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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高照,眼前一片明亮。
唐云暖行驶在宽阔、一片死寂的马路上,眼神复杂晦暗。
这里处于市中心,街道上向来都是人山人海,道路上更是车水马龙,早高峰和晚高峰时常堵塞到令人抓狂。
如今别说人了,连猫猫狗狗不见一只,曾经的热闹如绚烂的烟火,泯灭在末日降临的那一天。
路边七零八散的那些车辆破烂不堪,她驾驶的这辆崭新的房车在这其中就是个异类,格格不入。
车子前盖和车门的铁皮上面烙印着大大小小的手掌印,密密麻麻的。
有些甚至清晰到能看到手掌心的纹路。
唐云暖脑子里很自然地浮现一个画面
困在车子上的人驱车拼命想要离开,却因为引擎声被丧尸锁定,怎么也逃不掉,耗到燃油殆尽,只能眼生生看着丧尸步步逼近,只能放任死神的镰刀渐渐抵在脆弱的咽喉,笼罩在将死的绝望和不安中,呼救不得,自救不能,伴随痛苦悲切的最后一声呼喊,逐渐陷进淤泥之中。
心底攀起一丝冷意,迅速蔓延到四肢,整个人如坠冰窖。
或许她那天也是这样的。
或许,柳知湘也
不。
唐云暖动摇的眼神在转瞬间变得坚定,咬紧下唇,她不能自己把自己逼退,不能半途就放弃。
虽然那人弱不禁风,力气小到有时候连瓶盖都拧不开,轻轻一推就能把她推倒。
可万一呢、那人除了研究室之外便是宅在家里,外面的世界于她而言像是会吃人的怪兽似的,不是不得已或者是被她按着出门,她是绝对不会主动离开家半步。
还很爱囤粮,经常一买就把储物室的收纳空间全部填满,理由是这样就不用和任何人接触,也不用出去任何地方了。
末日来临,丧尸爆发那日正好是月初,柳知湘囤粮差不多都是在这个时候。
或许那一日她正好在家里没出门,储物室也刚好被她填满,知道要保持安静,待在塞满隔音棉的书房里,避开了外面的危险呢。
这种可能也是有的。
抓住一丝希望,压在心尖的巨石稍稍抬起,唐云暖才觉呼吸顺畅。
临近目的地,马路两侧的商铺也逐渐多了起来。
记忆中规整的道路如今变得坑坑洼洼,两侧商铺不是卷闸门被拆卸下来丢弃在一旁,就是玻璃门碎得不成样子,血迹随处可见,时不时还能在路边看到令人作呕的一团密布着苍蝇的腐烂物,还有扭曲变形的铁棍、刀刃和把手分家的刀具
经过小区的保安亭,唐云暖习惯性往里面一望。
总是笑眯眯坐在那里,给出入的车辆按道闸的老爷爷消失不见,保安室的门大敞着,一张老太太捻着花瓣闭眼轻嗅的照片孤零零地躺在地面上。
爱惜它的人不复存在,曾经连灰都很少沾染的它灰扑扑的,背景的位置还覆着暗红的印记,只能勉强辨别出一个轮廓。
都不在了,这样也算是另一种团聚吧。
唐云暖没有停留很久,把车开进道闸罢工的小区,抵达柳知湘居住的四栋,探到一抹身影,做好准备,拿上方如西的武器。
没有把车熄火,靠它吸引丧尸注意,悄声绕到神情呆滞,嘴巴一张一合,粘稠的唾液随流而下,机械移动中的丧尸身后。
嗒一小声,解开保险栓,对准丧尸脑袋,食指一用力,扣动扳机,经过消声处理的武器放倒一个丧尸。
训练时都是对着模拟的圆盘,这是她第一次实战。
训练时气定神闲,实战时手却不自觉颤抖。
唐云暖凝视着丧尸脑袋上破开的孔,看着那个孔流出的少量鲜血,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没有时间给她缓和,很快又有丧尸闻声而来。
武器库存足够充足,唐云暖有意利用车辆的噪音引来这个小区的丧尸,把它们全部解决,这也是她的任务,不如说清除才是她的主要任务,因为还存在幸存者的可能低到极点。
一个接着一个,唐云暖从一开始的陌生和本能的反感,到最后的麻木。
最后一个丧尸倒下,车旁已躺倒了一大片。
他们流出的血并不多,不是影视剧里大量鲜血喷涌而出的画面,否则早已血流成河。
丧尸的皮肤惨白,不是影视剧的绿色,躺倒的那一片丧尸群在太阳底下白到反光。
令人作呕的是他们身上腐烂生蛆的伤口,一条条胖胖的白色虫子肆意地蠕动进食,恶心得唐云暖连连咽口水,压制油然升起的反胃感。
想到自己手臂上被丧尸啃出来的五处无法恢复,但也不会恶化腐烂生蛆的伤痕,一扫先前的不满,知足起来。
没有立刻放松戒备,而是在树后等待片刻,确定再无丧尸过来,才去把车子熄了火,随手抽两张纸擦了擦右手磨破皮流出来的血,丢弃到一旁。
戴上黑色的美瞳,把诡异的血红遮住。
电梯停止运行,唐云暖只能走楼梯上去。
一口气走十层楼,放在身为正常人类的自己身上哪怕不累也会呼吸加快,而现在作为丧尸的自己,感觉不到疲惫,呼吸仍旧平稳,脚步轻快,再走个八九十层也不在话下。
站在熟悉的家门前,看着和其他户不同,仅有几个巴掌印,门锁完好的铁门,希望的火种上添了一把柴,窜起耀眼温暖的火苗。
熟练使用武器毁掉门把手,忐忑地破门而入。
迎面而来就是一个大铁铲,和脑袋奏响的沉闷一声的砰。
唐云暖懵了。
