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使和护院没看到,但也没有走,就守在了门口。
今天的小姐格外奇怪,他们都不敢放她一个人待着。
虞简遥回到屋子,盖上被子,闭上眼睛,使劲捂住耳朵,竭力假装眼前的人不存在。
“都和你说我是你夫君,别人看不见我,我是从你嫁给我好多年的时候来的。”宋观穹背着手在床前走来走去。的
“你不相信”
被子一动不动,看来是真的不信。
“你最喜欢吃抚州的梅干菜饼,你讨厌你阿爹叫你喝那些莫名其妙的药汤,不喜欢见那些神神叨叨的方士,最喜欢的堂姐叫虞简兰,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可是她嫁人了,见面的机会变得格外少,你才那么孤单”
少女的眼睛慢慢睁大,他都说对了,这些话她从来没告诉过别人。
见她从被子里露了个头,宋观穹十分自得。
他们夫妻晚上总是在被窝里说话,这些都是遥儿自己告诉他的,很多连周凤西都不知道。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这些”
虞简遥点了点头。
“都是晚上在被窝里你告诉我的。”
被窝里虞简遥又皱起了眉,果然是个登徒子嘴里不干不净的。
“我还知道,你喜欢的人叫周凤西。”说到这句,少年咬牙切齿,脸上浮现一丝凌厉和不屑。
小姑娘的脸却腾地红了。
她是个哑巴,虽然自小就定亲了,但心事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眼前的人怎么会知道
少年话锋一转“但他不是你的良人,他太蠢了。”
凤西哥哥才不蠢
虞简遥只是个十一岁不谙世事的少女,无条件地拥护她喜欢的人,她跟头小狮子一样,要把人拱下去。
被她推了出来,宋观穹看看天空,觉得自己十四岁的脑子有一点不好使,连个十一岁的小姑娘都骗不是,哄不了。
但虞简遥的动作吓坏了看门的女使,以为她中邪了,赶紧去知会了主君。
虞父过来的时候,宋观穹还站在门口,他未曾见过岳父,岳父此刻也看不到他。
虞父虽然疼爱自己的女儿,但有些迂腐,因为女大避父的说法,平时少有过来,只是让女使每日回禀,连儿子虞简云都不常到这个院子里来,虞简遥又是个内向的性子,不声不响,虞父就从未想过她缺少同龄玩伴之事。
虞简遥盯着跟在阿爹身后又走进来的人,压低了眉毛,害怕又厌恶,虞父的见到她的眼神,往后看,什么都没有。
看来女使说得是真的。
宋观穹被她的眼神弄得更加郁卒,十一岁的小姑娘到底要怎么讨好呀。
虞父问道“是不是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不干净”的东西挑了挑眉,安然立在一旁,一派君子端方,就算虞父看不见,他也不能在岳父面前失了礼数。
虞简遥打量起宋观穹来。
他看起来挺干净的,也不像旁人口中说的青面獠牙,形貌丑陋,反而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
可就算是这样,说出来的话也很讨厌。
虞简遥要赶走他,就跟虞父指起了他站立的角落。
然而虞父到底是看不见,又放不下心,说道“去请青云观的道长来做一场法事吧。”
又是方士她苦着脸,眼神都有点呆滞。
这些年为了治她的哑疾,虞简遥都不知道见过多少方士了。
都怪他
虞简遥趴在窗户上,看着院子里的方士,默默藏起心里的讨厌。
夏日炎炎,燃起的两根蜡烛上,空气都扭曲了几分,火药在桃木剑上炸开动静,道士穿着黄袍念念有词,在院子里转了几圈。
他也该消失了吧
察觉到虞简遥的视线,宋观穹好笑道“我又不是鬼怪,怕什么”
她撇回脸,这些方士果然都是江湖骗子
