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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9 章
    等待许久,颜烟还是没能回答问题。

    段司宇不再强求,只等颜烟吃药入睡,方才离开房间。

    门合上。

    颜烟照常睁开眼,睡不着。

    或因起火,再或因段司宇被烫伤,几日来的平和感被打破,颜烟不免发愁。

    不算焦虑,只是心跳比平常快。

    颜烟躺了会儿,起身,放轻脚步到阳台,点燃一支烟。

    对面无灯漆黑,连花园里的灯也彻底关闭。

    寂静的风吹散白烟,火星若亮若暗。

    不过几口,忽对浅淡的尼古丁失掉兴趣,颜烟拿开烟,索性看手机。

    正巧,辛南雨发了几条消息。

    辛南雨烟哥,你睡了吗

    yan怎么了

    随即语音打来。

    颜烟手一顿,半身勾出护栏外,侧头,观察隔壁的工作室。

    窗沿正暗,没有光照,段司宇不在工作室里,应该在对门次卧。

    颜烟关闭阳台门,接通语音,“怎么了”声音压得很低。

    “烟哥,我睡不着。”辛南雨声音委屈,像要求安慰。

    被火灾吓着了

    颜烟思索片刻,“火灾的损失,凯奚会照价赔偿,别担心。”

    “我不是担心这个,”辛南雨嘟囔,“烟哥,我觉得好累,不是干活累,是心里累。”

    “为什么”

    “我就觉得,今天的事本来可以避免,只要他不拿茶壶,就不会发生火灾。还有好多事”

    颜烟以为对方要受委屈,倒苦水。

    事实却并非预想。

    辛南雨难受的原因在于,很多麻烦事分明可以避免,只要嘉宾开口问,事前进行沟通,问题就能解决。

    但对方偏不,因为享受追捧,自大惯了,我行我素,所以流程总被拉慢,重复拍摄。

    而就算沟通过,对方也不记得,导致意外发生。

    摔碎茶杯和碗,烧着火也就算了,最烦的是,林韵和凯奚会倒打一耙,指责辛南雨没说清楚。

    这在工作中很常见。

    一件事沟通无数遍,仍进程缓慢出纰漏,“聪明人”为自保,锅推来推去,到最后甩给最老实的人。

    常见到没人认为这是一种霸凌,只会去指责“老实人”不够聪明,挑受害者的刺。

    平常辛南雨独自拍摄,接触的人少,没遇过这种事。

    现在被一下扔进“染缸”,适应不了,难免郁结。

    “你没法改变他们,就把注意力放在别处,做好自己的事。他们指责你时,不要自证无错,忽视就好。”

    颜烟没法建议硬碰硬,辛南雨性格如此,主动招惹只会吃亏。

    “啊,还有陆蔚”

    “怎么”

    “我一开始好像误会他了,我以为他要报复

    我,但其实他人挺好的,经常帮我解围。”

    哪是人好。

    分明是故意撩拨,意欲旧情复燃。

    颜烟无声叹气,心想辛南雨迟钝若此,今后注定被陆蔚拿捏,只希望对方不是薄情的人。

    聊聊停停。

    辛南雨终于困意涌上,“烟哥,我睡了,你也早点睡。你的房间空着,我把门锁了,没有让别人进去过。我再努力一周,等录制结束,你就可以搬回来啦”

    “好,晚安。”

    语音挂断,颜烟不免失神。

    一周

    离段司宇离开,只剩几天时间。

    前头焦虑的三个月,颜烟只觉漫长,看不到头。

    而现在,他竟觉得短暂,快到他抓不住末梢,稍不注意,只剩下一个虚影。

    原来快乐时,时间会过得这样快。

    烟头燃尽。

    颜烟正要回房,忽见一人影,在转角现出,孑然一身,脚步缓慢。

    向文茵。

    为什么会在夜半独自回来

    向文茵换了身衣服,走到铁门前,见无保安守候,大门上锁链,屋内无光,明显一愣。

    伫立良久,向文茵转身,慵懒靠在铁门上,摸出打火机点燃烟,仰头吐息。

    四目相对,猝不及防。

    颜烟以为对方会直接离开,哪想向文茵会抽烟,甚至抬头看见他。

    很快,向文茵指指铁门,似在问他是否能开门。

    颜烟了然,回房找出钥匙,轻手轻脚,做贼似的下楼,去对面开锁。

    入室盗窃的事后,颜烟买了个锁备用,共三把钥匙,其中一把放在自己这里。

    颜烟拧开锁,“怎么忽然回来”

    “我以为还在录制。”向文茵答。

    录制

    无人通知向文茵录制已暂停。

    颜烟推门,带人进入,“刚通风不到六小时,安全性没问题,但还没有打扫。”

    “不碍事,”向文茵跟着走进,“我住楼上,楼下打不打扫也没关系。”

