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诉霜看着围拢严密的裨龙军,拉住他的手悄悄问“这件事在你的意料之中吗”
宋观穹摇头“不在。”
“我带你走”
“不行。”
“那我跟你一起去大理寺。”
“你身子重,不要胡闹,回去安心等我,不会有事的。”
头领说道“宋司主,别急着给夫人交代琐事了,大理寺不等人。”
“还请稍待,”宋观穹没有一个身为阶下囚的自觉,拉着夫人的手出了门去,要把她送上马车。
西越侯站在正堂门口,看着这样的场面,面沉如水,“今日是侯府嫁女的大喜日子,不早不晚,这个点来这儿抓人,是何用意”
头领远远拱手“侯爷见谅,兹事体大,臣等去过宋府和寒鸦司都不见人,这才来姗姗来迟,所幸宋司主只是扮成了护卫,还没有外逃,也没坏了侯爷嫁女之喜。”
西越侯看向宋观穹,他已经牵着自己的师父走出去了。
自己被他劝动,嫁了这个女儿,到底是对是错呢。
罢了,选了路,就走下去吧。
宋观穹一出大门,一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杨氏,她没有故意躲藏的意思,反而径直走了过来。
宾客被裨龙军隔绝在府内,反而在见到杨氏的时候,开了一个口子。
“母亲,这件好事,是你做的”他意外,细想又合理。
终究,他和杨氏是一类人,一意孤行,永不知悔改,还是他疏忽了,自己本性便是如此,怎么就信了杨氏会轻易更改呢。
不顺她意,她便会玉石俱焚。
“你做错了事,我只是大义灭亲罢了。”
她甚至指着宋观穹高喊起来“谁让你自掘坟墓,戕害朝臣,逼死恩师,董先生死后不久,你甚至还私下出言讽刺,你不堪为人子,不堪为徒”
夏诉霜紧紧拉着宋观穹的手,“你怎么可以冤枉自己的儿子”
宋观穹是什么性子,就是真看不起什么人,也绝不会多说一句,何况出言讽刺。
杨氏笑道“是不是冤枉的,大理寺一查不就知道了。”
宋观穹抚着夫人的背,让她别着急,“杨氏已经疯了,不用管她,你小心自己的身子,走吧。”说着扶她登上马车。
杨氏过来,就是想看他震惊后悔的神情,可他只是惊讶了一下,就恢复了淡然,反而是她自己,终于注意到了夏诉霜的肚子,那份震惊浮现在了脸上。
怪道这女人消失了几个月,原来是结了孽胎
“你你怎么会你们这一对不知廉耻的师徒”
她不必再假装,那份对夏诉霜的嫌恶重新赤裸裸摆到了明面上。
夏诉霜还要论理,被宋观穹扶着肩膀,往马车上推。
裨龙军头领催促道“司主,快些走吧,去了大理寺,一切都会清楚的。”
不到万不得已,
他不想动手将宋观穹押上囚车。
宋观穹想将夏诉霜平安送出侯府再走。
杨氏见他们根本不把自己当回事,情绪慢慢扭曲起来。
她太想看到儿子失态崩溃,像从前一样怕她,又力量弱小,无可奈何的模样。
宋观穹扶着夏诉霜登上马车,裨龙军正严阵以待,杨氏却突然拔出簪子,朝夏诉霜的肚子刺了过去。
宋观穹反应过来,将她簪子夺下,推了出去。
夏诉霜扶着他刚半踏上马车,大着肚子身子还不平衡,杨氏闹得这一下,让她没能上马车,倒是拉车的马被飞出的簪子打到,扬蹄长嘶,逼得她又退了两步。
头领见变数陡生,担心宋观穹夺马逃了,一声令下“拿下”
裨龙军团团围上,将宋观穹擒住。
杨氏被打掉了簪子,又从地上捡起了一块石头,朝夏诉霜狠狠砸了过去。
夏诉霜大着肚子,又被一群人挤上来,差点摔倒,刚刚勉强站稳,听到石头砸来的声音,却有些迟疑该往何处去避。
宋观穹注意到了,奋力反抗捉拿,探过身躯要替她挡住这一下。
这一砸没有收力,石头尖锐的一角砸在宋观穹眼睛上,他闷哼了一声,扭头藏住了脸。
夏诉霜眼睁睁见他被砸,不顾一切地推开所有人,去将宋观穹扶坐起来。
“你有没有事”她捧着他的脸。
宋观穹捂着半张脸,血从指缝里流了出来。
