对他而言无关痛痒的诱敌之饵,到了该舍弃之时,并不会有一丝犹豫。”

    “这只是个开端,他们后面一定还会有动作。但仅仅一次试探,已如此手笔,他们真正的目的,实在深不可测。”

    听到这里,姜重山逐渐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要我们防范。”

    “是,此事一出,我们必定起了提防之心,这就是他的目的。”

    宴云笺眼眸微垂,烛光光影打在他侧脸上,映照他眉宇间的两难之色“等到开春,战事重起,燕夏宣城王亲临,战况只会更加激烈。我们举家奔赴战场,届时又要留阿眠一个人在潞州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赌我们不敢冒险。”

    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声“我们也确实不敢冒险。”

    他们家里,就这么一个温婉可爱,熨帖他们心脏,珍珠一样的姑娘,承受不起失去的惨痛。

    宴云笺道“义父,从这一点出发,对方大抵是想分裂我们的力量。但就算我们洞悉了对方的目的,也没有办法置之不理,确实要做出一些不同以往的部署。”

    如果实在不放心阿眠一个人在潞州,那么他们只能将她带去战场。可战场上风险更大,不确定性更强,一个看护不好,可能就是终身之憾。另一方面,战况瞬息万变,他们也不能分心。

    相比之下,还是将她留在潞州稳妥。

    姜重山想到了这一层“我们不可能将阿眠带走,若要留守潞州你元叔老了,恐怕不是对手,咱们家里必要留一人坐镇府中,方算安全。”

    “是。”

    “那宣城王杨潇烨,是比樊鹰更难缠的角色,无论是阿眠他娘还是你与阿峥,若不在我身边,等于断我一臂。”

    世人皆知姜氏夫妇双将,配合默契无往不利,他麾下二子年轻精锐,任谁都能独当一面。

    但燕夏进犯也并非以卵击石,还是有相当实力。况且对方已派出最后王牌,求的是不成功便成仁。

    这时候砍去一将,削弱战力,会打的非常吃力。

    姜重山目光渐渐变得锐利“若这一遭是杨潇烨的手笔,那他真是一个不可小觑的对手。”

    掳走了阿眠,却并不要她性命,因为他很清楚这只会引起他们杀红了眼的反扑。所以他选择让他们恐慌,从而瓦解他的力量。

    宴云笺却有不同看法“义父,若杨潇烨的手能伸到这么长,且还保有后招,完全可以不必如此保守。他已经把阿眠带走了,就算知晓您不受威胁,没费口舌谈条件,也要扣在自己手里,以观后效,绝不

    会就这么把她放回家。”

    “你觉得不是燕夏的人”

    姜重山心中暗疑,这个时候,不是燕夏,还能是谁

    “我想,”宴云笺默了默,“大抵是梁朝的人。”

    姜重山眉头深深皱起来“公孙忠肃”

    宴云笺怔了一下“是范先生与您讲的”

    “讲了一些他与大昭灭国之间的纠葛,提的不多。他和你想法一样,不愿让我知道的太细,点到即止,加以提防便可,以免深陷泥沼,拔不出脚来。”

    宴云笺静静听着,片刻后才说道“应该不是他。他现在还不会把我放在眼里。”

    “但你扣下了甄如是,或许在他眼中你已露了锋芒。”

    宴云笺静了静,抬眸看着姜重山沉毅的双眼“义父,我在宫中为奴多年,对文武百官有相当了解。以公孙忠肃的心性与手段,他既已经掳走阿眠,就绝不会让她活着。”

    伴随最后一句话音落地,桌上烛光被风吹的摇曳几下,光影晃动。

    姜重山心下一阵发寒。

    论起这些,他兵戎十年,远在北疆,绝对没有宴云笺了解的更透彻。方才他那句话几乎等同于直接告诉他,他走的这条路,日后将会碰到一个怎样难缠的对手。

    姜重山揉了揉眉心,有些不愿触及这事“既然你笃定不是他,那此人隐藏实在太深,并非坐在这里言谈便能得出结论,还是需仔细查探。眼下,先想想该如何安排吧。”

    宴云笺说“义父,让我留在府中看护阿眠吧。”

    姜重山一面虚虚指他“说说为什么”一面端起茶盏,慢慢呷了一口。

    “您征战多年,身侧一直是姜夫人与大哥作伴,此间默契,自不必提。我参与战事不过两年,经验尚浅,留下看顾是应当的。若您与姜夫人信得过,放心将阿眠交与我照顾,我必定以性命护她周全,不让她有丝毫闪失。”

