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清晨。

    朝起晨露晶莹剔透,又是一夜的雨。阳光割裂大地,一半光亮,一半昏暗。

    傅晚断断续续的醒来过几次，情况也在逐渐的好转，只是伤口还在那，依旧没法开口说话。

    第一次清醒的时候,慕慎承不在，守床的看护想要帮她打电话联系,可却被傅晚伸出的手搭在胳膊上，摇了摇头，阻止了。

    傅晚比任何人都清楚,如今她躺在着,一身伤痕累累,唯一可能让他不在旁边的原因是什么。她沉默着,没有任何表情，透过床前的落地窗看向窗外的阳光，正在一点点吞噬黑暗，这世界也在随之重现五彩斑斓。

    她觉得，她的人生从开始到现在，每一个时刻，或幸福，或凶险，总是到来的那样措手不及，她也习惯了向来野蛮生长,胆怯和懦弱都压抑在心里，可这次，从一开始，她就始终都知道，自己的身前会挡着一个人，如果灾难终究避无可避，那个人，也依旧会为她冲锋陷阵，所向披靡。

    那是她的英雄，她在等他回来。

    他凯旋而归的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

    警察冲进慕氏大楼的时候，慕震很平静，他笑了笑，看着一脸春风得意走进来的禁毒大队大队长邹明，淡淡的开口道“咱们之间的较量，终于结束了。”

    邹明嗤笑一声，朝身后摆了摆手“请吧，慕老板。”

    慕震站起身，随意的整理好桌面上的文件，然后径直走到邹明面前，伸出双手，“我输给了我儿子，不是你，如果没有那混小子，你这辈子都别想抓住我。”

    凌晨，外头又刮起了风，漆黑的云笼罩住月亮的大半，只留一轮新月留在枝头。禁毒大队的审讯室内，灯火通明，慕震靠在椅子上，仰头看着天花板，领带被他扯开，乱糟糟的堆在胸前。

    邹明坐在他对面，显然比他更有耐心，烟卷一根接一根的送进嘴里，明显准备好了要打持久战。

    这时候，慕震突然开口，声音沙哑沧桑，像是突然老了十几岁，丝毫看不见往日的意气风发，“我要见见我们家的那个混小子，见了他，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说。”

    夜风

    刮过江面，带动滚滚涟漪，慕慎承的车停在禁毒大队门口的路边。

    夜幕下，昏黄的路灯起不了半点作用，他没开车灯，整个车身隐匿在黑暗中，静静的看着远处大楼里的光。

    他在等，等一个结果，一个可以让他理直气壮回到傅晚身边的结果，一切由他开始，也该由他结束，这世界上的事情哪有这么多道理和原由。

    车窗被他整个降下，手肘半撑在窗框上撑着脑袋，寒凉的夜风能让他保持清醒，这几天，没日没夜，铁打的身体，也总是觉得力不从心了。

    慕慎承接到邹明电话的时候，正在闭目养神，他睁开眼，瞥了下手机上的号码，眉心一皱，沉吟了一下，接了起来“喂，邹队长。”

    “你来一趟吧，慕震提出要见你一面，否则什么都不会说。”

    慕慎承愣了愣，应道“好。”

    “那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我就在门口，没走。”

    慕慎承挂了电话，下车，走进禁毒大队的院子，一路穿过停车场，进楼，走过一楼民警的办公区域，转弯上楼。

    审讯室在三楼，楼梯口的铁栅栏敞开着，顶头的办公室里一个没穿制服的警察正在打印东西，他听见动静，回头往外看了一眼，看到慕慎承，开口问“你干嘛的”

    慕慎承指了指走廊的深处，“邹明叫我来的，我是慕慎承。”

    警察恍然大悟，点点头，随后整理了一下手中打好的资料，说道“哦你啊，我知道了，你跟我走吧，慕震在最里头。”

    一路走进去，并排着的几间审讯室都有人，第一间是于梦染，第二间是于毅，依次还有几个人，直到走廊尽头，那个警察停下，指了指里面。

    屋里的人在抽烟，一片烟雾缭绕，慕震一动不动的坐在审讯邮椅上。

    慕慎承推门走进去，邹明他们看到他，然后把墙角的监控器关掉，才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出了审讯室。

    这下，屋子里面除了缭绕的白色雾团，就只剩下来这父子两人。

    慕慎承拉了把椅子，拖到慕震的对面坐下，神色没有任何异常，很平静，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说吧，想见我要说什么”

