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之后,在阿霁叛国案未查清之前,夏诉霜决定闭府不再出门。
可树欲静而风不止,董先生的学生们为了老师伸张正义,一路去了大理寺声讨,一路在宋府门前堵着。
痛斥宋观穹师徒乱了伦常,是如何德性败坏,又逼死恩师和亲娘,简直十恶不赦。
纵然宋承南也派人过来解释过,杨氏的自戕与儿子无关,然而没有多少人理会。
夏诉霜由着他们吵,将住处往后搬了搬,就一点动静都听不见。
骂声到最高处时,夏诉霜看向近水“寒鸦司为何一点动作都没有”
墨山时刻盯着平康坊的大小消息,像他这样的情报探子,遍布整个建京的大小坊市,怎会任谣言风风雨雨地乱传。
近水点头,“主子已有了打算,夫人无须担心。”
今日这般声讨的声势,也有宋观穹的推波助澜,甚至已经有人要为废太子翻供,他也任其为之。
原本太子谋反的说法就模糊得很,端看皇帝怎么下论断。
看来废太子要复辟了。
阿霁怕是在憋着什么坏。
夏诉霜除了静待,别无他法。
项箐葵出嫁之后,回门的第二天就来了宋府,当然听到了宋府门口的动静。
她听得脾气暴躁,看那些盲目无知的学子不顺眼,骑着马直接冲散了人群,吓得那些书生四处乱窜,她还哈哈大笑。
站定的书生气愤不已“你你”
项箐葵先声夺人“你什么你惊了我的马,你们担待得起吗”
“一群穷酸,没本事靠科举入仕,来骂几句,讨一个好听点的名声让贵人们看见,你们跟乞丐有什么区别”
“宋贼践踏人伦,不忠不孝,我等直言不讳,又有何错”
“怎么没错,叫得这么大声,是想陛下听见,夸耀你们高风劲节,招你们为官啊,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她看向一旁的郎君。
“邀名射利,讪君卖直,沽名钓誉”薛九针一口气说了好几个成语,把书生们气得面色铁青。
“一介妇人不知是非,颠倒黑白,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见他们骂项箐葵,薛九针脸的阴沉下来“口称忠义,却人云亦云,空口直断,怪不得来此钻营名利,蝇奔蚋集,真是枉为读书人”
这时大门已经打开了,近水邀夫妻二人入府。
项箐葵一边往里走还一边说“没见哪家夫人来管这事,倒是男子更爱舌根呢”
那些书生盯着关上的大门,无能狂怒。
“师父,我们来了”项箐葵率先奔了进来。
夏诉霜正在院中晒太阳,秋日的阳光只有淡淡的暖意,她对着枝头的银杏叶,学着绣花儿。
见到小徒弟来,她眼中溢出欢喜,伸手去倒茶,又把果点往徒弟面前推了推,“怎么来得这么早”
然后又告
罪道“没能跟着去看你们拜堂,师父跟你说声对不住。”
项箐葵大方摆摆手“师父你说什么呢,在侯府观礼就够了,出了事也是没办法的,这点小事也值当说。”
“这边吵闹,方才门外的人没有冲撞到你吧”
“没有,我狠狠冲撞了他们一下。”
她挽着妇人的发髻,戴着红坠子,多了几分温婉,但性子还是风风火火的,薛九针看着,也只是无奈笑笑。
夏诉霜捧着她的脸左看右看,笑着说道“嗯,瞧着有大人的模样了。”
“什么叫瞧着啊,”项箐葵不乐意地扒开师父的手,又撑着脸,惊奇地打量着师父的肚子,“那天我还忘了问,这是几个月了”
“五个月了。”
“五个月是什么感觉”
夏诉霜慢慢说道“腰有点累,这两边会疼,不过精神头比之前好了些,但是起床太快,还会头晕。”
项箐葵认真听着,看着师父躺在摇椅上,小腹圆滚滚地凸起,肚子里的还是师兄的孩子,她始终觉得很神奇。
