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出海不到三小时。
中午时,游艇驶到鹭城码头,再绕回西岛。
颜烟记下两岛间来回所花的时间,惊叹私人游艇确实方便,比去挤轮渡效率高得多。
游艇靠岸时,保温袋里,段司宇的那份茶已喝光,菠萝包还没动。
段司宇提着保温袋,重新戴上墨镜,让颜烟先下船,“面包还吃么不吃我给船员了。”
颜烟转身,下意识蹙着眉问“你不吃”
辛南雨专门准备两个菠萝包,就怕段司宇也饿着。
四目相对片刻。
段司宇轻啧一声,重重打开保温袋,把面包摁扁,三两下吞进腹,因为没有水,吞咽时噎得刺嗓子。
他倒也没有强迫段司宇吃掉面包的意思。
颜烟抿了抿唇,后悔自己责怪的语气,“我还剩半杯茶,你喝吧,我不渴。”
段司宇一愣,而后勾起唇角,“行,那我不客气了。”
说着,段司宇拧开保温杯,也不避讳,唇直接触到杯口,仰头一饮而尽。
颜烟并未多想,只是觉得对方被噎着,急需喝水,但段司宇那种似有若无的笑,像是在暗示,他的提议是多么暧昧过界的行为。
段司宇喝完,拧紧瓶盖,似笑非笑说“怪了,比我的那杯甜。”
颜烟迅速转身,不想搭理段司宇的捉弄,快步往前走。
脚步声跟着靠近,他走快了也无用,段司宇三两步就跨到他身旁。
“辛南雨画的路线是什么样发给我看看。”段司宇说。
颜烟点开对话框,将图全发过去。
段司宇点开图,难得多看几眼,“图倒是做得不错,我还以为,他傻到什么事都要等你去帮忙才会做好。你喜欢哪一条路线”
“都差不多。”颜烟说。
段司宇随便选一条,指着图说“你带我去逛逛,我看看还有什么缺点。”
颜烟一顿,视线落到段司宇脸上,“你不戴口罩被人拍到”
“我不戴,”段司宇无所谓地说,“拍了又如何我们是牵着手还是在拥抱你不是一直离我挺远的么拍了又有什么价值”
也行。
既然本人都无所谓,他也没必要过于在意。
两人从码头走到岛中央,花了将近半小时,到达时已有些疲累。
颜烟在备忘录上记下问题,提出建议旅客带着行李,最好有专车在码头接送。
暂回民宿,段司宇将保温袋随意丢到桌上,又回家拿了两个渔夫帽,其中一顶戴在颜烟头顶。
日头正盛,段司宇换了身短袖,仍觉得热,“辛南雨买下这里时,没有考虑过客人从码头下了船,还要拖着行李徒步几公里才能到达走这么远,谁会想来他这里住”
颜烟轻咳,为辛南雨辩驳说“他年纪小,买的时候,也许没有考虑这么多。”
“23岁还叫年纪小,那我只比他大几个月,我也叫年纪小”段司宇嗤笑。
如果不提,颜烟险些忘记,段司宇不过才24岁,可他总觉得,他们的心智年龄差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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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你也小。”颜烟说不过,索性顺着话说。
他也小
段司宇难得被噎,总觉得这话别扭,终于没再挑辛南雨的刺。
跟着导航,两人在小巷中穿行,打卡不少小店,都藏在街角里,不特意去找都没法发现。
其中一个手工陶艺店,橱窗上摆着个兔子摆件,形似辛南雨做的那个,只是材质不同。
段司宇只扫一眼,便被摆件吸引,叫店主从里拿出,一定要买下。
“先生,这个是非卖品,”店主说,“这是学徒做的吉祥物,不卖的。”
颜烟一愣,问“这是辛南雨做的”
“你们是南雨的朋友”店主惊讶地问。
“我们”
段司宇及时打断,“我们是南雨小窝的住店旅客,他推荐我们来这里,说这家店的手工艺品不错。既然吉祥物不卖,那我看看其它东西。”
说着,段司宇随意走一圈,挑了对最贵的马克杯,递给店主,“这两个,分开包装。”
店主拿走杯子,不自觉多看两人几眼,包装时,套着近乎问“你们在岛上住几天啊”
“就今晚。”段司宇说。
“多少钱一晚”
“250。”
