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入海中,颜烟懵了几秒,但迅速反应过来,立刻往海面上游。
破水的一瞬,一股力忽然扯住他的衣角,疯狂往下拉,将他扯回海中。
猝不及防,颜烟呛了口水,气泡顺着嘴边往上飘,从眼前划过,模糊他的视野。
气泡消失时,颜烟平复好心绪,回头一看,发现纪泽正疯狂挣扎,攥着他的衣角不放,瞠目张嘴,呛水,面目可怖得跟水鬼似的。
纪泽不会游泳
如此凶悍,竟不会游泳。
颜烟自认没法让一个溺水的人冷静,抬脚往下踹,连踢纪泽的肩膀几脚。
纪泽却更惊恐,将他视为救命稻草,被踢了也不敢松开,甚至用上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他的小腿。
越是扭打,他们越往下沉。
情况若再继续僵持,后果不堪设想。
立时,颜烟改变策略,从后方攥住纪泽的衣领,拉着人拼命往上浮。
顺利破出水面,大量空气涌入呼吸道。
颜烟大口呼吸,缓过劲,喘着气警告,“你敢乱动一下,我立刻松手。”
纪泽惊慌地点头,不挣了,只是发抖,牙齿打颤,还攥着颜烟的衣袖。
因为水下的扭打,再加上今日风大,海浪急,两人距离跌落的通道,已有很长一段距离。
船员见他们冒头,重新确定了方位,将救生圈甩到相近的位置。
但海浪汹涌,没几下,便将救生圈推向远处。
颜烟深呼吸几次,调整好呼吸节奏,一鼓作气,逆着浪往救生圈处游。
带着一个大体重的人,还只有一只空手可用,等勉强抓到救生圈时,颜烟已经体力透支,意识模糊,手环抱在救生圈上大喘气。
见两人都抓住救生圈,危机解除,船员松了口气,速速拉绳。
攀上浮物,局面终于稳定。
随着浪摇,许多想法后知后觉,涌入颜烟脑海。
他应该吃了早饭再出发。
他不抓纪泽一起下水,一个人就能游上岸,也不会像现在这般麻烦。
段司宇说在码头等他,是不是又目睹了他落水的丑态
为什么每一次,他都要在段司宇眼前出糗
诸多情绪涌上心头,走马灯一般,有后悔,有自责,像打成死结的毛线,复杂紊乱。
到了岸边,船员将他们拉起。
从海里脱出的一霎,颜烟再撑不住,无暇顾及形象,上了岸就瘫倒在地。
“颜烟”
眼前的人开始模糊,视野变成一片黑,颜烟隐约听见了段司宇的声音,也不知是幻听还是现实。
湿衣服贴着皮肤,风吹得身体发冷,比在海里冷多了,所以失去意识前,颜烟不禁想。
还是海水温暖。
沉在海里时,他竟然一点儿都不冷。
北城的初
秋。
“晚上好,我回来了。”颜烟换上拖鞋,关门时闻到浓郁卤肉香。
窗外月朗星稀,屋内灯火通明。
段司宇打开微波炉,重新热了饭,放到餐桌上,明天放假,今天还要加班”
“抱歉,”颜烟走近,有些局促,“主管找我谈话,耽搁了。”
“你向我道什么歉”段司宇将饭递给颜烟。
“谢谢。”
颜烟拆开筷子,坐到段司宇身旁,安静吃晚饭。
他们合租已有几个月,从夏到秋。
搬进的第一日,段司宇询问他合口的菜式,在酒店下单外送,他将一半饭钱转过去,他们便从此一起吃晚饭,自然而然。
就算每日开门就能见面,颜烟也总是局促,时间越久,越不见好。
段司宇却很从容,随和有分寸,不仅按照他的习惯,主动将物品摆放整齐,还自觉将衣服晾在阳台左半边,从不多占空间。
沐浴露,牙刷,洁面膏,水杯。
他们的东西放在一起,总是紧贴着,比人还亲密。
有一次,沐浴露到底空瓶,颜烟打开花洒后才发觉。
用段司宇的应急还是立刻出门买一瓶新的
理所当然,颜烟选择后者。
颜烟擦干半湿的头发,走出浴室时,正好遇上段司宇出门,出发去酒馆打工。
