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家,在自己的小院子里窝着睡觉,荆无命也没有睡得更安稳一些。他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去了衣裳,盯着自己腰腹间苍白的那一道伤口看,血线本来已稍微愈合了一点,他下午洗完澡,又裹了一层绷带,现在,绷带上渗出了血。
他有点怔怔地盯着这伤口。
昨天晚上,他自己伤害他自己的时候,简直连看都没看一眼这伤口,完全懒得管,今天,只是被罗敷注意到了、只是被罗敷恶趣味地摁了摁,这伤口却突然多出了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令他的双目完全挪不开。
他有点失控似得伸出了手指,抹掉了苍白皮肤上的一点血,然后垂下头,把血珠给吞吃下去。
姐姐知道了她知道这伤口是他自己划伤的,唔
荆无命眯起了眼睛,就这么大剌剌地躺在了榻上,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自己腰腹之间的伤口,令那种尖锐的皮肉之苦不断地鞭笞着他,他的脸上却全无半点表情,荆无命眯着眼睛,好似陷入了沉思之中。
一般来说,荆无命很少使用大脑去思考。
他在武功方面,从来都是一点就通的,自十四岁起,姐姐就再也没有给过他任何武功上的建议了,凭借狩猎的本能,他一路走到了今天,根本连一个习武之人会遇到的坎儿都没遇见并不需要去思考。
至于人情世故方面唔,荆无命这三个字和人情世故沾边么
所以,他的大脑里就是塞满了姐姐,值得思考的事情也只有她而已,荆无命躺在榻上,把自己变成了一尊卧倒的石雕,很久很久都没有动。
半晌,他慢慢地抬起了手,又舔了金铃铛一下。
在姐姐心里,他还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荆无命再一次确认了这个事实,感到有点满足,觉得和姐姐这样一直下去也很好,能一直呆在她身边就只有他们两个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的身上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令几缕头发黏在了他的脖颈之间。他掀开被子,低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随手抓过裤子套上,就这么走出屋子。
他的院子里除了一片幽篁之外,还有一口甜水井,夏天的时候,玲玲就会把姐姐想吃的瓜果切好放在小瓮里,吊进井里沁得冰凉凉,有时候也会沁乌梅饮或者荔枝膏什么的。
荆无命顺手抓过了井边的木桶去打水,打上来水之后,就这样从自己头上直接浇下去,初春的天还有点寒冷,他赤着半身,不管不顾,连着给自己浇了三桶水,连皮肤也被冻到如同鱼肉一样白的时候,他这才扔下木桶,湿淋淋地转身回屋,用大汗巾把自己擦干净。
换了衣服,腰间别上了剑,荆无命抬脚出了竹坞曲水,朝芙蓉香榭走去。
一般这个时候,他都会和她待在一块儿吃早饭的。
然而,今天却有些不一样,今天芙蓉香榭中居然有客人来,罗敷正坐在堂屋之中待客,瞧见他来,招招手道
“小荆,来坐我身边。”
荆无命抬脚进来,就坐在了罗敷身边,罗敷招了一下手,玲玲端着盘子进来,给他送了茶和点心过来。
荆无命的嘴里叼着一块小点心,这才瞧了一眼坐在对面的那客人。
这是个英英玉立的白衣公子,身上穿着一件剪裁精致、用料讲究的雪白衣裳,五官俊美如雕塑,神情淡漠恍若高台神像、无悲无喜,甚是矜贵出尘。
荆无命的目光平平无奇地从这人身上扫过,一点儿也没做停留,又落在了罗敷辫子里编织的小黄野花上,发起了呆。
罗敷道“小荆,这是九公子。”
荆无命把眼睛艰难地挪来,又落在了这个“九公子”身上。
九公子道“在下宫九。”
罗敷道“九公子,这是我的义弟荆无命。”
宫九平静地点了点头,对荆无命道“你姐姐鞭法很好。”
罗敷“”
罗敷“”
罗敷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荆无命“”
我姐姐鞭法很好这件事,还需要你告诉我么