“我能躲开,你上来做什么”夏诉霜着急地扒开他的手,“让我看看怎么样了”
“没事,没伤到眼睛,你别怕。”
宋观穹松开了手,眼睛紧闭着,半张脸都是血,根本看不清眼睛的状况。
“走,我们先去找大夫”
现在就是天王老子来了,夏诉霜也要他先看大夫。
头领道“世子夫人,到了大理寺自然会有大夫,还是莫要耽搁时辰了。”
夏诉霜转身,要直接去将头领杀了,带夫君离开。
宋观穹却紧紧拉住她,“只是皮外伤,不怕耽搁,回去吧,平平安安回去。”
血在她腕子上环了一圈,夏诉霜收回杀人的目光,又警告似的看了杨氏一眼,才转身去将他扶起来。
宋观穹又重新捂住那半张脸,说道“你但凡有事,都先问问近水的意思。”
“嗯。”她忍着泪,将擦血的帕子塞到他手里。
目送军队带着宋观穹离开之后,夏诉霜转头就拉住了杨氏,往偏僻处走。
杨氏想站定,被她扯回来往墙上扔。
杨氏的背撞了一下墙,又摔下,手撑在地上磨破了皮。
“你敢在外头这般对待你婆母”她眼中含怒。
“啪”夏诉霜狠狠抽了她一巴掌。
杨氏被打得半晌说不出话,这个贱人竟敢打她
夏诉霜不是什么高门出身的贵女,被惹毛了
,当街也要论理你不当我是儿媳,我作何要当你是嫡母,更何况,你不配为人母”
“哼,你也知道我看不上你,一开始就存了勾引自己徒弟的心思,你这恶心的东西还指望我能容你现在我就是要他死,让你竹篮打水,只能一场空。”
“来啊,有种就杀了我”
“不杀我,你们永远别想安生”
她越说越激动,跟一个疯子无异,又挨了夏诉霜一掌。
杨氏气疯了,蓄意去撞她的肚子,可夏诉霜不是方才毫无准备的情况,杨氏的所有反抗都被她轻松压制住。
夏诉霜指着她一字一句道“我告诉你,要是阿霁的眼睛坏了,我就挖了你两只眼珠子喂狗。”
她说到做到。
杨氏气喘吁吁,扶着墙壁站起身来,她竟不生气了,拍了拍裙上的尘土,“你有这个本事,就去牢里看看,他的眼睛会不会坏呀。”
说完,她扶着墙站起来,施施然地离开了。
稍晚些时候,宋承南也听说了侯府的事。
他踏进养荣堂来,气势汹汹地问“你为什么把自己的儿子送进大理寺去”
茶台上的炉火映着杨氏的脸,脸上红肿未消。
听到质问,她眼珠子都没动一下,“是我冤枉还是真有其事,还未可知呢。”
宋承南斩钉截铁说道“他不可能叛国,更不会说三道四,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猛地看过来“我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颂儿,你怎么了,这样做对你没有半分好处”
杨氏看着水开,滚涌如透明的花,慢悠悠地说“对你宋家有坏处,就是对我有好处。”
“你疯了”
“是,我是疯了,你折辱了我将近二十年,那个女人背叛了你,转头你就想起我来了,”她眼神逐渐变得桀骜,“怎么,我这二十年的屈辱都不作数了,你妄想稍对我好颜色,我就把那些怨恨全抛了,做你温婉娴静的好夫人妄想以后一家和乐做梦”
他们夫妻早就是仇人了,谁要跟仇敌圆满
“你就是对我不满哦,观穹也是你唯一的儿子,你为了”
“他是我儿子,我生的”杨氏戳着自己的心口,“是我把他教养长大,他不听我的,越发不听还娶了那个女人,做下这样的丑事,这个儿子既然没指望了,我还要他干什么这就是他违逆我的下场”
“你是个女人,一生尊荣都是你的夫君,你的儿子挣来的,你有什么资格不满他出事你也不配再做这个大夫人”
“我是个女人,哈哈哈哈,我是个女人就活该忍下来,让你们捏扁搓圆不可能不顺我心,那整个宋家也不用再存在了,我们一起死”
宋承南深觉杨氏没有半分理智可言,“你当真是疯魔了,来人把她关进佛堂里永远别放出来”
他对她从来都足够狠心。
杨氏站起
