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01）
篮球赛结束后，姜离裹着被子睡了个好觉，大梦一场。
窗外的石榴树缀满了第二批冒头的青皮果子，藏在枝叶丛生的阴霾处，枝干不堪重负而沉沉下垂，逾出树篱，探进紧挨着姜离书桌的窗户。
勾到她的梦里。
姜离睡得沉，出了一身虚汗，恍若一夜春风来。
当她翻了个身，揽紧身上的被子时，手机响了。
姜离手慢慢伸到桌上，拿起来看了一眼，被突如其来的光刺激得眯起了眼。周二，下午两点二十三分，梁策的电话。
姜离隐隐觉得不对劲，急着做起身。
自从那天失约闹了矛盾后，梁策就没怎么给她打过电话。
何况，现在这个时间他应该在上课。
姜离接起来，语气平稳地问：“怎么了？”
梁策声音一如往常，听不出什么情绪，连进了警察局这样的事情也可以用今天吃了什么的语气说，“你不方便我找别人。”
梁策除了学校里有一两个好哥们，平时没有什么成年人能管他。
这些姜离都知道，没戳穿他，说：“你在哪个警察局？”
“一中旁边。”
姜离胡乱梳了几下头发，开了灯，去卫生间边刷牙边含糊地说：“怎么回事？跟同学打架了？”
梁策语气不佳：“没打架，遇见几个傻逼而已。”
电话里有人冲他怒叫一声：“你他妈说谁是傻逼？！”
梁策把电话拿远，站起来指着那人不甘示弱地说：“我说你了吗？你激动个什么劲儿……”
“都给我闭嘴！到了警察局还不老实。”
“我说警察叔叔，你没看到是他先骂我的吗？”
……
一阵嘈杂，姜离急着出门，直接拿冷水扑了几下脸。走到门边，弯腰穿鞋，气息不顺地说：“你消停一会儿，我马上就过去。”
“嗯。”梁策冷淡应道，随即直接挂了电话。
姜离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但人在警察局，总归是安全的。她穿好鞋，走到桌边把钱包、证件都拿上，打车赶去了警察局。
半小时后，姜离赶到。
派出所建在学校附近，平时上下学经过的学生众多，又临着学校后门的商业街，人多口杂，商店林立。所以从一进入减速带路段，姜离就能看见路边间隔停着几辆执勤的摩托车。
派出所隔壁是一间不显眼的办公室，里面没人。
姜离往里看了一眼，只有一张办公桌，电脑开着，三脚架和单反靠在墙边。
墙上贴着“港澳通行证”照片模板。
姜离不做他想，进了派出所大厅，有民警抬头问：“办什么？”
“找人，半小时前接的电话。”
“哦。”民警点点头，直接准头冲对面的办公室喊：“老吴！有人找！”
姜离顺着她的目光，去了办公室。
老吴走到门口，打量了一下姜离：“梁策在里面，你是他什么人？”
姜离淡淡说：“姐姐。”
“嗯。”
老吴让开一步，姜离抬眼第一个看见的不是梁策。
而是杨慎行，和他脸上的伤。
他坐在张办公桌一侧，手撑在大腿上，阴沉着一张脸。陆瑾言站在他身边，抱着胳膊看热闹。另一侧折叠椅上坐的就是梁策。
“你打人了？”
姜离收了下脸，突然有点紧张，她能感觉到杨慎行的目光死死锁在她身上，“你这个时间不在学校上课，为什么跟他打架？”
梁策不做声，低着头不肯看她。
老吴走过来，把事情说了一遍：“下午上课时间，这位陆先生开车从一中门口经过，看人太多，好意把车停在一边，让学生们先过。结果小梁呢，把饮料瓶放人家车前盖上……”
姜离一怔，这事在学校里常见。
不少开车进学校的中年男性会在车上放一瓶饮料，借此来跟有心的女大学生达成一个共识，“喝我水”的谐音就是“和我睡”。
谁捡了瓶子，自然就会跟车主走。
老吴看她的样子就没多做解释，继续说：“这意思你应该也明白的，陆先生呢，怕人误会，就让小杨下车把瓶子丢了。谁知道小杨刚一下车，梁策就给了人家一拳，然后两个人就扭打到一起去了。”
“……”
姜离看了下梁策，“是这样？”
“嗯。”
要是这样，梁策就惹上事了，姜离只好讪讪地问杨慎行：“……你怎么样？”