“250也太贵了,花这么多钱住那里,不划算的。你们就住一晚的话,岛上的餐馆都是免费住,不用花钱。”店主包好马克杯,装进袋子时,顺势丢了张传单进去。
“谢谢。”段司宇接过礼品袋,转身时,顺势搂着颜烟的肩膀往外走。
“不客气。”
出了陶艺店,走过几个拐角,绕出街巷至大路旁,段司宇才松开手,把店主塞过来的传单拿出来看。
传单上印了一家餐馆。
西金餐厅。
颜烟也凑近细看,发现这家店,确实在他标注“免费住宿餐馆”的范围中。
“辛南雨和这家陶艺店老板认识”段司宇问。
颜烟稍加思索,推测说“刚到西岛时,他可能在这家店帮过忙,作为感谢,店主让他免费做几套茶具拿回去用。”
“他还感谢请问现在哪里的学徒不发工资”
段司宇听了直发笑,“他这不就是变相打黑工没有协议,没有工资,不报税,几套茶具就把他打发了,现在还被挖墙角,他脑子缺根筋”
是傻子,也总好过是坏种。
颜烟欲言又止,刚想替辛南雨辩驳。
“行,我知道他年纪小,傻是理所当然,”段司宇不想听,打开导航,输入西金餐厅,“去这家店看看。”
两人到达目的地。
餐厅是一家特色菜饭馆,占地面积不小,室
内室外三层楼,加起来足有五百平,现在早过饭点,室内仍是满座。
段司宇扫码点了几道最贵的菜,总价上千,上菜时叫住服务员问“我们今天刚到西岛,不知道能去哪里逛,你有什么推荐的地方”
当即,服务员从围裙兜里掏出一张传单,放到桌上,笑着说“这些地方都还不错,您感兴趣的话,可以去试一试。”
餐馆的传单和陶艺店那张很像,同个背景,但更细致,零零总总二十几处打卡点,有自然景点,也有街角小店。
不到十分钟,所有菜上齐,服务员又道“如果不嫌麻烦,您可以关注我们店的账号,写个好评,结账时凭好评可以打八点八折。”
“行,没问题。”段司宇抬抬墨镜,等服务员走远,立刻垮下嘴角,面色极差。
四目隔着镜片相望。
颜烟知道,段司宇肯定是想发火,为辛南雨不计后果的“单纯”。
意识到事态的严峻,颜烟保持安静,不去触段司宇的霉头,舀了勺佛跳墙里的金汤,送进口。
辛南雨作为外地人开民宿,想要做成功,难度本就大,更何况是在西岛。
西岛小,越密集的地方,人情世故越杂,本地人相识多年,会相互引流客人,抱团排外,再正常不过。
再加上,人老板也不是老古板,而是人精,不仅懂得抱团,还知道怎么在网上做宣传,吸引外地游客。
辛南雨没有一点优势,来这里开民宿就等于自寻死路,被本地人摁在地上捶打。
如今,连惟有的年轻,都成了无知的劣势。
明智的作法是及时止损,炒一波热度就卖掉民宿,能赚最好,不能也力求保本。
但依照段司宇的性格,只要开始做一件事,就必须做成,无论是用偏方还是耍手段。
就算辛南雨现在说算了,干脆放弃改造,段司宇非但不会妥协,还要发火,放狠话说必须要成功。
片刻,见段司宇消了不少火气,颜烟拿过对方的碗,盛几勺金汤递过去,“味道不错,你尝尝。”
段司宇深吸气,脸色好了不少,拿起勺尝一口汤。
味道确实不错,浓厚鲜香,该是为了迎合外地游客,做过一点改良,祛除掉了正宗作法的淡淡药味。
“你标记过的经营场所里,这家饭店的规模最大”段司宇问。
颜烟摇头,发了个链接给段司宇,“还有另一家,和这里规模差不多。”
段司宇点开链接,发现这竟是个能交互的地图页面,点开打上图标的场所,就能看见颜烟亲手拍的照片,与收集的具体信息。
不仅能按照场所类型筛选,还能按照规模大小筛选,方便调取与查看。
心口像是被击中,电流直直穿过,酥麻微妙,引起大脑皮层的极度亢奋,飓风一般席卷而过。
段司宇太清楚这种感觉,尽管已经快暂停三年,但他仍清楚记得。
崇拜,欣赏,爱慕,再或是最庸
俗的喜欢。
独一个词太寡薄,不足以描述,这种感觉是集合体,第一次出现时就让他上瘾,久久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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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段司宇的世界里,能让他崇拜的人并不多,诸如勃拉姆斯或是帕格尼尼,多是去世的作曲家,活人几乎没有。