治不了她的病,也赶不走这个家伙。
宋观穹想了一阵,自己想明白了,起先他想让遥儿忘掉周凤西,喜欢他,可小姑娘固执得很,又没好处给她,怎么可能轻易改变心意呢。
现在他觉得也不必执着了,自己不知会在此间存在多久,不如就陪她开开心心地过这一段日子。
想通了这一茬,他诚恳道“对不起,我又让你见到这些讨厌的方士了。”
她凝着面色,回去拿出纸笔,写下几个字。
“你快走。”
宋观穹轻声道“麻烦了,我走不掉,月老让我提前来见你,他说我得让你开心笑出来,才算是你的良配,你不笑,我就一直得困在你身边。”
为什么要她笑
要是笑了以后岂不是真要嫁他,可是不笑,这个人就要阴魂不散。
把她难住了。
虞简遥想了一会儿,伸着下巴,朝他龇牙,反倒把宋观穹逗笑了。
她赶紧捂住嘴,眼睛有些惊疑不定,自己很可笑吗
宋观穹轻咳了一声“假笑不算的,但我觉得甚是可爱。”
这个人真是讨厌
虞简遥甚至忘了男女大防,推了他一把。
结果宋观穹笑得更大声了,少年的声音清朗悦耳,但虞简遥面红耳赤。
别笑了她要把讨厌的家伙推得更远,少女早忘了害怕,只剩着急。她不会说话,也没应付过小泼皮的经验,只知道一个劲儿推他,让他别笑,手段娇气又幼稚。
正打闹着,冷不防看到道士在烧符,虞简遥停了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宋观穹见多识广,问道“他待会儿是不是要给你喝那符水”
少女皱着脸点头。
“不干不净的,你喝了是要拉肚子的。”他整了整袖子走过去。
道士要将符丢到水里,少年袖子一挥,符纸就灭了,灰落到了桌子的另
一边。
道士眼睛倏地瞪大了眼睛,哪儿来的邪风
他四处看了看,又点起了一张符,结果刚要丢进去,火又灭了,纸灰扑了他一脸,蜡烛烧得更高,随风一歪,把他胡子都点了。
虞简遥笑了一下,赶紧又捂住了嘴。
道士战战兢兢起来,真见识到了这园子里的“邪物”,哪里还敢班门弄斧,赶紧收拾了家伙事儿跑了出去。
宋观穹将他的桃木剑挥了挥,丢了出去。
虞简遥不笑了,新奇地看着他随意挥出的几招,真好看,要是她也能习武就好了。
后来道士不敢再回来,出去不知道跟虞父说了什么就离开了。
经过一场“驱邪”的闹剧,虞简遥的日子一如既往地过下去,院子变得更安静了,只是她耳边聒噪了很多。
那个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少年,还纠缠在她身边。
不过虞简遥渐渐接纳了他,甚至心里为多了一个玩伴隐隐高兴。
谁也看不见他,只有自己看得见,她甚至很多时候不用写字,这个叫阿霁的少年就能明白她的意思,好似跟她心意相通一般。
她最喜欢的简兰阿姊温柔端丽,常来找她玩,但虞简遥不会说话,她一个人也没法说太久,很快就没话说,场面常常安静下来。
虞简遥常觉得对不起简兰阿姊,渐渐地,自己就找借口有事,把阿姊送了出去,她慢慢把自己和正常人隔绝开,安慰自己一个人也没关系。
但是跟阿霁在一块儿,他好像永远都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用她写在纸上,轻松就搭上了话,而且一个人也能说很久,大到治国,小到挑剔她的屋子无趣,有时话多到了虞简遥心烦的地步。
可私心里,她是很高兴的。
虞简遥平静如水的日子里,最怕的人不是虞父,反而是家中给她请的女先生,女先生为人严谨,常考校她的学问。
可虞简遥不是顶聪明的人,常常被女先生问得不知所措,然后看着女先生失望的神色,更加自卑。
可有了阿霁在,考校再也不是她的噩梦了。
他比自己厉害了不是一星半点,轻松就能给出答案,甚至是女先生当堂要她做的文章,阿霁也能出口成章,让她誊写下来。