他冷冷道：“死不了。”
“还是去医院看一下吧……”
杨慎行还没开口，陆瑾言看热闹似的上前一步，指着姜离说：“这事好像没那么简单，要是我弟弟先动的手，那就按你说的做，谁也别难为谁，但现在是有人故意找茬，还打伤了我弟弟。”
“那你想怎么样？”
“怎么样？”陆瑾言哂笑，“那就不是钱能解决的事情了。”
陆瑾言语气清高，看不起他们的意思显露无疑。
“你少看不起人！”梁策愤怒起身。
姜离回头狠狠瞪他一眼，“坐下！”
等梁策平息，姜离也丝毫不露怯，指了下老吴，“这里是警察局，想怎么解决我们当着警察的面说，他要是觉得合理，我就认。”
老吴知道陆瑾言跟杨慎行的身份，之前也接了上头来的电话。
不好多说什么，只好打了圆场：“小梁年轻气盛，不懂事。我看这件事也没有非常恶劣的性质，你们还是私下和解为好。”
见大家都不说话，老吴对梁策说：“你先给人家道个歉。”
“……”梁策轻蔑看了杨慎行一眼，“他上次强行把我女朋友带走了，我打他怎么了，没打死就不错了。”
老吴一愣，“这里头还有女朋友的事？”
姜离没法解释清楚，无力地说：“不是，没什么关系。”
杨慎行这才明白这一出闹剧都是什么玩意儿。
之前只是觉得自己倒霉，一下车就挨了一拳，没打回去太憋屈了。原来还是那天姜离失约的事。
杨慎行眼神乖戾，看了眼个高却异常肤白的梁策，觉得他坐在角落里有一种病态的视觉感，跟他冲动、莽撞的行为相悖。
他站起身，伸手摸了下嘴角，疼得“嘶”了一下。
姜离几乎本能地眼皮一跳，“你……”
“我走了。”杨慎行起身，直接从老屋肩膀边上擦过。
老吴急着喊：“那这人怎么办？”
杨慎行顿住脚，回头恨恨地看了姜离一眼，一字一句，尽显绝情，“让，他，去，死。”
空气凝滞，姜离突然想道莎翁的一句话。
假如人必须死，那么把黑暗当作新娘，紧紧拥抱在怀中。
也很好。
——
从派出所出来，已经将近五点，陆瑾言没有把杨慎行送回学校。
而是开车把他带回了自己的酒吧。
夜未央，整个酒吧都很安静。
打扫卫生的阿姨静静拖着地，桌子椅子排列整齐。
陆瑾言带他进了包厢，舒服的环境让杨慎行有些微的松弛，空气里喷了好闻的栀子花香。杨慎行一言不发，也没有要跟陆瑾言说心事的意思。他只是放松地靠在沙发上，从桌上拿了颗糖果。
陆瑾言叫了几个人过来，人没到，酒先上。
“喝酒吗？”
杨慎行摇头，“算了。”
陆瑾言也不勉强，自己喝了一口红酒，“你下次想喝就不一定有了。”
“我不太懂酒，喝了也是浪费。”
陆瑾言笑说：“你就是喜欢瞎折腾，有酒不喝，有钱不花，明明要什么样儿对女生都有，却偏要一头撞到南墙上，现在头破血流知道痛了？”
“别提她。”
“好，我也懒得管你。”陆瑾言叫的人到了，三个女孩长相都很清纯，有人肤白，有人个高，怎么看都有姜离的影子。
其中一个很会跳舞，打开了音乐。
步伐轻盈，没有故作矫情，扭捏作态。反而是在轻快的节奏之中尽显小女人的妩媚，吊带在她肩上滑落，时不时地撩起来，再落下。
杨慎行觉得无趣，开始灌酒。
女孩跳完喘着气，手搭在腿间，娇羞地问：“好看吗？”
杨慎行冷冷淡淡：“嗯。”
“你喜欢就好，等下我再给你……”
“不用了。”杨慎行摆摆手，示意她坐远一点，“你会跳啦啦队的加油操么？很丑、很傻的那种。”
“……你喜欢这种啊？”
杨慎行在家很少喝酒，有点醉了，昏昏沉沉地点了下头：“我就喜欢她这种。”随即又仓促地摇摇头，“……不对，我只喜欢她。”
眼前的人越靠越近，却越来越不像姜离。
近乎要亲到时，杨慎行猛力推开她，整个人清醒了不少，“出去。”
他站起来，往前踉跄了一步。
突然发现，他笑时，笑声可以回荡在一整个世界。
而此刻不论姜离是谁，他都无法不喜欢的确信，却是另一种愿赌服输的快感。
他摸出手机，急不可耐地给姜离打了一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