室内的空气有一瞬间的沉默,宫九在他自己造成的沉默氛围中泰然自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摸出个宝匣来,打开放在桌上,淡定地道“为谢姑娘救命之恩,特送来极乐宫玉蟠桃一枚,聊表寸心,还望笑纳。”
罗敷“”
罗敷挑眉“救命之恩九公子言重了,就算没有我,你也根本不会死。这礼未免太重,还请收回去吧。”
荆无命盯着宫九瞧,总觉得这人有哪里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救命之恩,姐姐曾救过他的命么
这让荆无命的心里浮起了一点微妙的不高兴,因为他也是姐姐救回来的。
宫九的表情仍是淡淡的,无悲无喜的样子,平静地道“没关系,这本来就是给你的,救命之恩是我上门拜访的借口。”
罗敷“”
你这么直白的么
她的余光瞥见了身边的荆无命,他的脸上全无半点表情,好似冷酷漠然到了极致,只有罗敷知道这家伙脑子里现在一定已经乱掉了,完全不明白宫九这几句话在说什么,但是又本能的生出了警惕之心,像是警犬的两只耳朵突然一下全竖起来了一样。
笨。
真的很笨蛋。
罗敷不免觉得有点好笑,唇角不自觉地勾起来,目光又放在了宫九身上,宫九从刚才开始,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就一直瞧着她,有一种诡异的缠眷感。
罗敷罗敷当然知道他在缠眷什么,因为他口中的那个“救命之恩”当时的情况真的非常抽象。
上个月,荆无命离开之后,罗敷自己也出门溜达了几天。
她晚上吃撑了,半夜就用轻功在屋顶上飞来飞去,突然听见旁边的树林里穿来一阵痛苦难耐的声音,她吃饱了撑着,就过去
瞧了一眼,结果就看到宫九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在地上打滚,一看见有人过来,就癫狂地喊“打我抽我快打我”
罗敷“”
罗敷“”
罗敷本来想装作没看到,但是对方已经朝她爬过来了。
罗敷有点嫌弃地看了他一眼,随手甩了一鞭子,重重抽在此人身上,他的口中就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喟叹,整个人红得像是一只被煮熟的虾子,捱了一鞭,他还不过瘾,继续朝罗敷蛄蛹过来。
罗敷气笑了,道“你还没完没了了是吧”
宫九“打我快打我”
罗敷看都没看他一眼,随手又赏他一鞭。
因为不大想看见更炸裂的画面,她收辫之后,没有理会宫九癫狂的骂声和哀求声,抬脚就走了。
这事情对罗敷来说只能算一个非常抽象的插曲,结果一个月后,今天一早,他送了拜帖过来,要谢谢她的“救命之恩”。
宫九虽然变态,可是玉蟠桃它真的太香了啊
既然他这么说了,罗敷就毫无心理负担地收下了,紧接着,宫九就提出要和罗敷“讨教几招”。
罗敷“”
罗敷板着脸,道“你的算盘珠子蹦到我脸上了,收敛一点”
被毫不留情叫破打算的宫九淡定异常,居然当场发起了呆,思考了一会儿,接着勾搭她“你想不想学化骨绵掌。”
这勾搭的理由不得不说,下了血本。
罗敷挑眉“化骨绵掌这功夫不是早就失传了么”
宫九道“我会。”
罗敷双手抱胸,有点心动。
七年前,她为了失传的武林绝学如意兰花手,不惜与成名十多年的“龙凤双环”上官金虹对上,七年后的今天,这化骨绵掌嘛
想要。
武功秘籍,对于武林高手来说的诱惑力,比什么都大。
罗敷果断地道“那就谢过九公子了,还请九公子在罗园中小住,明日,咱们切磋武功。”
玲玲道“九公子请随我来。”
宫九“哦。”
宫九无悲无喜、矜贵出尘地飘走了,过了一会儿,他却又从回廊的那一头出现了,重新抬脚踏进了芙蓉香榭的堂屋。
罗敷正在和弟弟一起吃早饭呢,诧异地道“九公子怎么又回来了”
宫九淡定地说“迷路了。”
罗敷“”
荆无命“”
荆无命越来越觉得这宫九很不对劲了,他嘴里叼着点心,死灰色的目光阴沉沉地盯着宫九,杀气慢慢地蠕动了出来,好似什么不可名状的触手一样,扼住了宫九的咽喉。
很少有人能受得了荆无命的杀气,通常情况下,他只要看别人一眼,那人立刻会觉得浑身都泛起恶寒的感觉,他的杀气蠕动起来的时候,更是令人浑身寒毛直竖,憋闷到无法呼吸、甚至想
要呕吐,许多人被他这么一吓,甚至会当场倒地、吓得涕泗横流。
宫九宫九安然不动的站着,脸上泛起了让荆无命看不明白的一抹红色。
荆无命“”
荆无命的目光更阴沉了,还多了几分焦躁。
宫九淡定地又从摸出一个匣子来,慢慢打开,推到了罗敷面前。