女先生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满意,虞简遥也轻松了许多,应付完转头就能开怀地和的阿霁去玩,平淡的日子变得快活了不少。
而且阿霁还给自己带了一只漂亮的白毛小兔子,陪她一起喂兔子,遛兔子,怕兔子孤单,又去找了一只来,让它俩比谁跑得快、谁吃饭快。
宋观穹把兔子抱起来,凑到脸边,问道“我和兔子,谁好”
虞简遥伸出手指,故意在他面前停了一下,然后落在了兔子小脑袋上。
见他的表情从得意变成失望,虞简遥转身偷笑。
她谨记着他说的话,笑得太开心,阿霁就要走了。
虞简遥开始每天一睁眼,就开始期待一天,可恶的人
慢慢变得可爱起来。
女先生教到女则一书,阿霁就变得烦人了许多,卧在书案边,扯着她裙上的流苏,打扰她的听讲。
虞简遥瞪了他一眼别闹
宋观穹眼神慵懒的,不屑道“你还嫌日子不够无趣,学这些的有什么用”
他不乐意看她把那些死板的规矩听进去,拿什么贤良淑德守规矩困住自己,这一圈一圈的墙还不够吗
可是不学这些,她怎么嫁人呀虞简遥觉得这些都是女子该会的。
他说道“我以后娶你,不让你学这些。”
又说这样的话,虞简遥都不兴得理他。
“凭什么妻子要学这些去讨夫君的开心,夫君就等着一个女子嫁过来伺候他就好了,要我说,夫君的任务才是每天让夫人开心,没有那些烦心的,夫人才能考虑生个孩子,继续把日子和和美美地过下去。
不把你放在心上,要你用一层层规矩把自己束缚起来,本质就是不在意你,不值得嫁。”
他不提周凤西,却句句是给她暗示,“就像我将来做你,就只让的你开心。”
是啊,虞简遥陷入了沉思。
不开心,嫁来做什么
可是她要嫁的人是凤西哥哥,怎么可能不开心呢
想到那个骑着骏马、英姿勃发的郎君,虞简遥忍不住牵起唇角。
宋观穹对她这笑一点不陌生,好说歹说,她还是不开窍
气得转身他转身就走。
可在女先生让她抄写女则的时候,宋观穹又回来了,趴在窗边,诱惑道“美丽聪慧温柔大方的虞大小姐,陪我玩吧,我们去投壶好不好”
此时已经下学了,虞简遥本来就不想抄写这些,何况是去玩投壶,阿霁漂亮的眼睛里存着刻意讨好之意,寻常人都拒绝不了。
她仰着脑袋,矜持地点了点头。
虞简遥本就很有武学天赋,又总是自己跟自己玩,的在投壶一事上格外精通,宋观穹就是不让她,也赢不了。
最后一枚箭矢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落进了壶中。
中了
虞简遥开心地小步跃起来,看向宋观穹,那眼神好像在说我厉害吧
只有这一项,她自信不输任何人。
此刻她身上那点自卑全然不见了,笑得明媚灿烂、玉容生光。
少年真心夸赞道“虞大小姐投壶技艺天下无双,在下服了。”
那她赢了,是不是可以提一个要求呢
虞简遥偷看了他一眼,像是下定了决心。
宋观穹刚夸完,就见她转身跑回了屋子里,然后很快又拿着一张纸出来,塞到他手上时,还有点不好意思。
“能不能教我剑法吗”
从他吓跑道士那天起,虞简遥就一直对他的剑法念念不忘,想要学。
宋观穹看到这一句,又忍不住笑,继而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
思,不能教她意识到自己可能冒昧了,虞简遥咬住嘴唇,有点尴尬。
宋观穹笑,只是因为发现师父连这种要求都要犹豫这么久,才借着赢了投壶跟他说,可见她如今的性子有多小心翼翼。
“我的剑法本来也是你教的,你要学,我当然会教你。”
我教的虞简遥又一次莫名其妙。
这些日子阿霁总是时不时说这样的话,有时候她也在怀疑,会不会阿霁说的是真的。
不然怎么解释他对自己这么了解呢。
正想着,宋观穹已经找来了两根树枝,将其中一根交给她。
剑招并不复杂,只是要做得标准,变得有杀伤力,又在对阵中知道变通,则需要日积月累地努力。