不过一想好像又理所当然。
这些年看来,师兄那样的人,会喜欢的人就是师父,那些无微不至的照顾换个角度看来,原来不是孝顺,而是钟情。
“师兄如今的境况当真不要紧吗”
谣言猛于虎,项箐葵有些担心。
“他大概有自己的主意,你还不知道你师兄,鬼主意很多。”夏诉霜安她的心。
“可是叛国罪查得最是谨慎,没个一年半载怕是都判不完,到时候师兄真的能赶上孩子出世吗”
师兄等得,师父可等不得。
夏诉霜低头摸着自己的肚子“他说了,会回来的。”
“师兄大概能说到做到吧,不过他怎么会跟这个罪过扯上关系呢。”
夏诉霜淡淡道“听闻是杨氏从青舍之中找出了一些私通突厥的证据,上呈给了皇帝。”
“这个杨氏从前就尖酸刻薄,现在居然疯癫成这样,把自己的儿子当成仇人了吗”
项箐葵真是想不明白,她不爱惜自己的儿子就算了,怎么还没有脑子呢。
斯人已逝,夏诉霜已不想再去评价杨氏的作为。
薛九针见夏诉霜眼中未有恨色,拉住了妻子的手道“国公夫人会走到这一步,心中大概有许多不为人知的苦处吧。”
“她的苦难道是师兄造成的吗”
夏诉霜转开了话头“如今京中不甚太平,你们既已成了亲,怎么不游山玩水去”
“阿爹也这么劝我,远离京城,莫卷入纷争,师父,是不是京城要出什么事了”
侯爷也说了
不过如今就是刀笔之吏都能嗅到了要变天的味道,何况是掌兵的西越侯。
她笑道“出不出事,凭咱们二三个人又能做什么呢,不过是保全自身,不去搅乱子罢了。”
“师父你一个大
着肚子的都在这儿呢,我们怎么能走,要是真出了事,我们来保护你,游山玩水不差这一两年,现在绝不能走。”
项箐葵自认可以独当一面,她又经年习武,这时候自该派上用场。
“我自然也要走了,外头的动静太吵,过几日就要迁到京郊静养去了。”夏诉霜也习惯了不着痕迹地撒谎。
近水已经劝过几回,她都没有动,只是想离大理寺近些,现在正好拿来搪塞小徒弟。
“那好,我们也搬到京郊去,到时候也能搭把手。”
“你们刚成亲,围着我转像什么话,放心吧,我没事的。”夏诉霜用眼神暗示薛九针,把她带离危险之地。
薛九针结结巴巴地“是,是啊,小葵花,你不是想去吃岭南的荔枝嘛。”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看看树上,叶子都黄了,去岭南喝西北风啊,原说今夜就放过你,看来不应该,今照样跪着”
薛九针有些绝望“我们不是说好了,在外头不说嘛”
他已经对撒谎这件事有阴影了,因为抚州和他的身世,入洞房当夜,项箐葵原本笑吟吟的,他正要亲近,她就变了脸。
数落起他骗她的事情,让新郎官跪着认错。
成亲这几日,薛九针都得跪半个时辰,虔心诵读自己的错处,好牢记不能再对夫人撒谎。
要不是他半夜偷偷爬床,这房还圆不了呢,
完事了他还得回去跪着。
项箐葵铁面无私“谁让你敢给别人打掩护,一犯再犯,行径更加恶劣。”
“娘子,为夫错了。”他掩面。
夏诉霜看着他们斗嘴,一边笑,一边绣起银杏叶子来。
这亲看起来结对了。
不过短短三个月,大靖朝又一次格局大变。
原本以为近来京中最大的事,会是审理宋观穹叛国罪一案,可另一件事出现,却很快盖过了这个案子。
皇帝将关在内侍省的废太子放了出来,甚至将原先宋观穹负责的事交给太子经办,甚至将裨龙军一部拨给了他。
太子甫一离了内侍省,由兵有权,原本风头正盛的四皇子,立刻就被压制了下来。
谁还能看不清,皇帝偏爱嫡子,将来皇位除了太子,不作他想。