他最讨厌别人装腔。
而活人总爱装腔,就算不是为了脸面胡说八道,也总会在熟悉的领域表现出优越感,只有死人不会,因为永远闭上了嘴。
但颜烟却不一样,无论对待什么事,颜烟都不会有优越感。
只会用一种淡然的态度,平淡到像说“我要喝水”一样,抛给他一个出乎意料的东西。
只此一点,就让他持续沉迷很久。
标记里的另一家大型饭店,海贝酒楼,只看名字都觉得有些年头。
段司宇点开,问“你自己做的什么时候”
“前两天,”颜烟下意识解释,“用现成代码改的,很简陋,你随便看看就好。”
随便看看
段司宇偏不,反倒每个图标都点开,认真翻看。
“过会儿去这家酒楼看看。”
“好。”
意料之外,海贝酒楼的生意不差,装修风格虽然旧,但胜在简单自然,有种浓郁的本地风情。
两人进了店,扫码翻看菜单,发现标价比西金餐厅便宜得多,眼见的服务员不到四人,都穿着便服,没有统一服侍。
见他们坐下,一个约摸三十的女人走近,端着茶壶茶杯,热情笑着问“你们是哪里人,喜欢清淡口味,还是重口”
不标准的普通话,带着浓重乡音。
段司宇依然点了几道最贵的菜,直接说“你们这里的菜,怎么比西金餐厅便宜”
提到西金餐厅,女人脸上有一丝嫌弃,“那里是鹭城人开的,不正宗。”
段司宇挑高眉,故意问“你不是鹭城人”
“我是土生土长的西岛人,和鹭城没有关系的诶。”女人撇清关系似的说。
“我们喜欢清淡口,不吃辣,少放盐。”段司宇说。
“好的诶。”
女人一走,段司宇面色大好,一扫在西金餐厅时的怒气,唇角似有若无上勾,像是又想到了什么歪点子。
颜烟等待片刻,没听见解释,叹口气问“你又在想什么”
西岛地域上属于鹭城,但本地岛民似乎并没有归属感。
像西金餐厅那种高度商业化的店铺,老板披着西岛的皮,联合其它商业店主抱团,挤占本地岛民的生存空间,固然会遭到岛民的嫌恶。
“我是没想到,这么一个小岛,也会有地域矛盾。”
段司宇嗤笑,“我本以为,辛南雨是被本地岛民欺负,现在看来,他是被长居这里的岛外人坑了。不过,既然已经找到根源所在,我再帮他坑回去就好。”
“你得出的这个结论,有什么根据”颜烟不解,段司宇不过是聊了几
句而已。
“凭感觉推测,”段司宇说,等我跟老板聊聊就能确定。”
上菜时,段司宇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百元现金,递到女人手边,“你们老板在么叫他过来。”
女人哪见过这种架势,赶紧后退,“你你有什么事”
“我想跟他聊聊,”段司宇说,“我弟弟被西金餐厅那伙人欺负了。”
胡诌信手拈来。
女人一听,立刻瞪圆眼睛,顾不上桌上的百元大钞,直直转身,气愤地往后厨走,像是去找帮手,马上就要带着人出门打架。
颜烟不由得紧张,放低声音,“你瞎说什么到时候出事了怎么办”
“怕我出事”段司宇似笑非笑,“你在担心我”
这种时候还在捉弄他。
颜烟深呼吸,语气严肃,“段司宇,我没有在说笑。如果你出事,你让你的粉丝怎么办喜欢你作品的那些歌迷怎么办”
闻言,段司宇逐渐收起笑,定定望着颜烟的眼睛。
“那你呢”段司宇沉下声音问,“颜烟,如果我出事,你会怎么办”
颜烟没法回答,因为他不知道答案。
就算他想,他又能怎么办
他时日无多,也早就不想活。
这事实,颜烟预想过无数次,也早已接受。
可此时,在段司宇的注目之下,当它们再次闪过脑海时,颜烟惊恐地发觉,心口竟然擅自生出一丝留恋与不舍。
不知是对这世界,还是对眼前人。
颜烟咬紧牙,错开视线,隐去乍现的一丝悲切,平静地说“我不能怎么办。你还想干什么,随便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