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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2 章 冰壶玉衡(五)
    这一队精锐兵马的确是奔着宴云笺府上来的。

    当先一骑撞破府门,近百人马如潮水汹涌进来,踏折草木,一见到人便扣押马下。

    姜重山抽出长剑,利落翻身下马,双目黑沉,默不作声向里走去。

    姜行峥亦步亦趋跟上“爹,宴云笺武功卓绝,让孩儿先来,免得他伤着您。”

    “不用。”

    “爹”

    “他的功夫,本就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你退后。我必亲手诛杀此贼。”

    姜重山目光牢牢盯着前方,自从踏进京城这片土地,他心中的怒火便越烧越旺,直至冲天之势。

    恨意与冤屈烧成一片火海,将他整个人吞噬其中,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杀。将那个害了他全家的畜生碎尸万段。

    他提着剑,步伐愈快。

    彼时,宴云笺在屋中静立聆听。

    他极沉得住气,从听见动静到此刻都未发一言,范怀仁眉心微拧“如果真的是呼青腾,难不成他是凤拨云派来的应当不会啊,呼青腾是她的手下,最要紧的是难道不是踏平宫城吗来找您岂不是耽误时间啊”

    这话不错。

    宴云笺听着外面如同强盗般打砸的宣泄声呼青腾入京第一件事,不是攻占宫城,而是要他宴云笺性命。

    不可能是凤拨云指派的,能让他这么做的,只能是私仇。

    私仇

    私仇。

    许多事情串联起来,大脑中有一线光亮,宴云笺双眸渐渐暗哑,人沉静不动,松散的发丝随风而飒,微遮眼眸。

    突然的,他抬起头,目光深邃沉重,抢身出门,仓皇到脚步几乎踉跄。

    “公子”范怀仁还没反应过来,但见他不管不顾,立刻跟了出去。

    宴云笺冲出来,而门外的人也正停在他十步开外。

    对方紧握长剑,鲜红的血顺着锐利刀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那人满身风霜,目色暗黑,尽是化不开的杀欲。

    天地在这一瞬变得安静,眼前场景尽数成了虚影,止于视线中央的那个人。

    熟悉至极的容貌,陌生至极的眼神。

    无数回忆走马灯般自身侧呼啸而过。

    他就如同站在悬崖风口,凝望着对面的人,怔怔弯了双膝,重重跪下。

    “义父”

    姜重山冷笑“别恶心我。”

    宴云笺脸色一片惨白,目光始终牢牢胶着在姜重山身上。

    姜重山的目光犹如利剑,已将他扎的千疮百孔“我没有死,你很惊讶吗这又是什么新把戏”

    范怀仁从屋中追出来,看见此情此景,也不由呆愣在原地“姜重山将军”

    姜重山目光未动,仍落在宴云笺身上,口中说道“范先生,你们乌昭和族的教养,真是令姜某大开眼界。姜某聪明一世,最后栽在这条养不熟的狗身上。隐忍五年,演技至

    臻化境。实在令人叹服不已。”

    范怀仁陡然红了眼眶,颤声道“不是这样的”

    姜重山根本没打算听范怀仁说话“宴云笺不必如此惺惺作态了你若就这么跪在地上,我现在就会把你剁成烂泥”

    宴云笺望着他,薄唇轻动“义父。”

    “别叫我义父”

    姜重山恨道“可叹姜某竟被你这贱种迷了心智,断送了”

    断送了什么,他说不下去,但宴云笺也听懂了。

    他苍白的面容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急速褪去,仿佛冰雪塑成的琉璃玉脆,不用刀劈剑砍,轻飘飘几个字,就能将他压碎成一地齑粉。

    宴云笺低声道“罪子满身恶孽,若能死在义您手上,实乃苍天垂怜。”

    他端正跪好,双手扶地,安静而虔诚地叩首“请您动手吧。”

    姜重山举着剑,眸心赤红,死死盯着宴云笺。

    下一刻,他眼脸肌肉息动,目光陡狠,高高扬手大踏步上前。

    范怀仁连忙扑身“姜将军”

    “滚开”

    “范先生,您不要拦着,您忘了您答应过我的。”宴云笺侧头深深望着范怀仁。

    范怀仁双唇发抖“可是”

    姜重山拂开范怀仁,俯视宴云笺。

    离得近了,才看清宴云笺如今的模样瘦的只剩一把骨头架子。二十二岁的年纪,乌发间夹杂着丝丝白发,满目沧桑,饱经折磨,容颜还是昔日俊朗,却再不复当年意气风发,明亮张扬之态。

    他在自己眼前,缓缓闭眼,唇角一丝浅淡的、即刻笑容的满足笑意。

    姜重山恨极“宴云笺宴云笺”