    嘉宾中年龄最大的,却最好说话。

    无端,颜烟想到段司宇那句评价,年老色衰的小情儿。

    但向文茵不算色衰,年近四十,但看面相,也才三十左右,跟林韵差不多。

    大厅狼藉一片,干粉散了,水却满地,四处脏脚印,东西东倒西歪,烧得半烂的沙发,碎了的茶壶。

    颜烟扫一眼,盯着地上的水,心里抓狂,实在没法忍受,去后院拿拖把。

    颜烟埋头拖地,将脏污和水一并拖净,等结束,才发现,陶瓷碎片已被向文茵收走,混乱的物品全部归位。

    向文茵似是收累了,正坐在餐桌前,摆弄打火机的砂轮。

    颜烟归位拖把,到厨房拿了瓶清茶,放到桌上,“没有糖。”

    “谢谢。”向文茵勾唇,笑意有些落寞。

    “你的

    助理呢”颜烟问。

    她回酒店休息了。向文茵汲一口茶,犯了烟瘾,摸出一支烟,出于礼仪,先点燃递给颜烟。

    本作者暗色星云提醒您我将死时前男友他后悔了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谢谢。”颜烟接下,第一次尝试女士烟。

    清淡的果香,后味回甜,比想象中味重,但不是焦油味,而是香精味。

    “你和段家那少爷,认识多久了”冷不丁,向文茵问。

    少爷

    颜烟一愣,险些忘记,在旁人眼中,段司宇确实是少爷,还是个脾气乖张的一世祖。

    “快六年。”

    “六年,”向文茵惊异,“你们在一起这么久我还以为他刚认识你,图新鲜,所以死缠烂打追求。”

    就算当初,也是他步步为营接近,并非段司宇追求。

    颜烟隐晦地否认,“我们现在不是恋人关系。”

    现在不是,但曾经是。

    向文茵听懂暗示,点头,笑意带上羡慕,“看来他是真心喜欢你,独一份,已经很可贵。”

    颜烟谨慎地无言,因为如果再聊,话题可能会趋往向文茵的雷区。

    “你是我想象中的那种高智商,”

    向文茵却主动提,“南南经常夸你,还把你做的舆情报告发了一份给我。好多年,我不敢看网上的评价,没想到能直接在报告里看见汇总。”

    小情儿,豪门秘闻,包养。

    这些关联词是客观的数据,并非颜烟杜撰。但辛南雨竟傻傻发给当事人,向文茵还看过。

    “你别紧张,是我让南南发的,因为我不想说错话,惹其他人不快,南南本来要把我的部分删了再发,我说不用,我想主动看。”

    意外地,向文茵不仅好说话,态度也很谦卑。

    “可能,这是我最后一次工作,等节目录完,我准备彻底退圈。”向文茵说。

    “为什么”

    “年纪大了,本来也接不到戏,大剧组看不上我,小剧组我看不上,今天被烧伤,他知道也只会回一个嗯。”

    他。

    耐人寻味。

    颜烟想,这个他,或许指向文茵的金主。

    向文茵双眼失神,“刚才在门边,看见里面乌黑,静悄悄的,我忽然就厌倦了,想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改头换面,重新生活。你是高智商,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似在迷惘中,求一个继续坚持的鼓励。

    可他不是神人,更不是什么高智商。

    颜烟无声轻叹,反问,“你最想要什么”

    “我想要”向文茵安静一霎,“求得自由,自己做主。”

    这回答过于抽象。

    颜烟一时无言,旁人感情上复杂的事,他没法解决,因为他连自己的都解决不了。

    沉默间,向文茵瞄他一眼,眼神下意识畏惧,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他才不答。

    无法,颜烟只好再问“我不懂你的意思,是什么在束缚你人还是感觉

    ”

    如果涉及法律层面,那他无法解决16,最多帮着报警起诉。

    向文茵似被问住,认真思索。

    “我怕离开他后,我会连综艺也接不到。我被封杀过,五六年,后来他帮我复出,我以为他很喜欢我,但他又能同时喜欢别人。我觉得我只是个消遣,什么都不是,我不想再这样下去。”

    颜烟了然。

    向文茵无法从金主身上获取认同,事业也受挫,两方面皆有挫败感,所以才想退圈逃避。

    “我该分手吗我这样是不是忘恩负义”

    “我不知道。”

    但颜烟觉得,资源只有综艺,助理也无用,上节目还被欺负,甚至让受伤的人半夜独自回来。

    这似乎算不上恩情,说是惨淡也不为过。

    金主做到这个地步,还不如不做。

    向文茵正感失望,又听颜烟说“我得先去查资料,再评判方法和结果。”

    “查资料”

    “方便的话,你得先告诉我,你的金”颜烟一顿,改口,“他是谁。”

    向文茵一愣,下意识说了名字,见颜烟点头记下,问她微信方便联系。

    心口竟缓慢恢复平和。

    烟哥很靠谱的,无论什么事找烟哥帮忙,最后都会成功。

    猛然间,向文茵理解了辛南雨的话。

    原来这不是吹嘘,而是颜烟真的有种魔力,让她觉得这件事可以成功,无论客观上有多困难。

    “我记住了,你去睡吧,明早还要录制。”颜烟说。

    语气平淡,却令人安心。

    向文茵笑着点头,“谢谢你下来帮我开门,晚安。”几步上了楼。

    “晚安。”

