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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1 章 冰壶玉衡(四)
    深夜,宴云笺一人在院落中,身着极单薄的素衫,沉默堆着一个雪人。

    他的双手早已冻的通红,断指之处浮白溃烂,手臂上剜肉的伤口没有包扎,动作间不断扯开,暗红的血滴滴落在雪地上,如同艳丽的红梅。

    这一场大雪,积雪深厚,他堆的雪人比在宫里见到的那个还要大

    在两边分别插了一根枯木枝,宴云笺呆呆跪在雪地里,偏头打量

    雪人分明都是按照阿眠所说的来堆,模样也与当日在潞州所堆的那个相差无几,可当时的小雪人,温馨可爱,如今眼前这个

    枯瘦扭曲的手臂,一滩厚重无形的身子,雪白一张面目,类人非人,只剩阴森可怖的诡谲。

    饶是如此,宴云笺仍小心翼翼靠了过去。

    如同感觉不到寒凉,他跪在雪人身前,将头倚在它冰冷坚硬的身体上“阿眠”

    多余的话也不说,只轻轻念一个名字“阿眠,阿眠。”

    唤过几声,他就不敢唤了。

    被他这样的人想念,他只恐扰了她的安宁。

    宴云笺闭上双眼,靠在雪人身上沉沉睡去。

    梦中,他的父亲含笑抱他“阿笺,你是让我最骄傲的儿子。”转眼间,他丢开他,与他如出一辙的暗金瞳孔透出厌恶的光,“畜牲畜牲你脏了我乌昭和族的清白,你不配再当乌昭和族人。”

    他身后是母亲狰狞的脸“你不配,你不配当我们的儿子”

    他们相携而去,任凭他怎么追都追不上。

    转眼间,他身处喜堂之中,不敢置信四下回望,见主座之上姜重山夫妇端坐。

    定睛细看,却发现他们手脚和头颅不自然扭曲,脖子上长着一道明显的针线缝合痕迹,像是几块身体勉强拼凑在一起。

    义父扭曲的脸对他笑“阿笺,今日过后,你既是我的儿子,又是我的女婿,你要对我的阿眠很好,知不知道”

    姜夫人一如既往的口不饶人,面上却是含笑的“我还是不喜欢你,且看你日后表现吧。”

    他回过头,耳边狂风大作,天地呼啸,看见他的阿眠被许多面目模糊的男人撕扯着拉走。

    心脏几乎不被碾碎,他大喝上前,要在那些畜牲手中保护他心爱的姑娘。

    可是拉开那群人,却见他的妻子已经变成一滩血水,被撕碎的婚服泡在血水中,残破不堪,那些男人的笑声如同恶魔低语,生生刺入他脑中。

    主座上的人已变成淋漓的尸块。

    满目喜庆的红绸皆是未干涸的血迹,滚滚而流。

    宴云笺睁开眼睛。

    天色已亮,地狱里,日光映在他雪白的脸上。

    他从一片潮湿阴冷中爬起来,身上衣衫湿透,血液也早已冻僵,连骨头都一时片刻动弹不得。

    那些梦中的人都离他远去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他的阿眠,他的义父,姜夫人,姜

    大哥。

    还有他的亲兄长。

    父母也唾弃、厌弃了他。

    宴云笺从地上捞起一捧化尽的雪水,冰冷水滴从他指缝中流落。

    看啊,他的雪人也没有了。

    什么都没剩下,世间至余他,和满地狼藉。

    姜氏的安灵塔很快修建起来。

    腊月初四,地基搭好时,宴云笺去那里看了整整一日。彼时,姜眠在凤拨云授意下,进到密室见到萧玉漓,扑到母亲怀里放声哭泣。

    腊月十三,塔身正式开始搭建,工匠队伍中来了一个力气很大的男子,他身形修长挺拔,时常遮覆面容,从不与人说话,只是默默干活。

    那时,姜眠刚刚喂母亲喝完了药,坐在窗边,盘算着父亲归来的日子。

    安灵塔拔地而起,许多百姓也自发加入修建,从没人见过这么高的塔,塔身还在往上延伸,有人说此塔大概要建到几十余层。

    宴云笺独上高塔,在还未修建完成的筑顶,沉默坐了一夜又一夜。

    漫天星河,璀璨九天。

    寂冷的风吹拂银丝夹杂的头发,他任由自己沉沦在回忆中。

    想起阿眠曾央他带她去屋顶看星星,他不愿意,嫌上面冷会冻着她,她就一直央求磨他。

    他又如何能拗得过她呢终于还是答应了。

    用披风将她裹得严严实实,她依偎在他怀里,看天上的星星,问他许多他答不上的问题。

    他说“阿眠,什么是星座”