四皇子明面上退让了,还是揪着太子不放,他们在朝中撕咬得厉害,倒是被关在大理寺监牢里的宋司主,变得乏人问津了。
紫宸殿中
“宋卿关了多久了”
灵夔道长说道“已经快三个月了。”
“辛苦他了。”
皇帝叹了一口气“朕追寻长生,少问政事,如今竟不知自己松懈至此,还是多亏了你啊。”
要不是灵夔的提醒,他还没想到多关心政事,回过神来才知道,自己松手了多少权柄,真是令人后怕。
不过皇帝一查,倒是对宋观穹办事为是放心。
交到
他手里的事,条捋清楚,未有逾举,件件皇帝都有印象,是宋观穹请示过他的,不过他未在意罢了,查办的官吏不过是手段酷烈了血,也并无错漏。
可瞧着也心惊胆战,自己竟然把这么多要事交到了他手上。
皇帝又是后怕又是信重,从这些细微处看来,宋观穹可谓忠心耿耿,未辜负他的信任。
外头对宋观穹的声讨倒是失了偏颇了,董拙典之事也不过是太子发难罢了。
皇帝会默许,也是经灵夔提醒,发现此前寒鸦司风头太盛,正想借此削弱宋观穹的权势威望。
正逢杨氏检举自己的儿子叛国罪,皇帝知道就跟宋承南遇刺案一般,有太子在从中作梗,只是顺水推舟而已。
他这次不会真的把宋观穹怎么样,削了他手中的权,让他往后办事低调些就罢了。
太子害宋观穹,皇帝就在中间唱红脸,总归人还要用下去,这样还能让他更忠心于自己,何乐而不为呢。
说来,让太子恢复身份之事,也是灵夔道长进言。
他感叹道“朕愿做一长生仙人,奈何琐事缠身,不及你,逍遥忘忧啊。”
灵夔道长笑了笑“贫道也不免为俗事牵绊。”
“哦,什么事”
“太子让贫道递一句话给陛下,陛下想当神仙,就让他来做这人间帝王吧。”
话音刚落,殿中气氛陡然变得紧张起来。
垂幔之外,响起了拔刀声,暗卫只待一声令下,就要扑出来,清理御前。
皇帝的笑意消散,目露凶光“你在说什么”
因为信任,他多给这道士一次解释的机会。
可是外殿更沉重的刀剑声响起,皇帝立刻要起身。
可灵夔更快地擒住了皇帝,将细锐的匕首贴近他的脖子,说道“还请陛下早日写下传位诏书,莫让殿下久等。”
皇帝久服丹药强提气力,实则内里已掏空了,想要反抗也无余力。
“为何不早杀了朕”
“杀了你,殿下还在内侍省,皇位只会落到别的皇子头上。”
“太子是何时搭上你的”
“殿下感谢皇帝教养之恩德,陛下有怜弱子之心,传位就是,又何必再问呢”
不错真是他的好儿子,可怎就如此急迫呢。
皇帝脑中思量着法子。
灵夔再请“还请陛下传位太子殿下。”刀刃更近一寸。
皇帝不得不说“你要传位诏书,不松手,朕怎么写”
“是贫道疏忽了。”
灵夔带着皇帝到了书案边,利刃未曾离开皇帝的脖子,铺开了明黄布帛。
皇帝蘸了墨,在贴纸的布帛上写下传位诏书,灵夔紧盯着诏书上的字。
这时,蘸饱了墨汁的狼毫调转了方向,墨汁飞甩出来,溅在灵夔眼睛上,皇帝趁势退后,灵夔的短刃只划破了空气。
见人脱了手,灵夔抹了墨迹要追,又被暗卫阻挠,眼见皇帝退到了暗卫之后。
“看来陛下是要鱼死网破了。”
他一个呼哨,外殿东宫的叛军已经闯进来了。
皇帝得了自由,不顾眼前乱战,迅速写下血诏。
眼见暗卫在倾轧中逐渐无法抵挡,他知道自己今日难以出去了,抽出宝剑,将诏书塞到一个暗卫手中。
“闯出去,让宋观穹和禁军救驾”
灵夔看着闯出去的暗卫,故意没有阻拦,反而笑了笑。
皇帝见他神色,暗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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