    “如今你又做出这一番姿态来,你究竟是为什么”长剑向前,距离宴云笺脖颈半寸微微发抖,“为什么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你当日在辛狱司中我苦苦哀求,你一字不听,恨不得啖食我的血肉你既对我恨之入骨,如今又为何跪在地上引颈受戮”

    他要杀的,是心狠手辣、无论自己怎么卑微恳求都将他们一家处以极刑、将他的女儿作践到泥里的畜生,不是这个满目悔恨痛苦毫不还手甘愿赴死的人不是他

    姜重山紧紧握着剑柄,力道大到手掌隐隐作痛。

    宴云笺低声“义父姜大人,我欠下一条命也不够还的孽,您将我碎尸万段都是应该。没有为什么。”

    姜重山长剑落下,重重劈在宴云笺身侧的空地上。

    不是下不去手杀他,他恨不得将他砍的筋断骨折成一地碎块,可是他不甘心“为什么宴云笺让我求个明白”

    “爹”姜行峥冲上前来,“你何必与这等畜生多言他害惨了我们一家,害死了妹妹,是非因果还重要吗他是我们家的仇人,是不可磨灭的事实他自知罪孽深重不反抗,那将他乱箭捅死便是,何必多问”

    说着他一把抽出配剑,对上宴云笺未曾有

    丝毫手软,右手高举,长剑当头砍下

    aaadquo噗aaardquo的一声,锋利的剑刃切破血肉,范怀仁死死握住姜行峥的剑身。

    本作者栖风念提醒您我只想被我拯救过的反派抛弃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那长剑锋利异常,他半个手掌几不曾被切断。

    宴云笺未曾躲避,见此变故,失声道,“范先生”

    “公子,您时常觉得,说出您身上所发生之事,是为自己犯下的恶行找借口。那是对旁人。”范怀仁强忍剧痛,声线沉稳,“可对待姜重山将军,你不该隐瞒。这不是为自己开脱,告诉他真相,不是减轻你的痛苦。是减轻他的痛苦。”

    姜行峥一把抽出剑来,扬剑再砍“什么隐不隐瞒我要这贼子血债血偿”

    他抽的太快,轻微一声响,范怀仁半个手掌掉落在地。鲜血混着泥土,指尖还微微打颤。

    那抹血色映入眼帘,像文臣死谏。

    心脏骤痛,似一柄刀顺着胸腔骨缝,深深插进去。宴云笺倏然伸手牢牢控住姜行峥劈下来的剑身。

    虽是同一柄剑,但他手上含了内力,长剑虽利,却连他的皮肉都没擦破。

    姜行峥恨急,正要大力抽出,却听姜重山一声沉喝“让他说。”

    姜行峥不敢置信“爹你何必”

    “说。”

    姜重山上前一步“什么真相。说出来。”

    宴云笺薄唇微张。

    这一刻,脑海中闪过许多事情成复死前的失望呢喃,母亲割他皮肉时的决绝狠厉,辛狱司的黑暗潮湿,以及天下人无数声汇聚而成的“你怎么还不去死”。

    他唇齿磕碰,说出一直如山般压在身上、时时将他刺的血肉模糊的真相“我中了爱恨颠之毒。”

    范怀仁缓缓闭眼,豆大的冷汗从惨白一张脸上滑落,他将残损的手掌隐在袖口之中。

    这一瞬前所未有的静。无数道呼吸一同屏住,空气中弥漫的血气都变得稀薄。

    姜重山几成一尊沉默石像。

    先打破平静的是姜行峥,他抽不出剑,便没再用力,只盯着宴云笺冷笑“爱恨颠之毒,哈哈哈,爱恨颠之毒”

    “你还真是找了个好借口。若全天下的人,做了忘恩负义的肮脏事,都把此毒拉出来当挡箭牌,是不是这天底下便再无恶人可言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得到原谅,就能将你害我全家之事一笔勾销吗”

    宴云笺摇头“我不会这么认为”

    “你当然不该这么认为你给我们造成的伤害死一万次也无法弥补,就算我们大难不死,活了下来,可我妹妹的这笔账,你又该如何清算”

    姜行峥倏地转头,恨声道“父亲,你也信他的鬼话吗就算他说的是真的,可我们阿眠就这么白死了吗”

    阿眠是他们所有人心上的一根刺。

    姜重山从听到宴云笺那句话起,就一直面无表情。只有“阿眠”两个字,让他漆沉的神色有一丝波澜。

    “你真的中了爱恨颠么。”

    宴云笺低声

    道“但我从未想过以此脱罪。”

    姜重山沉默。

    他不说话,姜行峥便问“爱恨颠是燕夏第一奇毒,并无解药,难道你现在这个样子,是已经解毒了吗”

    “是。”

    姜行峥冷笑“怎么解的你说中毒就中毒,你说解毒就解了毒。你这中毒和解毒的时机可真够巧的。”