虽然没有痛感,但是条件反射地抬手摸了把脑袋,幸好,那人的力气不大,被撞击的位置没有出血也没肿,顶多应该是一点破皮。
对面的女人看到来人的面貌也懵了,手一抖,铁铲和地面亲密接触。
砸落在地面响亮的声音,让唐云暖回过神来。
看着眼前狼狈但还安好的前妻,心口悬着的巨石碎裂,化作一颗颗小石子悉悉碎碎地散落,凝重的神情被轻松取代,庆幸在心尖揉开,奔涌向四肢。
还好,她是安全的。
还好,她没有放弃。
忍住想要紧紧拥抱的冲动,在柳知湘向她迈出一步时,克制地往后退一步,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三年过去,她依旧忘不了,柳知湘背弃海誓山盟,抛下她离开时决绝的背影。
更害怕她的主动,迎来的仍旧是无情的拒绝。
何况她现在不是人类,柳知湘是科研工作者,比普通人要更加敏锐,她担心自己一个疏忽就会被捉住马脚。
她知道自己是丧尸的事实最晚也只能瞒到柳知湘到庇护所的那天,理智告诉她,直说没什么的,毕竟她是受庇护所正式委托的搜救员。
可私心在作祟,闭口不谈自身情况。
故作淡定地理了理袖口,把手腕处的那块纱布藏进去,从背包里取出一个物资包,垂着眸,声音毫无波澜“我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话音刚落,对面脚步停滞片刻的柳知湘忽然走近,把唐云暖逼停在墙角,紧紧抱住了她,紧到连变异成丧尸的唐云暖都觉得有些窒息。
从来没在她眼前红过眼的女人此刻眼尾都泛着红,在她的耳畔不听呢喃着什么,声若蚊蝇,充斥着哭腔,句子破碎得不像话。
唐云暖辨别了很久,才知道她是在说
我想你。
来来回回,始终是这三个字。
经历过生死,听见一向沉默到像个哑巴似的人说出这种话,唐云暖一颗心都要被磨碎了,怎么舍得不给回应,抬手,在半空中模拟了几下,才轻轻拥住面前哭到颤抖的前妻。
正要出声安慰,忽然一个小孩光着脚跑了过来,小小瘦瘦的,身板摇摇晃晃,稍稍没控制好绝对会摔个四仰八叉。
唐云暖诧异地瞪大眼睛。
那是个和柳知湘十足像的小女孩,一个小不点,差不多只到膝盖的高度。
小女孩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前妻的手,畏惧地看着她,糯糯地小声发问“妈妈,她是谁”
那声妈妈,化作一道惊雷在唐云暖心里炸开。
她们离婚才过去三年,小孩都长这么大了,当初她们刚离婚,她就听说她立刻开启了下一段婚姻,原来真是为了传宗接代啊
甚至还可能是奉子成婚
溢满温情的眼眸刹那间冷了下来,等待两秒,仍不见怀中人辩解半句,揪着不愿放跑的最后一丝星光熄灭,唐云暖推开有些无措的前妻,讽刺笑道“恭喜你啊,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
柳知湘像是触电般立刻有了反应,干裂的嘴巴张张合合,嗫嚅半晌,只挤出一个我,在唐云暖波澜不惊的眼神下逐渐失去本就渺茫的勇气,又变回沉默不语,只有视线在女儿和魂牵梦绕的短发女人身上来回打转。
再一次的失望,唐云暖只恨自己一次次犯贱一样寄予期待。
无视躲在柳知湘身后的小女孩,唐云暖将物资包丢在柳知湘的脚边后,自如地走进去,观察四周的环境。
是她先入为主,小看柳知湘了。
末日里,柳知湘不仅能存活,还能带着一个孩子活下来,不是一般人。
骄阳高挂,从窗户散落进来的光芒照亮整间屋子。
唐云暖将屋内所有摆设尽收眼底。
这里曾经也是她的家,很多地方依旧是唐云暖熟悉的样子,又有很多地方格外陌生。
比如所有角都包上了防撞棉的桌子椅子。
比如客厅里多出的专门放着玩具的小角落。
比如照片墙只有一张柳知湘和她女儿的合照。
柳知湘沉醉科研,对房屋装修要求很低,只要看得过去就可以,极其随便,所以当初家里的装修和布置最上心、全程跟进的是唐云暖,最熟悉屋子细节的也是她。
完全不用第二次确认,一眼扫过去她都能够精准地找出不同。
一根刺竖在心尖,难以忽视。
蓦然想到什么,唐云暖猛地回头,锐利的眼神落在照片墙上唯一的照片,又四处打量一番,才肯定一个事实这个家没有男主人。
是结了婚,有了孩子,后面又离婚了吗
唐云暖有种说不出来的烦躁,余光看了眼牵着小孩静默注视着她动作的柳知湘,抵在舌尖的又一声讽刺咽回了肚子里,散成一团棉花,堵在心口。
把各个房间,每个角落都看了一遍,确定完基本情况,唐云暖走回客厅,坐到沙发上。
柳知湘仍在原地伫立,和方才不同的是,那孩子被她抱了起来,应该站累了。
孩子都知道累,她不知道的吗。
唐云暖啧了一声,指向旁边的长沙发,望向柳知湘,语气带着命令“坐下。”
柳知湘闻言,走过去坐下,把孩子放在大腿上。
唐云暖心中不快,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那么大了,还不会自己坐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