见他身上没有水汽,刚进浴室就出来,段司宇不解,“怎么了”
“我出去买瓶沐浴露,”颜烟解释,“我的空瓶了。”
“没事,你先用我的,”说着,段司宇移开视线,朝他挥手道别,“走了。”
砰
颜烟还未回应道别,门已合上。
段司宇让他用自己的沐浴露。
室友间互相借东西,这不过是件平常的事。
有时段司宇用完纸巾,也会找他拿一包,两个人一起合租,本就会模糊相处的边界。
但是,这是沐浴露。
他只要用了,就会沾上和段司宇同样的气味。
颜烟站在门口,先是抨击自己不纯的心思,再自我告诫,段司宇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好心,不想让他半夜出门折腾。
况且,段司宇都这样说了,他还要再出去买,岂不是显得不识好歹
总之,颜烟找了一大堆理由,终于自我说服。
做足心理准备,颜烟回了浴室,只挤两泵沐浴露在手心,不敢多挤。
橙色,清新的柑橘香。
是段司宇身上的味道。
浑身发烫,全身的气血似在叫嚣,疯了一般亢奋,四处乱窜。
颜烟将水温调低,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作勃然失控,他不敢沉溺其中,赶紧冲掉泡沫,回房冷静。
打开窗,秋夜的凉风吹进,缓了很久,颜烟才冷静下来。
至此以后,颜烟发现,会让他失控的事情越来越多。
比如坐在一起吃晚饭,段司宇将饭递给他时,互相轻触的手指。
再比如,他去阳台收衣服,不小心瞄见对方衣架上的贴身衣物,内裤上ck商标的腰边,在最左那端若隐若现。
所有他从未注意过的细节,全变得显眼,在毫无防备时,在他心口上轻轻一敲。
“国庆假期要加班”现在,就连段司宇近距离的声音,冷不丁,也能让他心头一颤。
颜烟抽纸擦干净嘴唇,摇头,“不用加班。”
“你有什么安排”
“没有。”
段司宇起身,收走吃剩的餐盒,丢进垃圾桶,“明天酒馆歇业,我休息,你想看什么电影”
歇业,意味着段司宇不用去打工。
他们能看晚场。
颜烟并未关注热映的电影,忙说“我都可以,你决定就好。”
段司宇没说话,眉梢很轻地一动,意味不明。
假期首日,无论商场或街道,地铁或公交,人山人海。
人流拥挤,有好几次,他们差点被挤散,最终,段司宇被挤得烦了,一把拉过他的肩搂着。
半侧身子相贴。
无端,颜烟想到家中的日用品,他和段司宇的东西,也像现在这样,紧紧贴着。
微热的体温透过衣袖,紧贴在皮肤。
颜烟停止思考,也忘了看路,脚尖被旁人的鞋子一绊,差点跌倒。
“小心。”段司宇及时将他往上提,为防他跌倒,搂得更紧。
颜烟压下乱了的心跳,“谢谢。”
晚场的电影几乎满座。
他们到达时,电影已经开始,只能勾着腰,对着电影票找位置。
一部悬疑动作电影,双影帝出演,演技没话说,不过几分钟,颜烟就被剧情吸引,不再想入非非。
电影结束,颜烟还沉浸在剧情里,复盘电影里的伏笔,越走越慢。
啪
段司宇俯身,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在想什么”
颜烟回神,近距离对上段司宇的眼睛,心口一跳,后退半步,“我在想主角为什么选择同归于尽。”
“因为剧本这么安排。”段司宇直起身,慢条斯理。
一个随性,与众不同的答案。
很符合段司宇的性格。
颜烟一怔,不再想伏笔,或是揪出电影逻辑中有哪处不妥,注意力又回到段司宇身上。
午夜将至,街道上人流减少,小孩大人回家,剩下的多是年轻人。
出了影院,他们不用再紧贴,只有手臂时不时相触。