身来,直直看向他“宋承南,我不会一直输你。”
说罢,她转身走了出去,背影决绝。
宋承南怔怔站在原地,久久想不明白,她为何有这么多的恨,分明,他已经开始珍惜她的真心,想跟她安安稳稳地过下去了。
这不是她从前所求吗
夜凉如水,宋承南难以入眠,想着如今在佛堂中的杨氏在做什么。
他一遍遍回想杨氏离开前的眼神,想一遍,心就如空鼓,砰砰地响。
急促的敲门声加重了这份恐惧。
习惯了枕戈待旦的定国公没有哪一次如此刻这么慌不择路,弹也似的坐了起来。
“国公爷大夫人她出事了”
心中有一片坍塌了下来,宋承南鞋也没穿,冲了出去。
杨氏被发现时,已经吊死在了佛堂之中。
扯了经幡结成绳子,不声不响地挂了上去。
女使来送饭的时候,人已经吊起来好久了,没了血色,尖叫声响起,悲报迅速送到了主院那边。
宋承南听到消息就跑了过来,在迈进门时摔了一跤,仰头见到的,是发妻悬着的脚。
她长得极美,也很爱惜自己的美貌,怎么就选了这样一个死法。
宋承南看到她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时,见惯了尸山血海的人身躯剧颤了一下,不敢再看。
二十年岁月在眼前一晃而过。
耳边嗡嗡地响,是娶她进门那日吹吹打打的热闹,还有她怀着身孕跪着求他那日的雨声,每次出征,她担心又强装无谓的叮嘱,每次回来,一抬眼,就能看到她讨好地笑。
渐渐地,再美的脸也不耐烦看了。
她出身不好,却长得美,所以心气高,宋承南起初打拼的缘由,有一部分是为了她的。为了扶摇直上,将国公夫人的身份捧给了她。
他明明都做到了,也只是做了建京里一个寻常男人会做的事,怎么两个人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耳边所有的一切都归于寂静。
宋承南心气一下散了。
杨氏被放了下来,那张自她手中飘落的纸上,写着遗言
“生不同衾,死不同穴。”
宋承南将字条撕了,把她的尸首抱在怀里,佛堂的门被重新关上了。
夏诉霜听到杨氏逝世的消息时,并未高兴,反而是一团郁气堵在了心口,杨氏这一死,又将阿霁推到逼死亲娘这一重水深火热中去。
她问道“大夫人可有什么话是留给世子的”
传信的人摇了摇头。
一句话都没有,定国公府也闭上了门,连丧事都是低调办的,一夕之间,国公不再有兵权,主母身死,世子入狱,建京城权势最蓬勃的定国公府显出颓势来。
夏诉霜想自己将这个消息带给阿霁。
可阿霁如今还是寒鸦司司主,判的罪过又是叛国,看守他的牢狱是最严密的,想
要进去,难于登天。
她只能去找近水。
近水劝了几句,见她执意要去,无奈道“大理寺的监牢一天是要换三波岗的,只有其中一次能轮到我们的人,但在那之前,夫人得先不惊动任何人接触到大理寺的牢房门。”
放在平时近水不会怀疑夏诉霜的本事,可如今她身怀六甲,平时走动都让人捏一把汗。
“你放心,大理寺的地形图给我,我就能进去的。”
寻常牢狱根本挡不住夏诉霜,何况只是到门口,只要牢房内有人接应,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入夜之后,夏诉霜穿上黑衣戴着兜帽悄悄潜入了大理寺,躲过监守靠近了守卫最严密的大牢。
将令牌给守卫看,守卫并未开门,而是让夏诉霜绕到后面暗门去,不然牢中的犯人也会看到。
她绕到大牢后头去,竟真有暗门进去,不知是哪朝哪代的机关。
宋观穹的牢房前守着人,甚至往前的过道内一路都有狱卒,就是一只苍蝇也逃不过看守的眼睛。
若不是牢里有自己人,夏诉霜确实无法接近。
她走到门前,摘下兜帽,朝牢房里张望,轻声唤道“阿霁。”
牢房阴暗处有人影动了动,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
