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鹭岛前日,周澜事先联系人租了辆商务车,方便出行,座位异常宽敞,后排至少能挤五个人。
叶思危本来觉得,这款车宽得未免太夸张,没必要,毕竟段司宇也不在车里睡觉。
可当段司宇把颜烟推进门,又飞快抓走钥匙锁车门,而后两人各坐一边,离两米远,默不作声时,叶思危又觉得,这车租得真对。
他们的航班提前到达,不到两点就降落,段司宇却不跟着来停车场,说自己有事,让他俩先去车里等。
原来是为了接颜烟。
叶思危透过后视镜,偷瞄后排的动静。
都不说话,看着不像是和好了。
颜烟没什么变化,和两年前差不多,沉静冷清,只有点不易察觉的疲态。
而段司宇摆着副冷脸,比平时还装,不过人颜烟面朝车窗,根本就没看。
僵持片刻,段司宇先开口,“哪个酒店”
颜烟不咸不淡,“随便找个可以停车的路口,放我下去就好。”
闻言,段司宇立刻回头,动静很大地看向颜烟。
而就算听见动静,颜烟也不为所动,回应就是一个绝情的后脑勺。
照常理,这时候少爷脾气该上来了,开始疯狂输出,戳人痛脚。
但段司宇却只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把头转回去,不服输,也回一个“绝情”的后脑勺。
又一次僵持不下。
叶思危主动解围,“颜先生,您还记得我吗我是叶思危。”
“我记得。”颜烟看向叶思危。
“最近鹭城有音乐节,机场里有很多跟拍和粉丝。如果有心人追车,您半途下车,会很危险。您把酒店地址告诉我,我们送您过去,这样稳妥一些。”叶思危忽悠道。
鹭城的音乐节早过了,今天机场拥堵,完全是因为某个小明星空降,经纪人故意透露航班消息,想买个红火的热搜。
而段司宇的航班信息,一般人拿不到,拿到也不能做什么,刚才撞上这种混乱场面,纯属巧合。
“如果我现在下车”
“也不安全。我观察过,停车场里蹲点的人也不少。您看,那一辆的车窗有异常反光,车里可能是狗仔,您现在下车,大概率会被拍到。”
叶思危胡诌得有模有样,颜烟果真被说服。
“稍等,我确认一下地址。”颜烟确认好定位,将地址报给周澜。
导航显示民宿不在鹭城岛内,而是在跨海的西岛,要坐轮渡才能上岛,如果开车过去,办通行证又要折腾很久。
周澜做助理不到一年,没见过颜烟,人也有些迟钝,还想开口问,确认是不是真要开车上轮渡。
开你的车,别乱问。
叶思危使个眼色,让周澜把话吞回肚里。
车启动,驶上高速,在跨海的大桥上飞驰,不满一小时便到码头。
轮渡行驶时,人不得坐在车里。
颜烟背着包下车,站在栏杆边等船开。
段司宇在甲板上晃悠,遛弯遛着,不知怎的,船开时正好遛到颜烟身旁,就这么站着不走了。
船体随浪起伏,晃得人头晕。
好在包里还剩半瓶水,颜烟取出水,抿了几口才好受一些。
“晕船”段司宇问。
“没有。”
“包怎么不放在车里”
“怕有人偷。”
“你包里能有什么贵重物品”
不出五句话,火药味又起。
“没有贵重物品,”颜烟立刻反击,“但我怕你翻我的包,拿我的东西。”
“我拿你的东西”段司宇觉得不可理喻,“我有病才去偷你的东西。”
“你以前不就拿过我的行李箱”
“我是拿了行李箱,但你最后不也还是走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多说一句都要吵,前任见面,少不得要翻旧账。
颜烟没接话,段司宇也不再出声。
尽管冲突暂停,看不见的硝烟仍在弥漫,戾气不会因为沉默而消失。
心里烦躁。
颜烟不喜欢这种感觉,他不喜欢生气,更不喜欢和别人争吵,但一遇上这人,他就管不住嘴。
嗓子发痒,颜烟下意识摸口袋,想拿烟盒,但想到是在公共场合,最终只将手揣在兜里,什么都没做。
这细节很熟悉,段司宇见过数次。
那时颜烟为了不让他吸二手烟,想抽烟时会自己去阳台,说二手烟对他的嗓子不好。
但他会悄无声息跟过去,因为喜欢看颜烟抽烟时的模样。
半阖着眼睛,缓慢吞吐,面容在白烟中朦胧,烟散时清晰,像精灵拨开了化雾的雪,清冷到极致。
二手烟这种无足轻重的东西,他顾不上,所以他跟过去,偏要看,还要大张旗鼓搂着颜烟看。
而颜烟却只将手放进口袋里,抿唇忍着,烟也不抽了,什么都不做。
冷到似乎不在意任何事情,但却为他而忍耐。