“现在回去”段司宇问,“或者,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颜烟不想这么快回去,也不知还能去哪,“走回去吧,就当作散步。”
“也行。”
段司宇话不多,颜烟话更少,待在一起经常沉默。但颜烟并不感到别扭,除开悸动紧张
,大部分时候,他们相处得很舒服。
周围人来人往,灯火辉煌,颜烟看着地上相贴的影,一团混在一起的黑,有种他们是一个整体的错觉。
“段司宇”
霎时,有个男生停在他们面前,头发及肩,精致漂亮,随性又张扬。
闻声,段司宇停住脚步。
男生靠近,亲昵勾住段司宇的肩膀,望向颜烟,笑意盈盈,这谁啊”
“我室友,”段司宇轻啧,有些嫌弃,但并未推开,转而向颜烟介绍,“我宿舍的舍友,院里产设的,比我低一级。”
颜烟了然,主动打招呼,“你好。”
“你叫什么名字”男生自来熟地问。
“颜烟。”
“颜烟”男生暧昧轻笑,玩味地凑近,带着浓郁玫瑰香,“现在流行管炮友叫作室友你是1还是0我都可以做,不介意的话加个微信”
光天化日,如此直白的话,颜烟头一次听,避害似的向后仰,远离刺鼻的玫瑰香。
男生见他远离,还要再往前凑,大方接近。
好在,段司宇及时抓住男生的衣领,将人向后拉,扯到一边,沉着脸问“你有病大庭广众下发情。”
“还真就只是室友开个玩笑而已,至于这么生气”
男生嬉笑,眼睛还盯着颜烟,“可是,他真的是我中意的类型嘛,再戴副眼镜就很禁欲系。你有这种室友,怎么不早说好歹介绍给我认识。”
段司宇眉头蹙得更紧,推开男生,再一把抓起颜烟的手,大步往前离开。
“学校见啊,”男生在后面笑着喊,“有时间一起吃顿饭,记得带上你室友。”
段司宇不予理会,脚步里带着怒气,手也因此紧握着,走出很远,还未放开颜烟。
滚烫,暖和,带着心跳的脉搏。
段司宇的手心,比他想象中还要热,如一团刚点燃的火,顺着手心往心口烧,要将他烧成轻飘的烟。
颜烟没有挣扎,甚至没有出声提醒,任由段司宇拉着他走。
他们穿行在街角,路过灯光和月色,秋夜的风吹不散热意,水波一般,拨乱发丝时,也淹没颜烟的理智。
他昏昏沉沉,像喝醉了酒,心口突突地跳。
1,还是0
男生的问话在脑海中反复。
颜烟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面对段司宇时,他的感觉总是确信而模糊,确信的是喜欢与靠近,模糊的是细节与具体。
可现在,颜烟意识到,这些似乎都不重要。
因为,只要对象是段司宇,他都没关系。
他要说出口吗
现在就坦白他的私欲
如果坦白,段司宇一定会重新审视他们的相处方式,决定是否继续合租。
最理想的情况是,段司宇不仅接受,还愿意跟他在一起,但这太理想化,颜烟不敢想。
最坏的情况则是,段司宇不接受。而如果不接受,段司宇是否会厌恶他,甚至搬走
不会。
颜烟很快分析出答案。
因为在刚才,段司宇并不排斥那位舍友的接触,只在对方口无遮拦后生气,所以只要他不贸然告白,冒犯边界,他们就能继续做室友,维持这段友谊。
他不是天才,颜烟一直清楚,他只是尘世里的一介凡人,所以才要努力,紧紧抓住每一次机会的降临,才能达成目标。
而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颜烟仔细分析利弊,确信他能承受最坏的结果,立刻停住脚步。
段司宇跟着停下,侧头回望,注意到他们紧握的双手,正要松开,“抱歉”
“我都可以。”颜烟直视那双野性,让他从一开始就沉迷的眼睛,不再躲开。
段司宇一怔,似乎没听懂这残缺的回答。
“他刚才问我,1还是0,”