    慕震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咧了咧嘴角

    ，似乎是想笑，可终究还是没笑出来，他只好收敛回弧度难看的唇角肌肉，长抒了一口气，“慎承啊，其实这么多年，你恨死爸爸了吧因为你妈妈当年的死”

    慕慎承一时无话，进来之前，他觉得自己是恨的，可真正坐在这个男人面前的时候，在已经预见到他的下场的时候，他的内心居然丝毫没有波动，恨没有了，怨也没有了，不甘更是没有了，好像眼前的就只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他这才发现，慕震的鬓角，已经开始泛白了。

    这样一个双手沾满罪恶和鲜血的男人，是他的父亲，这件事情曾经一度让慕慎承觉得这世间肮脏无度，他借助钟北清的势力一路走到今天，依靠一支车队悄无声息的渗透进慕震所涉及的各个商业角落，只要和慕氏有关的，他都要插一脚，争取一席之地，只为了有一天，能让自己强大的同时，找到慕震的犯罪证据。

    直到有一个女孩，让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他暂时停止了和慕震之间的较量，他想让她平稳度日，想给她幸福，想让一切都回到寻常的轨道，他不是圣人，更没有维护社会治安的高尚理想，他不是没想过要放弃的，为了心爱的人。

    只可惜，慕震最大的错，就是不该对傅晚下手。

    此时此刻，他无话可说，沉默了好一会，才语气平平的开口“不恨了，你对我来说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只一点，所有伤害傅晚的人，我都不会让他好过，只是凑巧，你是个有缝的鸡蛋，慕震，咱俩也不会再见了。”

    说完，他起身想走，骨节分明的手指刚刚搭上门把手，身后的人突然开口“我这些年也有干净的钱，都在我明面上的账户里，家里的房子和股票也都是干净的，前两天，我都交代律师改成了你的名字，慎承，亏欠你和你妈妈的，也就只能补偿这么多了，照顾好爷爷，至于程漫母女，你自己看着办吧，也许你不相信，这一生，我也只爱过你的母亲。”

    关门声，在他背后清晰的响起，屋子里，除了他自己，再没有了其他人。

    慕震的背影，苍老又孤独，其实他有机会逃，可他没有，动荡一生，他的路，终究是要到头了。

    出院那天，傅晚光着脚丫子搭在茶几上，整个人窝在沙发里，手机扔在一边，开开心心的看着慕慎承忙活。

    十一点十分，两个人走出住院部的大楼。

    门前有两层楼高的台阶，他们牵着手站在台阶上，垂眸向下，台阶最底下，站了几个人。

    傅晚穿了件白色的长裙，裙子上点缀着鹅黄色的小花，d家新款，慕慎承前一天特意去买的，她的衣服全是那种乌突突的颜色，他说新生要有新的气象。

    这裙子颜色明亮，衬托的傅晚皮肤里莹白水光，灼热的阳光下透着掩盖不住的神清气爽，乌黑的长发松散的搭在身前。

    面色早就见不到病气，身上的淤青也在渐渐消退，慕慎承本来想让她在外面搭个外套，遮挡一下身上的伤，可却被傅晚拒绝了。

    她丝毫没觉得那些依旧狰狞的伤痕有碍观瞻，反而觉得现在就是最动人的时刻。

    向死而生，完全褪去彷徨和怨怼，一颦一簇都是释然，举手投足尽是坦荡。

    阮清清最先跑上来，她的感情向来直白外放，那是傅晚最羡慕的地方，他们这些人，都活的太假太累，人生苦短，爱恨同路，何必委屈自己，走那么多的冤枉路。

    “晚晚，你可吓死我了现在你出院了，放心，以后我会好好保护你的，绝对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的”阮清清一边说，一边就要抹眼泪，惹得傅晚忍不住想笑。

    嘴巴里的伤口被扯到，隐隐作痛，她只是点点头，伸手拍了拍阮清清的手，眼神坚定的对她委以重任。

    钟亦意在此时走到跟前，替傅晚说出了想说的话“朋友，那今后就麻烦你了，打扫厕所洗马桶这种小活，也就一并包了吧。”

    阮清清刚要点头，就反应过来不太对劲，笑骂着就要去打钟亦意，谁知她一下子躲到钟北清的身后，刻意装怂。

    这下阮清清更忍不了了，一个一个都有狗，就她可怜巴巴连狗毛什么味都没闻过。

    欢笑盘旋，慢慢萦绕在住院部大楼的上空，新的一天，阳光不燥，微风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阴霾结束了。本文正文也还剩不到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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