    他的姑娘回答“就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也不知她又看了什么稀奇古怪的书。

    觉得好笑,又觉自己学识浅薄,在心爱之人面前竟答不上提问“我不通星象,明日便学。”

    阿眠忍不住哈哈大笑“这很难的,你别学了,我教你就是,我有自己的见解,比你自己学的好。”

    她说“我是巨蟹座的,你是天蝎座,我们是天作之合。”

    “怎么都是动物啊”

    “嗯,就是。”

    他不懂这名字为何如此奇怪,但闻听“天作之合”还是笑弯了眉眼“那星座上还说什么了”

    她不讲理的板起脸吓唬他“哎呀。听听就得了,你怎么还追问呢。爹爹不喜欢这些,怪力乱神的,要是知道他心爱的儿子私底下求知若渴的问,肯定二话不说打你一顿。”

    他说“不看了,下楼。”

    “别别别我说我说,”阿眠又拧他腰间,“一言不合就这样你一点都不君子你这是小人行径”

    君子也好小人也罢。他统统都认“所以还有什么”

    “还有比翼双飞,白头偕老,如胶似漆,珠联璧合,天长地久”不制止她,她能说到天亮,他伸手捏一捏那喋喋不休的娇嫩唇瓣。

    “你干嘛”

    “阿眠,我好爱你。”

    “你你你怎么这么

    不含蓄啊,张口就来。”

    确实不含蓄,他勾头吻她。这是他的阿眠啊,他就是爱极了。

    宴云笺轻轻擦了下脸颊。

    不知什么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

    性格中的坚韧,令他是个不怎么流泪的人,更习惯压抑。

    但是只有自己知道,他快要坚持不住、也快到可以坚持不住的时候了。

    乌昭和族最残酷的惩罚是坠刑。

    罪大恶极、罄竹难书的罪人才会被审判用如此刑罚,在大昭的一千多年的历史中,只有寥寥数人被施以此刑。

    虽然已经被母亲抛弃,但他还是想这样审判自己。

    也算是他这颠沛苦楚的一生,最后善待了自己一回据传人在高处坠落时,时间流速会变得极慢,慢到足够人重新走完一生。

    他的一生啊。

    他是个卑劣的人,妄想在短暂可耻的人生里,用满身罪孽,再回味一次他视若珍宝的甜。

    腊月二十,京城近郊三十里。

    姜重山坐在营帐中,微晃的烛光照亮他脸上森然。裹挟寒意的冷酷破坏容貌的俊美儒雅,显得森冷而凶狠。

    手上搭着刀柄,拇指轻动顶开刀身,“嗡”地铮鸣一声,森然雪亮。

    帐帘一掀,姜行峥从外面走进来,“爹,兄弟们都收拾好了,只等您吩咐就出发。”

    姜重山站起来“出发。”

    姜行峥站在前面没动,拦着去路,“爹,我有话要说。”

    “什么”

    “再往前就是京城了,您控住四方,如今只剩最后一步,您”

    “若还是那些话,你就闭嘴吧。”姜重山脸上没什么表情,口吻也淡,绕过姜行峥往出走。

    姜行峥侧身挡住“爹”

    “您为什么要这般慷慨这万里河山,是你我父子打下的,浴血无数,难道真的要拱手让与一个”他到底有家教,没把话说的难听,“一个女人”

    自从北下扫荡梁朝,姜重山除排兵作战外,已经很少说话了。他看一眼姜行峥“你母亲还在她手里。”

    “母亲若知晓,也会支持孩儿的。爹,您相信我,只要好好筹谋,我必能将母亲救出来。届时我们何必要受那女人的摆布明明我们执掌十七万兵马,对上她,我们定不会输”

    “十七万她给的兵马么”

    “所以我早就开始积蓄我们自己的力量”

    “你杀了凤拨云,接下来呢”