    宴云笺无话可说,他确实无从解释。

    范怀仁在一旁,不由解释道“据张道堂说,此毒影响大脑,令人爱恨情绪紊乱,但若情到浓时,也许可冲破禁锢”

    “呵。”姜重山很突兀的笑了一声。

    “好一个情到浓时,可冲破禁锢。”他缓缓地说,品尝这句话中的每一个字,“我虽对你恨之欲死,但你说你中了爱恨颠,我竟然信你。”

    姜重山正要说话。姜重山抬手按在他胸膛上制止他“虽然信你,但不代表我能原谅你。”

    如何原谅呢若他伤的,仅仅是他姜重山一人,哪怕他将他下狱,哪怕他跪在他面前而他无动于衷,也没关系。

    因为他是他心爱的儿子。

    他大可拍拍他肩膀,告诉他阿笺,不要自责,义父不怪你。

    但他们中间,永远跨不过去的,是阿眠。

    姜重山伸手揪住宴云笺额前松散的头发,扯起来,迫使他抬头望着自己“宴云笺,我相信你,也能认下你的无辜和冤屈可你的无辜和冤屈是一回事,我女儿的无辜和冤屈又是另一回事。我必须为我的女儿讨个公道。”

    说完,他手中长剑一送,剑尖从宴云笺当胸穿透,后背透出,染着鲜红的寒光。

    宴云笺浑身一颤,呕出一大口血。

    范怀仁目眦欲裂“姜将军”

    “你急什么。”姜行峥却是失望,他经验丰富,一眼看的出父亲手势,“又没捅他心脏,死不了。”

    他这边说着话,姜重山拔出刀,再次捅进去。

    宴云笺一动都没有动,范怀仁心疼,也强忍着。

    两刀都没有捅穿心脏,但却实实在在贯穿了他的身体。宴云笺低头,血液安安静静成一线流下来。

    姜重山道“这两刀,一刀向你讨要五年的养育之恩,一刀抹平你对我夫妇与儿子的恶行。我们二人未死,所以这两刀也不会要你命。”

    他倏地抽刀,将宴云笺甩到一边。

    “此刻一面,我知此内情,确实无法执意下手杀你。等下次见面,我不会对你手软。”

    “我女儿的命,你得用命偿。”

    宴云笺伏在地上,衣衫渐渐被血浸透,满脸冷汗,惨痛的发不出声音。

    姜重山漠然转身“我还有未尽之事,今夜过后会再回来,再与你算账。”

    等人都走近了,只剩满府凌乱萧瑟。

    范怀仁早就吓的面如土色,伸手去扶“公子,公子你还好么你我去找大夫”

    宴云笺没让

    他搀扶“不必,aaardquo他撑着地站起来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身躯不稳,只是勉强站住,“我没事,不过捅了两刀,义父带我实在仁慈。”

    范怀仁欲言又止姜重山何曾打算就这样一笔勾销可是如他所说,见这一面,真能忍住没下杀手,也实在算仁至义尽。

    “范先生,我帮您把手包一下吧。抱歉,我从未给你任何好处,却让您为我牺牲至此。”

    范怀仁虽然疼痛,却也是铁骨铮铮的汉子,没了半个手掌,仍站的端直“公子不必说这样的话,像老朽这样的棺材瓤子,一身血骨,皆供您驱使,不过半个手掌能救得您一命,又让您清醒,实在是幸运之至。”

    宴云笺没再说什么,扶范怀仁回房为他包扎上药。

    照顾好范怀仁,他简单裹了下伤口,换一身衣衫走出门。

    一轮素月高悬在天,清冷月光如同碎银薄纱落在他身上。

    宴云笺抬眸,暗金色的双眼如同夜空星群。

    有什么被他忽略的东西。

    义父成了北胡的呼青腾,那么他曾经与凤拨云有过共识凤拨云将他救了下来。

    可她敢将他放出去,手中必定留有筹码。

    姜夫人。

    宴云笺心中落下这个念头今夜只见义父和大哥,却没有看见姜夫人。

    微微垂眸,眼前闪回许多场景

    岐江陵中,玲珑阁的人眼神闪躲“早就死啦,来了不久就被人折磨死啦。”

    狂风雨夜,姜府二层楼阁中分明存在的那道生息;

    成复微颤的手“阿锦的玉已经碎了,这玉是姜姑娘的,她有可能还活着吧”

    凤拨云的宫殿中,那熟悉至极的、用枯枝做手臂的憨然雪人。

    不敢再想下去了。

    思绪行进到一定程度,便不敢再触碰,想错了就是万劫不复。

    宴云笺陡然向府门外急奔,拉扯到胸腹部的伤口,一瞬间的剧痛激的天灵盖窜上一股凉气,他狼狈跌倒。

    再痛也比不得心中急切。宴云笺勉力爬起,翻身上马,如同飒沓流星向宫城方向疾驰而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