    姜重山望着他“可我心里,更属意阿峥留下。”

    “义父”

    姜重山哼了一声,斜睨着他“你的心思我还不明白么。其实你也放不下,只是没有更好的选择。阿眠她娘排兵布阵是一把好手,但性子有些浮躁,你不大放心;你和阿峥都沉稳,只是又怕他留下的话,心里会不痛快。”

    战场上风云万变,龙血玄黄,但真正男儿,谁又不想酣畅一战况且,留下的人,从此就止了路子,而能在东南大胜燕夏的,恐怕不仅仅是天下皆知,流芳百世也不是不可能。

    宴云笺无奈道“您何必把话说的连一点余地也不给孩儿留。”

    又摇摇头,“大哥骄傲,留守后方不是不行,但总要有一个过得去的说法。我担心的是”

    “是什么你怕他不肯”

    宴云笺说“若为了阿眠安危,谁也不会不肯。但”他抿紧唇,轻声道,“如若对方到最后并未出手,等有一日战胜燕夏凯旋,那时大哥心中的落差和意难平,恐怕无法填补。”

    若真如此,那才是这计谋最歹毒之处。

    离间之计,自古好用。

    “所以,我想”

    姜重山摆摆手,没有让宴云笺接着说下去“我都明白,我知道你怕的是什么,但是阿笺,并非我这个做父亲的偏心,你与阿峥在我心中是一样的分量。我只从客观论,你的能力的确远超阿峥之上,于我而言更有助益;阿峥他早年间伤了身经脉,体质稍差,其实我这心里,也不大想让他留在战场上,他性子激进,我也怕万一。”

    他说起这话,和一个平凡普通的、害怕失去儿子的父亲没什么两样。宴云笺心中微酸,伸出手如同姜重山以往那样,落在他肩膀上安慰。

    姜重山反应快,一把拂开他手“去去去,你爹我不喜欢温情脉脉,用不着。”

    宴云笺失笑着收回手。

    “义父,您说的不错,我也很怕大哥受伤,但总要顾念他的心情,”他温声说,“大哥虽重情义,但性子很刚硬,并非拿得起放得下,如若心有郁结,总归是不好。”

    姜重山听进去了,这回没有反驳什么。

    “义父,您听孩儿一句劝,先不要此刻便定下来,总归是要与姜夫人商议的,若她有旁的意见,您也该听一听。”

    姜重山淡淡笑了下“你倒是会找人。知道谁不向着你。”

    宴云笺忍俊不禁“您别挖苦我了,这是认真的。”

    “我有数了,”姜重山道,“会考虑的。”

    宴云笺说的的确没错,这件事情仅自己思虑不合适,该要与萧玉漓提一提。

    哪知姜重山一说,她竟不同意“宴云笺不可留下,我们都走了,离潞州百里之遥,让他与阿眠同在一处,我不放心。”

    姜重山沉吟,在她对面坐下“你担心因为阿笺是义子,只余他们二人在府,有人会说闲话”

    萧玉漓道“我不担心这个。潞州民风淳朴,我们驻守在这里是为了保护他们,百姓心中明白,不会胡乱谈资。”

    她转头看一眼姜重山,“这还有什么好问的他们二人共染血疾,你让我这个当娘的怎么放心”

    姜重山默默不语。确实,若是换一个人,他绝不允许有谁去和自己的宝贝女儿待在一处。只是对宴云笺的了解,让他觉得,那孩子把阿眠看的比自己命重,绝不会伤害阿眠半分。

    若这点信不过,他枉听了他那么多声义父。

    姜重山想了想“你说的我也有考虑,既然你不大放心,那我便把他带走吧。”

    萧玉漓看他一眼。

    “怎么了”

    “你本也是想这样决定吧,这难道不是正中你下怀”

    他们一问一答很快,姜重山捏一捏鼻梁,“商议出结果便是了,这有什么区别”

    萧玉漓目光微顿,音色有些冷下来“有区别。你不是因为我不放心才将宴云笺带去前线,因为你对他放心。其实在你心中,也更属意他

    做你的左膀右臂,对吧。”