“握紧了,记住招式还没有用,你还要有强韧的体魄”他抬手端平她的腕子,按平她的肩膀。
阿霁的手是暖的,在阳光下也有影子。
他一定不是鬼魂。
难道真是月老派下来的夫君
这是虞简遥第一次被同龄的少年触碰。
连阿兄都只是摸摸她的脑袋,凤西哥哥也只跟她说过几句话,眼下即使只是手腕上的肌肤被阿霁触碰了一下,她还是心跳如鼓。
虞简遥借着余光偷看他,阿霁的侧颜晕着日光,轮廓清冷精致。
“记住了”
她回神,点了点头。
“再走一遍。”
起初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到后来,渐渐就忘了害羞,不再胡思乱想,专心将一招一式记在脑海里,这比女先生教的四书五经有趣许多,更不晦涩难懂。
后来的隙光剑仙,其实在一开始就是天纵英才。
宋观穹看着她舞剑,忍不住想,师父在多难山拜师之初,大抵就是如今这般青涩模样,他后来遇见的师父,已经历尽了风雨,不会再有这么弱小、需要他的时候了。
心底那点遗憾被慢慢填平。
他忍不住道“现在,你是不是得喊我一声”
他止住了话。
又忘了,遥儿还是个哑巴,无法喊他“师父”。
虞简遥没有听见他的话,走完剑招回头一看,少年阴郁了起来,大概是自己太厉害了,让阿霁有点自惭形秽
她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
女使看着小姐一个人投壶,又一个人舞树枝,不知道在跟谁拍手说话,看着实在是让人担忧,只能去回禀虞父。
虞父知道了,担心是院子风水不好的缘故,便给她挪了院子,旁的也没什么办法的,而且府里除了女儿神神叨叨的,也没出什么怪事。
夏夜多雷雨,雨落之前,院子里的树叶先被风卷过了一遍。
外头的风特别大,吹得门板和灯笼呼啦啦地响,一道闪电劈下,虞简遥抖了一下。
她一个人睡,很怕这样的雷雨夜。
但虞简遥不肯给别人添麻烦,不愿去吵醒睡着的女使过来陪着她,
而且她知道,女使觉得她“不正常”,有点害怕她。
阿霁怕她生气,晚上是不会进她闺房的。
这时候虞简遥却想,要是他进来陪一下自己就好了
“原来这时候你是害怕打雷下雨的呀。”宋观穹叹息般自言自语了一句。
他想起了自己刚上多难山时,在雷雨夜跑了出去,师父冒雨出来找他,在山洪之中救回了他的命。
原来她曾经也只是一个害怕打雷下雨的小姑娘。
虞简遥听到这句话,从被子里钻出一个脑袋来,俏脸紧绷,强忍着害怕。
阿霁他真的进来了。
可这不合规矩,虞简遥心里拉扯了起来,想赶他出去又舍不得。
算了,以前也不是打过雷,她一样熬过来了,没那么娇气。
虞简遥指了指门口,示意他出去。
宋观穹其实会在她睡着的时候,进来看一眼,今天也是这样,只是想不到她还没睡,才想到她可能害怕打雷。
这时天边又一道闪电劈下,她立刻缩回了被子里去。
见她分明害怕又要赶跑自己,宋观穹故意吓唬她“小古板,看起来比我更凶的鬼要来咯。”
幼稚鬼
虞简遥从被子里露出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看着她鄙视的眼神,宋观穹抱着手臂说道“那我突然想起还有事,先走了。”
走
那她岂不是又要一个人
宋观穹一转身,就遇到了阻力,转身看,一截瘦白的手扯住了他的衣摆。
你别走虞简遥拍了拍床沿示意。
“好吧,就勉强陪你一会儿吧,睡着了我就走哦。”
少年装模作样地坐在床边,拉住她伸出被子的一只手。
怎么可以拉她
他的手掌大得能把她整个手包住,虞简遥像被烫了一下,耳朵就红透了。
原本想挣开,但怕阿霁真的走了,她只能勉强忍住。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