    姜行峥沉默了下,道“自然该拥您为帝。爹爹,我们姜家,经历这么多迫害,被皇族践踏,被百姓谩骂唾弃,眼下大好机会,难道我们还要俯首称臣,把自己的命交托到旁人之手甚至是凤拨云之手她对姜家,何尝不是恨之入骨”

    “我知你心高,真没想到,会这么高。”

    “爹,我们被逼如此,这也能叫心高么”

    姜重山静

    静凝望他,半晌道“阿峥。但我已经累了。”

    姜行峥目色一软。

    姜重山掀开帐帘,凄寒的风裹挟雪花打在他脸上“这样的话,你明里暗里说过多次。但是我也一遍遍的告诉你,我今生所求,只为了杀赵时瓒与宴云笺。”

    姜行峥道“这并不冲突”

    “就算凤拨云要过河拆桥,我也能够应对。了却心愿后,我只想远遁江湖,你母亲也会这般选择的。那时若是阿眠还在,她也会和我们走。”

    姜行峥轻问“那我呢”

    “什么意思”

    “如果孩儿志向,不愿远遁江湖呢”

    姜重山平静道“阿峥,你不要因为凤拨云是一个女人,就瞧不起她。”

    “我没有瞧不起她,我只是觉得她当不成这个皇帝。”

    姜重山反问“你觉得她当不成皇帝你真的认为,放眼天下英雄,不是她,就是你。只要我不阻拦,还加以赞许,我们父子,就能轻而易举的撼动她的根基吗”

    姜行峥动了动唇。

    “阿峥,从你少年时,我就一遍一遍的教你,你很出众,也很出色,但不要因为自己大放异彩,就看不见他人身上的万丈光芒,”姜重山上前一步,抬手按在姜行峥肩膀上,“从小,你看见任何能力卓越之人,心中想的从来都是如何超越,你要强,为父为你骄傲。”

    “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阿峥啊”

    姜行峥突然侧过肩膀,姜重山搭在他肩上的手猝不及防滑落“爹爹,为何您每次都只说这样的话正是因为对方强大,孩儿才想尽办法想将其扳倒可是连做都没做,您便先一步说我逊色。曾经宴云笺如此,如今凤拨云也是如此。宴云笺也就罢了,那时他在咱们家可是二公子的地位您认为他样样比我强,我也无话可说。可凤拨云与我们当不是亲朋吧为何您还是要向着外人说话”

    他这一段话中,说了太多个“宴云笺”,姜重山脸色已经很阴沉了,滔天恨意叫他不及细细打磨脱口的话“比不得就是比不得,你看不见自己与凤拨云之间的差距,我看得见。你已经心高气傲到这种程度,若我再不有口直言,还不知要把你纵成什么样子”

    “你自己选择便是,当不得君,也可作臣。如若你不想与我们一起去北境,定要留在京城朝堂一展抱负,我可以为你筹谋。”

    姜行峥张了张嘴,终究是没有再说父亲一向说一不二,怎会被他的心意左右

    如今他已经恼了,可谓是心志已坚,绝不肯动摇。

    姜行峥苦笑了下“好。自古揭竿为旗打下江山,到最后无一不是登基为帝,爹爹却愿为他人做嫁衣。”

    姜重山道“别说了。”

    姜行峥抿唇。

    姜重山道“把这些心思收一收,别再让我听见。我夙夜喋血,只为手刃仇雠,分不出一丝别的心思来想这些毫无胜算的事情。有这种时间殚精竭虑,不如好好想一想要怎么围堵,才能不

    给宴云笺任何一次逃跑机会。”

    “吩咐下去,拔营,进京。”

    范怀仁步履匆匆,头戴兜帽,踏夜前来。

    推开府门,里面静悄悄的,除了几盏灯火外,根本听不到人的声息。

    他直奔书房而去。

    抬手欲敲门,顿在半空中良久,到底一横心直接推开了门。

    门一开,漫天风雪随着他一起刮进来,鹅毛般的雪花打着转落在地上,顷刻间消失不见。

    范怀仁眼眸微颤,缓缓打量靠坐在桌角旁的宴云笺。

    他一身素白的衣衫,乌发半束,发带松松散散。碎发凌乱垂下来,其中夹杂着忽略不去的白发。

    他很干净,从脸到手都很干净,带着透明消融之感。

    一手执着刻刀,一手握着一个还未雕刻成的爻埙,慢慢地刻。

    他身旁地上,散落了无数完成的爻埙,打眼看去,有近百只。

    范怀仁颤声道“公子,您在做什么”