颜烟无声呼一口气,出奇地冷静,“我想,我都可以。”
颜烟睁开眼,医院的天花板入目。
手心处异常暖和,记忆里相贴的滚烫余温,似乎传到了现实,颜烟动动肩膀,发现正有人握着他的手。
“醒了”先是声音,再是关切的目光。
段司宇站起身,垂头望向颜烟,手还握着,没有松开,十指相扣。
适应灯光,颜烟逐渐看清眼前的面庞。琥珀色的眼睛,深邃如远星,带着硕大引力,轻易将人吸引,坠入沉迷。
心跳的速度,比起梦里,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记忆里的心跳在作祟还是此刻的现实让人心悸
颜烟分不清了,只能闭上眼睛,掩耳盗铃一般,刻意“抹杀”眼前的人影。
很快,温暖的掌心覆到他额头,试探温度,“头晕”
“不晕。”颜烟眼皮一颤,冷淡地答。
“你刚才输过葡萄糖,现在饿不饿”
“不饿。”
“还想睡”
“不想。”
“那你为什么闭着眼睛”
怕看见你。
颜烟在心里回答,心绪平稳后,再度睁开眼,“纪泽在哪去找辛南雨了”
提到纪泽,段司宇就来气,咬着牙说“他们俩都在派出所,辛南雨正在做笔录。监控我看过,是他先故意推搡,落水后还试图溺毙你,蓄意杀人。”
溺毙
颜烟沉默一瞬,“他不会游泳,推搡是故意,溺毙倒不至于。”
“我知道,”段司宇烦躁啧一声,“反正,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就算没法进去,也得给我褪层皮。”
确实不能算了,这点颜烟同意。
必须要让纪泽无法再来西岛,无法再纠缠辛南雨。
这么一想,颜烟躺不住,立刻坐起身,“现在就回去
,我要去做笔录,坚决不和解。”
“躺着,”段司宇将他摁回去,“急什么休息好了再走。”
都睡了一觉,还要怎么休息
颜烟将视线移到窗外,外头日光正盛,该是到了下午,他下意识摸口袋,想找手机看时间,却发现他穿的是病服。
“我的手机在哪”颜烟清楚记得,下船前,他将手机揣进口袋,合上拉链。
段司宇摸摸外套口袋,从一堆杂物中,抓出手机递过去,“还能用,没进水。”
颜烟接过手机,总觉得少了样东西,思索片刻,“我的药盒。”
段司宇分明听见了,却不动,双眼直直盯着他,高深莫测,像是又有歪点子。
“药盒,还给我。”颜烟耐着性子,逐字逐句重复。
闻言,段司宇从口袋里拿出药盒,隔着半米,远远举着,“我帮你开了三个月的药,今后,你不用每周都来鹭城区取药。”
“谢谢。”颜烟一愣,不习惯对方忽然的成熟体贴。
“所以为了安全,药盒不能放在你这里,医生再三嘱咐,这些药必须由我亲自保管,你要服用时,就来找我拿,一次一片,多一片都不行。”说完,段司宇翻转药盒,从食指转到无名指,最终又揣回自己兜里。
得逞的表情很是讨打。
段司宇根本就没打算还给他,还擅自透支未来三个月的药。
颜烟深吸气,甩开段司宇的手,翻身以背相对,闭目养神,眼不见为净。
安静持续片刻,身后忽地发出响动。
闻声,颜烟睁开一条眼缝。
段司宇正拖着椅子,绕床半圈,再度坐到他眼前,面对面,脸极臭,生气又受屈,仿佛找茬的人是他,而段司宇是受害者。
没来由的,一股火气往上冲。
旁人无法让颜烟生气,就连早晨在海里,被纪泽拖后腿,颜烟也只是不耐。
可一旦面对段司宇,任何情绪,他都控制不住,无论好与坏,怦然或动怒。
“段司宇,你有病”颜烟低声问,尽力控制火气。
段司宇俯身,一把抓过颜烟的手,再续上暖和的体温,大方应允,“对,我就是有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