    屋内恢复寂静。

    颜烟没彻底离开,到花园时停住脚步,找个摇椅坐下。

    春日进入尾期,三角梅日渐凋谢,周围添了不少新品种。

    西岛天空明亮,抬眼望,不止星,连星座都一清一楚,裸眼就能分辨。

    颜烟摸出手机,对着星空摁下快门。

    他最近总爱拍照,或许因快要离开,所以总想在手机里留下点什么。

    通知栏提醒,他的好友申请已通过。

    向文茵今晚谢谢,无论最后是否顺利,我都能接受。

    yan好。

    颜烟本该忽视,因为向文茵的情况明显很复杂,他没法做所有人的救世主。

    但他还是主动问了。

    因为向文茵身上,有一种曾与他相似的畏惧感,不仅对自己产生怀疑,还把枕边人视作获取正向情绪的唯一途径。

    这不正常,也很危险,但他那时全然无知。

    入职一年半,颜烟首次拿到a的绩效。

    薪资上调,年终奖六个月薪资,除掉税超过一十万,他该高兴,但他没有。

    只要学会

    与上司沟通,一切就能好起来。

    颜烟曾这么计划。

    但事实并非如此。

    因为a之上,还有s,他之上,还有别人。

    他拿不到s的绩效,也无法往上升,因为他并非嫡系,只是个半路杀出的“狗腿子”。

    嫡系。

    又一个,他曾在论坛里看见,从来视而不见的词。

    主管的心腹,从实习生期间就跟着对方,社交工作能力无可挑剔,孰轻孰重,主管分得清楚。

    如何成为嫡系

    有段时日,颜烟认真找答案,要强且努力这个特质,迫使他迷失。

    可越认真找答案。

    他越找不到答案。

    因为摈弃自尊,抽烟,聆听,装作讨好,已是他努力的极限。

    他做不到像对方那样,洞察一切,游刃有余,天生的管理者。

    他能做的,只有高效地完成任务,主动聆听主管的抱怨,聚餐后叫车送主管回家,闲暇时讨论哪种进口烟味道不错。

    直到同院的师弟入职,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他。

    震惊,难以置信。

    而后是鄙夷。

    每一种情绪,颜烟都能精准分辨,甚至清楚原因。

    震惊于他变成现在这般模样。

    不相信他会如此“圆滑”。

    鄙夷他再不是曾经清高的师哥。

    平常同事或多或少的鄙夷,颜烟可以视而不见,因为曾经无视他的,也是这些人,所以他不在乎。

    但曾经仰慕他的师弟,如今也用这种眼神看他。

    到这时,颜烟才恍然察觉。

    他迷失了,而且迷失太久,一度忘记他初始的目标,只是扭转边缘化的进程而已。

    他逐渐被伪装同化。

    一步步走向他讨厌的模样,而且无知无觉。野心是如此自然,如同水滴石穿,慢慢将他渗透。

    他能否停止

    不装了,及时止损

    不能。

    因为一个部门中,总会有人被边缘化。

    颜烟扭转了,边缘化自然会落到其他人头上,背上d的绩效,在末位淘汰时被辞退。

    他不想拿d,更不想被辞退。

    至少一年内不行,因为跳槽的最佳时机在翌年,他入职超过30个月,也就是段司宇毕业时,无数前人的经验这样证明。

    别的路皆是次等选择。

    继续伪装,这就是目前最适合的路。

    他不是天才,前端也不是不可或缺的岗位,不会因为技术过硬,就不会被边缘化,他体会过。

    他也不是嫡系,晋升的机会不会先落到他头上,不装,他就会被打回原形,连c都拿不到。

    家与公司。

    段司宇与同事。

    他似割裂成两个人,夜晚做清冷的月亮,白天做落俗的清高。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

    当公司变成负面情绪的象征,相对应,段司宇就会成为正面情绪的象征。

    认同感,自我价值,幸福感。

    不自觉,他将索取正面情绪的途径,全部放到段司宇身上。

    师弟用鄙夷的眼光看他。

    没关系,只要段司宇不用就行。

    他在工作中找不到认同感。

    没关系,只要段司宇认同他就行。

    同事厌恶他讨好的行为。

    没关系,只要段司宇爱他就行。

    诸如此类,太多太多。

    每次接受到负面情绪,颜烟都这样想,如同自我麻痹,将段司宇当成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攥在手心。

    这不正常,但颜烟意识不到,只觉得这样就能好受,甚至充满干劲,无论再大的困难,他都能跨过去。

    可是,稻草很轻,驼不住一个人的重量。

    更何况,段司宇不是稻草,而是孤高的远星。

    他抓住的本就不是稻草,所以从未浮上过水面呼吸。

    他抓住的,不过是星光映照在凡尘的虚影,是段司宇生辉世界的一隅,他以为浮上了水面,其实已经沉入底,陷入了能呼吸的幻觉。

    所以当这颗远星即将回程,归返远离普世的高空,而他发现手里的稻草只是虚影时。

    一切都将轰然倒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