    宴云笺看他一眼,还笑了下“刻爻埙。”

    范怀仁瞠目。

    自己不说话,他便也一言不发,安安静静低头做事。

    范怀仁舔了舔嘴唇,向四周看,这书房他来过多次,看得出来排布有些许变化原来这里并没有放这么多大立柜。

    他走上前,随意握住一个立柜的门环,用力一拉。

    “哗啦啦”一声巨响,无数爻埙从柜中倾泻下来,砸在他身上,滚落在地,在他脚边聚成一堆小山。

    范怀仁回头,宴云笺仍然视线未抬。

    他咬了咬牙,冲上去按住宴云笺的手“公子,你不要再”

    “范先生。”

    宴云笺的声音很安静“范觉跟我说,这些日子您病了,抱歉,我没有早点去看望您。”

    “公子就莫要说这些”

    “您来找我,是有话要问吧。”

    范怀仁看着他,心如刀割一般。万千话语堵在喉头,只让他有窒息之感。

    “他们说、他们说三公子他”

    宴云笺低着头,一下一下削着手中木器“死了。我亲自动的手。”

    “凌迟。看在父母面上,没有用三千刀。”

    范怀仁踉跄着向后退一步,花白的头发都在抖,眼前青年气度沉静,说凌迟,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这几乎让人没办法将他和当年微笑着说,那个孩子被保护的很好那欢喜愉悦的神色联系起来。

    那个被他用心保护过的兄弟,最终以这样的方式,死在了他手中。

    好半天,范怀仁双膝一软,一点一点跪了下来“公子,虽然听闻此事,我分外痛心,但我痛心的缘故是为了公子你啊我没想到,您最终真的可以下得去手”

    宴云笺道“我身为兄长,清理门户,有何下不去手。”

    “可为什么要用这么残忍的”

    “因为忘恩负义,薛庆历如是,薛琰亦然。”

    范怀仁闭上眼睛,他最怕的,就是宴云笺这么说。

    薛家父子死有余辜,就算薛琰是他大昭血脉,他也确实不配做先帝的儿子。比起这两个杂碎的死,他更在意的是这背后宴云笺的想法。

    对待旁人都如此严惩,对待自己,又该如何

    他越安静,越叫人恐惧。

    不哭闹,不打骂自己,按时吃饭歇息,从不叫人操心。甚至加入工匠队伍中,亲手修建姜氏的安灵塔不了解他的人,会觉得他无动于衷,已经走出阴影了。

    范怀仁喉结滚动,张了张嘴,几番组织语言“公子,您一向对自己的要求比旁人要高你这样惩罚薛家,是也不打算放过自己了吗我听范觉说,皇后娘娘已从宫中出来,她人现在在哪她”

    他微微一顿,目光看向宴云笺小壁,那空了一块肉格外狰狞。

    他不忍再往下说。

    “母亲并非凡弱女子,既已挣脱牢笼,自有她的去处。”

    “那您呢您日日眼看着安灵塔修建起来,您心中是怎么想的”范怀仁低声,重复道,“公子,算我求你,放过自己吧。”

    “放过自己。”宴云笺一字一顿,慢慢品尝一遍这四字。

    他坐在满地爻埙之中,连薄唇轻动都充满凄绝。

    “公子这样聪慧,难道不明白吗若论忘恩负义,薛家当之无愧。他们落井下石,自是该死。可是您您是被人陷害呀”

    宴云笺慢慢眨了下眼,手指微松,放下刻刀和爻埙。

    他抬眸,眼眸像一池月光下的金色湖泊。

    “范先生,您不必再为我找借口了。我爱恨颠倒,所做之事并非出自本心可终究,我还是做了。”

    他说“任何对我的解释,听上去,都像是企图脱罪。”

    范怀仁失声道“不是”

    “范先生,你陪我说说话吧。”

    很久都没有这样开口说过话了,宴云笺想了一会儿,低声道“我凌迟薛琰的时候,好像被他看穿了。”

    “他一早被我命人割了舌,发不出声音来,开始时,只不断开合嘴唇向我求饶。后来他看出我心智极坚,断断不会放过他,便不再求饶,而是换了方向。”