宋观穹让人打开牢门,拉她进来。
阿霁脸上长了些胡茬,左眼戴了一个黑色的眼罩,夏诉霜立刻皱起了眉,“眼睛的伤,大夫怎么说”
“已经上了药,戴着这个,只是不想伤口沾了牢里的灰尘。”宋观穹抓住她的手。“你来,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只能先将此事放下,捡了最要紧的说“大夫人在佛堂自戕,过世了。”
宋观穹听到杨氏过世的消息时,愣了一下,夏诉霜的手自他掌心脱出。
过了很久,他才轻声说道“她何必如此,就算是出了这样的事,我也未曾想杀她。”
“国公是什么反应”他问。
“听闻很伤心,在佛堂不吃不喝,国公府也闭门不再见客了。”
宋观穹不再问了,他陷在那些和杨氏有关的经年的记忆里。
曾经,那是蒙在他头顶的、巨大到喘不过气的阴影,是靠吸食他的痛苦活下去的恶鬼。
现在她死了,因为知道不能再靠控制他得到养分了。
他并未如释重负。
宋观穹搂着夏诉霜的肩膀的手,力气越来越大,夏诉霜不说话,默默将他抱紧。
她慢慢发觉了阿霁和杨氏有些相似,不仅是外貌,还是那种对于所求的过分偏执,乃至不可得时的自毁。
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面前,她想到刚回建京时阿霁的反应,和这一个多月的僵持,怎么会不担心。
那有一天,阿霁会不会和杨氏一样
不会的,她不是定国公,不会让阿霁走到那一步。
“见到你之后,我慢慢就不恨她了,我只当是一
种交换。”他说道。
宋观穹受了灾劫,上天就给了他一个师父做补偿。
夏诉霜任他抱紧,说道“我不会让你步她后尘的。”
“嗯”
时间被沉默拉得很长,直到情绪归于平静,宋观穹才松开手“此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她不走。
“阿霁,眼睛给我看看。”夏诉霜一直在担忧着他眼睛的伤。
宋观穹将眼罩揭开了一点点,她看到了眼下那一道伤口,刚刚结痂。
幸好没有正中眼睛,她松了一口气,责备道“闷着伤口做什么”
“这牢里不干净,大夫是这么嘱咐的。”
宋观穹搂着她,夏诉霜自然地就坐在他腿上,两个人重又亲近起来。
原来将夫妻俩和好最好的法子,就是共患难。
他宝贝地把人搂住,心中只余叹息。
夏诉霜也怀念这种亲密,依在他的肩膀上,不想离开。
“对了,有一件事,从你有身孕起,我就一直想做了。”他起身又半跪下,把脑袋轻轻贴到她的肚子上。
“你说他现在多大了会不会踹你”
“我也不知道”
夏诉霜的手摩挲着他的下巴,觉得阿霁有点犯傻,怀胎这么久,她还没感觉到肚子有过点什么反应呢。
可肚子里小孩好像知道阿爹在靠近,突然踹了阿娘的肚皮一脚。
宋观穹看见了,赶紧抬头,带着询问看向夏诉霜,刚刚是不是
两个人对视,夏诉霜的眼里也是惊奇,“好像是。”
胎动了。
宋观穹的手追着那点动静,满目欣喜和激动,夏诉霜含笑看着他,希望此遭的事快些解决,一家人不在这牢里相聚。
“遥儿,我就是为了你和祂活着的。”他突然说道。
她点头“嗯,为了我们娘儿俩,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夏诉霜抱着他的脑袋,目光温柔。
“这地方不干净,不要再来了,等我出去。”
“你什么时候出来”
“很快,我不会让你独自面对分娩之事。”
“不要心急乱了阵脚,我要你平平安安走出来。”
宋观穹重新给她披上斗篷,盖上兜帽,“更深露重,一路小心。”
“嗯。”
离别之时,她得了一个温柔的轻吻,可慰一路寂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