这份殊荣使他飘然,心痒难耐。
颜烟抽不抽烟那不重要了。
因为只要他低下头,就能获得一个清冷又炽热,任凭他索取的吻。
一个,像是月光味道的吻。
海浪不稳,撞得船猛地晃动。
“想抽烟”再开口时,段司宇的语气软了点,连自己也未察觉。
颜烟不答话,避免再出现刚才的拌嘴。
段司宇却非要拱火,“怎么不抽总不能是为了我在忍。”
“打火机上不了飞机,如果不是你硬拽着我上车,我可以在航站楼先领一个应急。”颜烟不想多费口舌,说完就翻出耳机戴上,避免交流。
火药味终于消停。
叶思危潜伏在角落,偷摸观察,看两人的口型,尽管一句有用话都没读出。
周澜悄声问“叶总,这位颜先生是”
“祖宗最大的灵感来源,缪斯,月光,明目张胆,极地的雪。”叶思危戏谑,故意把肉麻词都说一遍。
周澜不懂,“明目张胆,极地的雪”
段司宇的成名曲之二。
“前男友。”
远远望去,颜烟戴上耳机,根本不搭理,段司宇因此吃了瘪,又开始冷脸装范。
叶思危被逗乐了,拍手鼓掌,不忘向周澜嘱咐。
“你以后机灵点儿,祖宗要是发脾气,你别傻瓜一样过去劝,更不能说颜烟的一句不好,不然有你受的。总之,他俩的事,你别插嘴,更别外传,旁观就行。”
这两年叶思危可没少吃苦头,无论好的坏的,只要提一句颜烟,段司宇立马拿他开刀。
“我记住了。”周澜点头,被唬得一愣一愣。
西岛面积不大,一个古镇大小,从码头到民宿,不过十几分钟车程。
民宿是幢四层的老式洋房,位处地势高的岛中央,灰白色墙面,茂密的三角梅从窗台上垂下,铁门上也缠着花,与周围建筑风格迥然。
颜烟道声谢,刚要下车,门却锁着。
“您好,麻烦开一下车锁。”颜烟朝周澜说。
“好的,马上。”忽然被搭话,周澜手忙脚乱,在驾驶端控制开关。
然而周澜刚摁开车锁,门又立刻锁上,他摁几次,门就重新锁几次,闹鬼了似的。
叶思危忍住笑,拍拍周澜,示意他不用摁了。
段司宇早就偷拿车钥匙,揣在兜里控制,周澜当然摁不开。
颜烟也清楚,真正作怪的到底是谁,深吸气,转头面对段司宇。
不知何时,段司宇摘了墨镜,颜烟一转头,正好对上那双野性的眼睛。
琥珀色,眼尾稍扬。
如旷野外奔流的风,侵占着席卷过境,轻易撼动神思。
心口微震了一下。
颜烟攥紧背包带,直视段司宇,说了句咬字很重的“谢谢”,移开视线。
仅是谢谢,没有再见。
段司宇微怔,“不客气。”
车锁打开,再未关上,颜烟开了门,迅速下车。
砰
车门关上,颜烟离开,头也不回。
这次周澜很有眼色,别人不发话,他就不开车。
过了民宿的铁门,颜烟的身影隐进三角梅中,彻底从视野里消失。
车里恢复寂静。
沉默也好,吵嘴也好,人走了,情绪也就散了,连痕迹都没有留下,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良久,段司宇收回视线,“就近找个住处,我今晚要住岛里。”
“只有今晚怎么行”叶思危故意阴阳怪气,“不如你以后都住岛里,颜先生在岛上住多久,你就住多久。宇总不问我不说,宇总问起我惊讶,等到宇总来扒我的皮,你再替我求情”
宇亿梦随母姓,性格却随父,独断专行。
从前段司宇同段父闹翻,才刚成年,零花钱说断就断,一分都不给,任其在外流浪,宇亿梦也不曾心软。
旧情复燃这种私事,叶思危拿不准严重性,少爷自己要恋爱,他确实管不了,但也不想担责。
叶思危商量道“不如你自己跟宇总说,这样我就不用去告状,到时候还讨你嫌。”
段司宇没说话,像是在深思什么,过了半分钟才回神,不紧不慢扫一眼叶思危。
叶思危假笑,“少爷,您刚才有在听我说话吗”
“听了,等着。”段司宇亮屏手机,当着叶思危的面,不是和宇亿梦通话,而是直接点开家人群。
duan我和颜烟在鹭城,准备复合。
发完,段司宇丢开手机,双手抱臂,很是猖狂,“用不着你去告状。”
还准备复合
八字都没一撇,倒是胸有成竹。
叶思危撇嘴,“我看人颜先生根本不想搭理你。”
被戳痛脚,这次段司宇却没发脾气,反倒笑而不语,因为想到颜烟在船上戴的那副耳机。
神神秘秘。
叶思危疑惑,“你笑什么你不会觉得人家还对你旧情难忘”
“你都找不着对象,”段司宇不置可否,眼里充满同情,“你懂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