    “他大口喘息着,对我笑,嘴唇张合,说的是姜眠滋味不错。”

    范怀仁一下子栽倒下去,手掌触地咔嚓一声,按碎了一个爻埙。尖锐的木屑刺破肌肤,他却浑然不觉,一双苍老的眼大睁着。

    宴云笺与他对视,语气还是那么平静“范先生,你说阿眠恨不恨我”

    “她被薛琰欺辱,一个人在岐江陵的时候,她恨不恨我那时她心中,又在想些什么呢”

    范怀仁艰难道“公子,您别说了。”

    宴云笺微微垂眸,从地上捡起一个爻埙,捧在手心,细细摸索。

    “范先生,说来不怕你笑话,我

    真的真的很爱阿眠。”

    他轻轻重复,aaadquo我真的很爱她。aaardquo

    她是母亲口中一遍遍讲述的乌昭神明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在无数被折辱、被践踏的日子里,躲在角落,合起幼小手掌,祈求举头三尺的神明护佑他、怜惜他。

    神明听见了他的祷告,落入凡尘,来到他身边。

    保护他,救赎他,踮起脚亲吻他,还穿上嫁衣,要做他的妻子。

    范怀仁呆呆看着宴云笺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唇角微翘,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虽然在笑,但他知道,他已经痛苦的快要死掉了。

    “范先生,我就像传说中那个恬不知耻的凡间男子,”他看向窗外皎洁明月,“我多希望,阿眠就是神女的化身,从天而降,将我万劫不复,连一根手指都不必为我留下。”

    “公子,您您不是怀疑姜眠姑娘或许还活着吗云城太子给您的那块翠玉,至少还是有点希望”

    “京城已经掘地三尺,岐江陵也一无所获,凤拨云也许她知道这什么,可她绝不会轻易让我知道。”宴云笺微微仰头,闭上眼睛,“就算有奇迹,阿眠真的没有死,难道我还有面目活着站在她面前吗”

    他的枯骨或许有资格,但他这个人,早就不配了。

    宴云笺道“范先生,我明白,比起旁人的厌恨,您对我总是有一丝垂怜的。但若您真的还怜我,就不要再劝我了,这样每日睁开眼睛便只想去死,一直想到晚上闭上眼睛的日子,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他第一次把话讲的这么明白,撕开所有伪装的外衣,血淋淋的放在彼此面前。

    范怀仁完全失了声。

    无数钢针滚过心脏,宴云笺是他生平所见最坚强的人,可这个最坚强的人,如今亲口告诉他,他撑不下去了。

    他承认对于宴云笺而言,活着,的确比死要痛苦无数倍。

    范怀仁闭了闭眼,对宴云笺端正跪下叩首在地“殿下若实在坚持不住,便去做你想做之事吧,无论是那下毒之人或是姜姑娘还有生息,老臣必将追查到咽气那一天。”

    宴云笺微微笑了。

    “范先生,我只托付您一件事,”他说,“如果阿眠活着,您就把我的骨灰拿去见她,无论她想对我做什么拿去喂狗或是一把扬了,您让她怎么做都成。”

    话一说开,竟至于此。好好端坐在这儿的人,竟已交代起他的骨灰来。

    即便范怀仁答应成全,面对宴云笺这些话,却也难以立刻说出一个好字来。正踌躇间,忽听外面喧哗声大起。

    他凝神细听“这是什么声音”

    宴云笺道“京城以外都陷落了。”

    范怀仁立刻明白“据军报,前日呼青腾的大军已行至普兰地,他是贵妃掌控前朝后宫最大保证,文臣武将没人敢试这道线,直教呼青腾势如破竹如入无人之境。”

    宴云笺恍惚道“这种打法”

    “什么”

    宴云笺顿了顿“利落。趁夜入京,呼青腾是个明白人。”

    入境大军在握,凤拨云地位稳固,梁朝皇室左右不了她。如她承诺,姜家万年清名,不必再忧虑了。

    这么想着,宴云笺重新去拿刻刀,碰到刀柄之时,他指尖一顿,轻轻拧眉。

    不对。

    呼青腾想要杀进宫,当快速穿梭而过,可听这马蹄声音,这一队先锋军的目的地,却像是他的府上。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