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靠床榻的轮椅极尽华美之能事。木纹似有金丝,色泽淡雅,入手温润柔和,是林国鲜有的金丝楠。简单铺设的丝绸图案明丽古雅,质地坚柔,一针一线精密细致,唯有宫中最出色的绣娘才能织造出。
扶手下方有一不明显突起,若是不经意间碰到,顷刻间能弹出淬毒暗器要人性命。
黑衣女侍守在床畔,默等床上那人苏醒,低着的眼痴痴望住轮椅,隐隐透出丝丝不可言说的渴望。
直到天边渗出些许鱼肚白,轻轻几声咳嗽晃得纱幔抖了抖。
黑衣女侍试探性地问“国师大人”
账内一阵窸窣,单薄虚影慢慢投到青色纱幔上,极轻极淡勾勒出一具脆弱动人的身体。
“沙棠,是你啊。”她嗓音微哑,却也好听得要命,再普通的名字自她唇瓣吐露仿佛也染上一股幽幽冷香,不入画都成了憾事。
黑衣女侍头更低了,呼吸不稳“是,是我。”
“下床洗漱。”
“是。”黑衣女侍顿了顿,“冒犯了。”
隔住两人的纱幔层层挽起,渐渐现出里头的景象。那人下半身盖在被褥里,上身仅着白色里衣,墨发似流水倾泻聚于枕面,黑得柔顺漂亮。
一双眸清明淡漠,轻轻扫了眼黑衣女侍又半阖起,显然对女侍非常信任。
“冒犯了。”
沙棠重复一遍。
常年习武的手指多处有茧,提刀也好使剑也罢时时身在战场,不可掉以轻心。见花不惜花,见人不怜人。她从未收敛力气只为摘下枝头弱花,更没有战战兢兢去碰某个人。
乍一触到轻柔绵软的布料,沙棠几乎心尖一颤。稍稍用力那截细腰便轻易落到手中,细细密密的微凉如一块冷玉,叫人万万不敢松懈。
沙棠屏气凝神,绷紧身心就为限制掌心蛮力,防着伤到这人。
贴身的衣在动作间散开些许,露出苍白冷厉的锁骨,脖颈线条修长,白软细腻的皮绝无瑕疵。
这样的人合该养在金殿里,搜刮天底下最软最好的锦缎做衣,十指不沾阳春水,连琴弦也不该让她拨。那些年坐立马上挽弓射敌宛若前世。
之后服侍国师穿衣、洗漱,一切都顺理成章。
等国师坐在桌前吃饭了,沙棠松了口气的同时莫名有些沮丧“您带回来的那只半妖煞气太重,属下无能,守不住它。”
二界有阴界、阳界和阴阳界,阴界有鬼、魔等以阴气修炼的族群,阳界有人、妖、仙等以阳气修炼的族群,阴阳界游离于两者之间,不为天道所容,出生必带煞气,命格极凶。
半妖与妖的区别就在于此,有煞气的妖是半妖,天生不祥。
国师前段时日带回来的这只更是煞中极品,险些冲死了楼里几个命格较弱的弟子不说,还引来天雷劈断楼前一棵树。
朗朗晴空啊,众目睽睽啊。
若清微楼住着的人不是国师,皇后早命人冲进去弄死
半妖了,哪里会留它到现在小则影响个人生运,大则折损国运
“嗯。”国师放下碗筷,“我去一趟。”
沙棠看着还没她半个巴掌大的小碗,犹豫半天也没能把您要不再用些这句话说出口。
“大人”
皇后宫里的嬷嬷满脸堆笑上前,壮实身板儿不动声色挡住轮椅去路“一大早的这是往哪去不是说要教小殿下识字吗”
沙棠小脸一冷,手握住腰间刀柄。
国师双手交握于腿上,淡笑“回清微楼处理些事。”
嬷嬷搓着手退开,笑容更深了“哦哦,这样。那,那奴婢”
“不必帮忙,多谢。”
嬷嬷“瞧您多客气,奴婢送送您。”
自从国师回宫,皇后宫门口的门槛就叫人撤去了,省了轮椅搬来搬去的时间。
嬷嬷刚送人到宫门,就见扶月公主身边的大宫女落墨小跑着过来,先给嬷嬷见了礼,然后弯腰问得小心翼翼“国师大人,您,您还来吗”
国师看向她“小殿下起床了么。”
“还,还没,殿下昨天睡得晚,国师大人能否宽容半个时辰一、一炷香”落墨头皮发麻,总觉得轮椅边的黑衣女侍目光冷得很。
国师轻笑“这一炷香给小殿下吃饭,若还不快起,饭也不必吃了,直接去书房见我。”
落墨讷讷应是。
车轮声远去。
清微楼。
门口种着的另一棵梧桐树也没能幸免,树干断裂的地方正散发丝丝黑气,空气中一股烧焦的味道。
太阳升起,亮光照耀着宫里每一处,偏偏偌大一个清微楼楼顶阴沉沉,像是被世间抛弃。
沙棠低声道“大人小心些,那妖物伤了好几”