    姜重山静了一会,点头aaadquo的确如此。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你就这样喜欢他连他那层身份也不在意他就算仁义,忠诚,但他身体里流着乌昭和族的血,皇上对乌族是什么态度你我不是不知道,乌烈这个名字真能保他天长地久、保他从京城全身而退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一把火烧到我们家来,最后连你也拖下水。你扶持他安身立命也就罢了,难道真的想把他留在家里一辈子你早就一碗水端不平了,你有没有想过阿峥呢”

    萧玉漓越说语速越快,到最后脱口而出,“你承认的这么痛快,如果他是你我的亲生儿子,你也能如此偏心么”

    “住口”

    姜重山一下子站起来。

    萧玉漓微微咬唇。

    姜重山一手捏着桌角,沉毅的双目中布满阴云“玉漓,阿峥是我们的亲生儿子,这样的话,以后再也不要说了。”

    萧玉漓自知失言,抿了下唇,什么都没有反驳。

    “和你说的这些,没有关系。我做这个决定,和喜爱哪个儿子多少无关。”

    姜重山静了静“阿峥,阿眠,还有阿笺,无论他们在你心中是什么亲疏,在我心中,他们都是一样的,从来都没有分别。”

    萧玉漓垂眸片刻,尖锐的语气和缓许多,道“方才说的也只是一方面考量。我想着,阿峥这孩子之前伤过筋脉,身体本就不好,接下来是与那杨潇烨对上,必定是一场苦战。他从小性子好强,只怕到时会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体,还是留下来比较稳妥。若不是为着他有这些思虑,我都想自己留下来看护阿眠。”

    她抬眸看一眼姜重山,舔了舔嘴唇,到底是说了句“宴云笺也确实是将才,合该上战场去身先士卒。”

    姜重山心中暗叹,看一眼萧玉漓,神色颇为无奈这所思所想,分明和他心中计较的一模一样,偏偏一开始不肯说这些,把话讲的难听,似乎就能掩盖这里边的关切。

    冷面冷情的,心到底没那么硬。

    “夫人言之有理,你我既心有灵犀,方才何必说那些话。”姜重山重又坐下,态度回暖,伸手想去握萧玉漓搁在桌边的手。

    萧玉漓嗔他一眼,收回手,嘴上不饶人道“我有这份思虑,乃是为大局考虑,可你的想法,分明是偏心宴云笺。我哪里跟你心有灵犀。”

    姜重山一笑,也不计较“好吧,那算我们殊途同归。”

    他望着房梁,想了一会儿“阿峥心有志向,如此安排,确实委屈了他。”

    萧玉漓看着他“你不该这么想。这是迟早的事,北境已经安定,至少未来几十年,北胡没有卷土重来的能力,东南这边,你我心里有数。制服燕夏只是时间问题,等到战事结束,举国太平,再无仗可打,到那时,对阿峥而言也是一样的。”

    “他本就生了一个生逢太平的命,只不过经历了战争的收尾罢了。朝堂风云诡谲,多留无益,日后我们的日子,他总要习惯的。他还年

    轻,不懂平安已是最大难得。aaardquo

    她极少说这样的话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偶尔说一次,带着清醒的通透,竟是看的如此长远。

    姜重山微微一笑,这一次伸手去握萧玉的手,她没有躲开“夫人如此明白,还说我们不是心意相通么咱们家的后路,我早已开始着手准备。等东南这边战事结束,咱们一家五口就去过平平安安的快活日子。”

    等第二日姜重山与姜行峥提了此事,他的反应却让他有些惊讶。

    姜行峥并未不愿或是抗拒,听后只是沉默了片刻,便说道“父亲安排,孩儿自当从命。”

    姜重山微微怔了怔,目光落在姜行峥年轻俊朗的脸庞上,渐渐变得欣慰含笑“阿峥真是长大了,爹还怕你觉得委屈,会不高兴。”

    姜行峥笑了“您这说的是哪儿的话,我委屈什么。您此番安排确实不错,阿眠是我的妹妹,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自然是咱们的软肋,我必定拼命保护。再说,我的本事比起阿笺,不得不承认差距甚远,他留在您身边,您胜算更大,也可早日凯旋。”

    他微微歪头,露出一点轻快的笑意“爹,您就别想太多了,此前在战场上我做事欠考虑,现在心静,不会冲动的。说起来,上战场是去出生入死,留在家里,好歹能保证平安。孰好孰劣,孩儿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分不清吗”