罗敷一瞧,竟是一朵醉酒杨妃,紫粉重瓣、花朵儿低垂,好似云鬟微堕、醉态雍容。
初春三月,那里来的牡丹花儿再细细一瞧,这醉酒杨妃分明连半点香味都无,微风拂过,花瓣如蝉翼般轻颤原是一朵以假乱真的真丝烫花。
宫九淡淡道“这个衬你。”
罗敷微微一怔,正要说话,宫九却已飘然而去。
荆无命“”
荆无命“”
荆无命眉头紧锁。
不对劲的确有哪里不对劲这个宫九,他有一种很惹人讨厌的感觉,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他为什么要对姐姐那么说话
他的大脑中乱糟糟的,总觉得自己应该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明白。
荆无命蚊香眼gif
罗敷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问“想什么呢”
荆无命阴沉地说“不喜欢他。”
罗敷“九公子么”
荆无命点了点头。
姐姐的脸上露出了颇为玩味的笑容,让他有点看不明白。她没有解释,顺手抓起了那朵放在匣子里的真丝杨妃牡丹,在自己头上比了比,问他“好不好看”
荆无命“”
荆无命不喜欢九公子,当然也不喜欢九公子送的东西,可是
他盯着罗敷,嘶哑地说“姐姐好看。”
罗敷“噗嗤”一声笑了,道“我是问你花儿好不好看,配上堕马髻一定很美,是不是”
荆无命坚持说“姐姐好看。”
吃过早饭,罗敷照例去练功,练的是天地交征阴阳大悲赋。
大悲赋乃是西方魔教的不传之秘,西方魔教教主玉罗刹,正是因为练了此功,才能练就一身诡谲的护体雾气。玉罗刹被罗敷杀死后,大悲赋就落到了她的手中,罗敷聪明绝顶、武功天赋奇高无比,其自身的性格,又与大悲赋的心法十分契合,进步起来一日千里。
只是她毕竟十分年轻,内功底蕴不足,内功这样的东西,是急不得的,只能靠日复一日的运功来慢慢积累。
饶是如此,七年的时间能练到第八层大圆满,她也已是站在江湖食物链最顶层的人物了。
大悲赋的心法,讲究顺从自身欲望,初学还不觉有什么,等习到第八层大圆满,即将突破之时,罗敷总觉得自身的情绪与欲念十分激荡,每每练完,总需要半个时辰的时间才能慢慢恢复。练了大悲赋之后,她才明白为什么魔教是魔教,也好似
有点明白为什么那种仙侠小说中的魔教妖女一般指的都是合欢宗之类的地方。
算了,这问题腹诽再多也没什么意思
她近来打算突破第九层,身边没有可靠的护法可不行,所以她等着小荆回来之后,才开始继续修习功法。
罗敷和荆无命一起进了练功房,罗敷坐在蒲团上打坐,运起了体内经络的内力,荆无命像是一杆笔直的标枪一样,就站在她身后,随时警戒着一切外来的干扰。
有宫九这外人在,罗敷不想在此时闭关突破,只是日常运功打坐了两个时辰,又同弟弟一块儿用了午饭,玲玲过来回报说九公子找不到了,好像是迷路了罗敷不大在意,只说别管他。
当天晚上,月色很好,荆无命又陪罗敷从酒楼回来。
二人慢慢地在园子里散步,荆无命沉默地走在她的旁边,目光不自觉的被她晃来晃去的大辫子吸引。
姐姐的雪颈微低,因为喝了酒,她的脸上浮起了一层醉人的酡红,一直延伸到了脖颈上,消失在了衣襟里。
不知不觉,他已经比姐姐高这么多了。
两个人坐在了月下的藤织秋千椅上,罗敷今天多喝了几杯酒,一躺下去,整个人就沉沉地靠在了圆弧状的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她的大辫子垂了下来,像狐狸尾巴一样,轻轻地自荆无命的手背上划过,带起了一点奇异的瘙痒滋味。
荆无命的手指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
他慢慢、慢慢地靠在了椅背上。
姐姐不胜酒力,似是已昏昏沉沉地小憩了过去,他死死地盯着她鲜妍的红唇,喉头忍不住滚动了一下,又无法自控地抬起了手,含住了他腕上红绳上坠的金铃铛。
姐姐不知道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有点不安地颤抖了一下,雪白的脖颈处黏上了一点乌发,额上的碎发也贴在了面颊边,有点钗横鬓乱、带雨梨花般的美感。荆无命的心中陡然升起了一种侵略般的快乐,他感觉自己好像正在捕猎姐姐
捕猎捕猎姐姐
好像捕猎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