不等话说完,一道绯红身影以极快速度从二楼窜下来,一呼一吸间就能窜到几十米远,所过之处残留缕缕煞气,似一条蜿蜒游动的黑蛇。
沙棠眼一凛,抽刀护在国师身前,眼睛警惕着红影一举一动
忽然腕一沉,是一只如玉般的手碰了上来,示意她将兵器收回。
沙棠“国师大人,这”
国师摇头“没事,我来。”
车轮声靠近。
红狐一扭头,身上的毛炸起。
蓬松柔软的九条尾巴在身后展开狂舞,嘴里叼着一根血淋淋的人指,兽瞳竖立,阴森森盯住轮椅上的白衣女子,喉咙不断发出威胁的低吼声。
它眉间那撮红毛艳得过分,宛若滴落下去的血,更为它添几分杀伐气。
红狐比寻常狐狸要小些,肚子上看不见肉,四肢有不同程度的伤口,有的往外渗血,有的黑黢黢一个洞,隐约能见白骨。
被逼到绝路的野兽是非常可怕的,弓起的背随时能弹射过去,猛地扑到你面前撕下你一块肉。
清微楼
皆是跟着国师学习的弟子,白衣提笔、黑衣配刀剑,无论咬下谁的手指都是断人前程。
沙棠眼睁睁望着那轮椅越靠越近,她十分想冲上去将人护住,却又碍于国师命令动弹不得,握着刀柄的手生生攥出血。
国师停在一个危险距离,垂眸取下腕上的菩提串,随手往旁边一丢。
“吼”
能压制红狐的最后一层桎梏消失,它前爪一点,眨眼闪到跟前,沾着血的牙直直冲那截腕咬去
沙棠瞳孔微缩“国师”
不、不可能国师怎会真的被它伤到那不过是个负伤的
白衣很快被溢出来的鲜血浸湿。
红狐吞咽下去的血液好似响彻在沙棠耳边,一声声、一阵阵。
睫羽遮掩住那双眼中思绪,只见淡色的唇半弯,却是心情不错。
一只手被红狐死死咬住,尖牙狠狠刺进肉里,另一只手竟轻柔落在红狐紧绷绷的背上,缓慢抚摸。
狐狸毛不如猫啊狗的好摸,再加上这只狐狸身上太多伤,毛根本遮不住凹凸不平的疤,显得格外扎手。
血糊糊的手指掉到车轮边,沙棠跑过去要用刀劈开狐狸,国师一个眼神将她制止,说“不到一刻钟,那人手还有救。速速将手指拿回去给她缝上,用一粒我的秘药。”
沙棠哪里想得到国师想让手指从狐狸嘴里掉出来才将自己的手递上去给它咬,她咬牙“这死狐”
“听话。”国师的手已摸到红狐臀部,状似要继续往下去摸那几根尾巴。
红狐立马松口,转头就冲着她咬过来
国师反应比它还快,朝旁边一偏,手完整无缺。
红狐依旧发着咕噜咕噜的声音,兽瞳凶狠地盯住那只在半空中的手,一副不咬烂不罢休的模样。
连沙棠这样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人都浑身戒备,国师拖着一具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病体竟跟红狐玩上了。
她时而将手放低,故意放到红狐能咬到的地方,又总是在红狐快咬到时抬高。时而抓抓红狐的尾巴,进一步激怒红狐,看它尾巴到处乱飞,扇起风吹得国师发丝晃动。
红狐忍无可忍,跳窜起来去咬这回真的咬中,鲜甜可口的血咕噜咕噜灌进喉咙,滋润得它浑身舒适。
国师以拳抵唇,轻轻咳了两声,眼神微冷看向愣怔的沙棠。
沙棠“”
她忙回神,捡起手指就往楼里跑。
药人血比普通人血好喝得多,这只半妖会喜欢也在情理之中。
不过红狐性子贪婪,喝了一会仍觉不够,尖牙毫不怜惜地在她腕上咬了好几个血窟窿,喝得肚皮微微撑起还要喝,看得国师好笑不已。
“够了。”
指尖拨开红狐尖牙,见它不依不挠缠上来,另一只看似不经意碰到红狐脖颈的手突然收紧。
“”
对上白衣女子温和平静的眼眸,红狐心不甘情不愿地松嘴。
“这才乖。”
手继续在红狐后背抚摸,不再试图碰尾巴。
目标信任值1,好感度1
等沙棠领着弟子过来,坐在轮椅上的国师已成了个血人。
两手虚虚抱着团成一团的红狐,气息微弱。
而红狐则悠哉悠哉撩起眼皮看了众人一眼,调了个头,用屁股对着她们。
沙棠“”我迟早剥了你的皮做地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