    他竟然还开起了玩笑,姜重山心下一安,摇头笑道“有你和阿笺这样优秀的儿子,又有阿眠这般贴心的女儿,上天对你爹我,真是格外厚待啊。”

    “是,所以爹爹放心去,”姜行峥笑容温润从容,“您要小心,好好照顾自己,早日击退燕夏,不要担心家里。”

    待到三月薄冰化尽,战争一触即发。一场封雪让双方都卯足了劲儿,开战便是数场激烈厮杀。

    一直持续到七月底,大大小小的战役无数,赢过,输过,险胜过,也大败过,最终牢牢占据了雁鸣山以东近百里阵地。

    姜眠第一次收到宴云笺从战场上寄回的信,那还是他六月初写的,到现在才送到她手里。

    她拆开看后,本是要收到书格中放好的,却不知怎么想的,念头一转,将信塞在枕头底下。

    晚上沐浴后,姜眠披散着头发,爬到床上裹紧棉被,一手去摸压在枕头底下的信,捧在手心又看了一遍。

    烛火昏黄,微醺着空气中淡淡少女馨香,宁静,恬淡。

    姜眠一手托着下巴,目光寸寸过这纸上的字迹。

    要说内容还真没什么特别的,无非是一些简单的战况,让她不用担心,并问了她最近如何,要好好照顾自己,学业不可荒废云云,比爹爹还要啰嗦。

    内容没有欣赏价值,那就只剩自己本身了。

    宴云笺这一手好字是出了名的漂亮,字骨锋利,天底下独一份的。

    姜眠歪头看着,心中大觉字如其人果真不是一句空话,这满纸的从容风骨,仿佛真的看见这个人就在眼前注视自己一样。

    这念头一出,竟觉脸颊隐隐发烫。

    姜眠放下信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披衣下床,坐到书桌边铺开纸笔。

    一手抓着笔杆,笔端抵在脸颊上,将柔软的小脸戳出一个浅坑。想了没一会,姜眠带着笑意下笔。

    “阿笺吾兄,见字如面收到你的信我好开心,也很想你”

    她的学业仍然停留在识字阶段,虽然宴云笺逐渐也教一些基本的书面礼仪,但是还没深入,以至于她实在写不来像他的信一样的文采字句,就当唠家常了。

    絮絮叨叨说了不少,姜眠写道“大哥最近安排我学习丹青”她停了一下。

    笔尖顿在纸上一会,姜眠自己先撑不住笑了,“给你看看成效。”

    忍着想笑的冲动,姜眠蘸饱了墨,在信纸旁边留的空白处开始作画。

    “画一个你,虽描摹不出吾兄万分之一风姿颜容,然小妹已尽力,请吾兄笑纳”

    真是太丑了,姜眠想,阿笺哥哥拆信的时候,身边可千万不要有人啊。

    就是不能亲眼看见他的表情,可真是有点可惜。他那么爱笑的人,看见这个,肯定一下子弯了眉眼。

    不行,等他回来,要让他当着自己的面拆一遍。

    想着这些,姜眠嘴角又有些压不住上扬的趋势。

    她封好信,走到门外叫了一声“凌枫秋你在么”

    宴云笺走时不肯带上凌枫秋,派他留下保护她,其实她有点不放心想让凌枫秋跟宴云笺走的,但是宴云笺坚持,凌枫秋又不愿违逆主命,这就留下了。

    凌枫秋出现的极快,几乎姜眠话音刚落就从哪一个方向落下来,单膝跪地俯身“姑娘有何吩咐”

    姜眠赶紧伸手扶“没什么大事,你起来说话。”

    凌枫秋忙道不敢,迟疑着站起来。姜眠是个很和善的姑娘,待人极好,平时叫他们换岗值夜,念他们辛苦多结银钱不说,还给他们备下厚实被褥,他打心里敬重。

    她极少主动找过他办事,这次忽然叫他,他自然郑重其事。

    姜眠对他笑道“你别紧张,我没什么大事,就是给二公子回一封信,劳烦你帮我送去驿马司。”

    凌枫秋双手接过“姑娘,此信若是紧急,卑职现在便加急送去,能比驿马司快上许多。”

    “不用不用,没有那么急,”姜眠举起双手摆了摆,“他们送的慢一点就慢一点,你要是出现,哥哥看见再误以为出了什么大事,战场上局势瞬息万变,心一定得稳,别影响他。”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