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凑了凑自己所有存折上的钱,刚好十一万,于是自己留了一万,然后到银行里提了十万给表舅姨送去。也许是这段时间受尽了白眼,当表舅姨接到我递给她的钱时,立刻泪流满面。钱虽然不多,但几乎已经是我的全部,只要能挽救一个垂死的生命,就算花再多的钱也值,何况躺在病床上一息尚存的人还是我的表舅。有了钱,医院的态度积极了许多,表舅姨问医生有多大把握,医生说把握很大。靠!这不是草菅人命么?把握很大为什么当时给人家开了病危通知书?
手术整整做了五个小时,中间除去我到外面给她们娘俩买了些吃的,基本上一直陪在手术室外。这期间我也从表舅姨的口中获悉了表舅的事情。
半个月前,有公司的内部职工举报表舅贪污和挪用公款,像这种场合,作为公司的董事长表舅已经见怪不怪了。两套财务报表一套是用来逃税避税对付税务局的,俗称明账,另一套就是公司真实的财务经营状况,俗称暗账。公司里掌管财务的都是表舅的亲信,一般如果遇到有人来查,都会心知肚明地把明账拿出来审核。
但是这次,当检察院找到表舅的时候,直接将一叠复印的材料扔给他。表舅打开一看顿时冷汗直冒。没错,这一叠复印的资料就是公司的暗账。此时任凭表舅再怎么经验丰富,也已经无法应对,铁证如山让他不得不对过往的经济犯罪供认不讳。这当中甚至包括我们俱乐部给他的巨额回扣。
因为经济犯罪的数目巨大,法院一审判决表舅无期徒刑并处没收其所有财产。幸而此前表舅早有准备,存了一部分钱到表舅姨的账下,并且房子车子也全部是落到了她的名下。因而表舅姨才得以保住这部分财产,变卖后作为赃款上缴。
但这些钱比起挪用公款的数目还是杯水车薪,于是表舅姨不得不四处借钱。这个社会就是这样,有钱有势的时候周围的人都来巴结,一旦风光不再了,这些所谓的“朋友们”也立刻像肥皂泡一样消失不见。
受尽冷眼后,表舅姨也仅仅借到不到二十万,加上追回的部分挪用款投资,虽然还不足以填补所有的挪用款项,但也已经是一笔不菲的回款。加上后来二审的时候因为表舅姨的多方斡旋,法院终于把无期改判为十年有期徒刑。
对于表舅这个年纪的人来说,不管是无期还是十年有期徒刑,意义都已经不大了,让我感到欣慰的是表舅姨。我实在没想到这个平时雍容华贵的女人在这个时候会爆发出这么大的能量。我一直以为她跟着表舅就是看中了他的钱和权,当我听妈妈说表舅出事的时候下意识就觉得表舅姨一定会弃他而去。但此刻,面前这个憔悴的女人让我深深地感动了,她本可以守着表舅留给她的钱、房子、车子,她本可以继续以前奢华的生活,但是她没有。她用她那并不宽阔的臂膀撑起了这个已经残破不堪的家。
她散尽家财,只为求得一个合家团聚的希望。
手术室的灯灭了。表舅姨紧张地站起来。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说,一切顺利。那一刻,这个柔弱的女子哭了,这泪水不是悲伤,也不是痛苦,她是喜极而泣。对她来说,已经没有比亲人的健康更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只要生命还在,就有希望。
回到家许愿问我这两天都在忙什么,我没告诉她。我不忍心把悲伤的事情告诉她知道,于是只说是去看一个亲戚。
晚饭后我突然问丫头,如果我出了事,你会不会弃我而去?
她气恼地堵住我的嘴,说我不管什么时候都不会有事,都会顺顺利利健健康康。
我说的是如果,我还在继续追问。
她坚持摇摇头说没有如果。
我不再作声。
沉默了一会,丫头低声说,如果真的有如果,我一定会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话到最后虽然声音很小,但却说得无比坚定,我心头一暖,把她搂在怀里。
三天过去了,老严还没有要找我的意思,本来心里是憋着一口气,非要用李文娜给我的证据要挟他一番,结果现在表舅的事情让自己突然像泄了气的皮球,做什么都没心思了。不管老严会不会因为那证据屈服于我,我都不得不在某个特定的时候将这些证据交给省体育局。
这样一来,一旦老严和我达成了某种“君子协定”,那么我将不得不成为“背信弃义”的小人;同时,我也不可能再从俱乐部拿到一分钱。
想到这里,我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俱乐部,离开这片我苦守了近三年的绿茵场。这里曾经承载了多少我对未来的希冀,如今,一切都即将结束了。外面的世界据说很精彩,但此刻却没有一片天空是属于我的。
是应该开始一段崭新的生活了,是应该到社会上去闯一闯了。李文娜有勇气改变,为什么我就不行?我不是一直自认为自己无所不能么?不是一直都心高气傲么?此刻,我仿佛又回到了大学那会儿,志存高远,豪气干云。
就在我准备去找老严请辞的时候,刘秘书突然找到我,她说老严要见我。
这时,我已经没有了什么心理包袱,也不想再和他斗来斗去,于是跟着她来到老严的办公室。
把我让进屋里,刘秘书很自觉地关上门出去了。在我印象中,只有遇到非常隐秘的事情,老严才会有这样的表现。
他满怀歉意地笑着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说:“哎呀,不好意思啊,这段时间一直忙着总公司的事情,没来得及找你。”
他的态度倒让我觉得一头雾水了,按说我给他带了绿帽子,又让他受制于我这么长时间,此时他即使不疯狂的报复,也应该洋洋得意才是,可现在却一脸热情。
此时我的头脑还是清醒的,李文娜说过,老严笑着对你说话的时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
我一边提高警惕,一边说:“严总您客气了。”
他还是一脸歉意:“一直没有过问球队的事情,原来你已经两轮没有进入比赛大名单了,这个我会和主教练好好沟通一下,你放心。”
一句话说得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我只好也浅浅一笑说:“严总,您误会了,前些时候来找您并不是为了这事儿。其实我是想……退出俱乐部了……”
老严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愣问道:“你……你说什么?”
我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我想退出俱乐部了,”看他还是一脸疑惑,我又补充道,“其实想必您也知道,我表舅出事了,以后恐怕您也没有多少能用到我的地方了。最重要的是,我已经厌倦了,不想再过这种日子了,不如趁着自己年轻,多去社会上打拼打拼。”
老严终于明白了我的意思,笑着说:“年轻人志在千里,我不好说什么,只是……”
他欲言又止。
到了现在这步,我也没什么可顾虑的了,于是说道:“严总有什么话不防直说。”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幅让人心生厌恶的笑容,他用一种很低沉的声调问我:“有些话只要彼此心知肚明,就没必要讲出来,呵呵,是不是?”
到现在我也不明白他指的是什么,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我手里握着的证据?没理由啊,李文娜走的时候特意吩咐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亮出这个。这充分说明老严并不知情。
看我没有答话,老严又说:“其实你还年轻,有很多事情并不是你这个年龄应该接触的,更不是你能做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呵呵。”
我也笑笑说:“多谢严总提醒,我知道该怎么做。既然没有别的事,我就先出去了。”
他点点头又问:“你也没什么要对我说的了么?”
我隐约觉得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但既然他和我打哑谜,我也没必要挑明,于是说道:“噢,对了,还有几句话,多谢严总这几年的照顾。”
说完,我退了出去。
老严自始至终都在笑,笑里藏刀,这是他的拿手绝活。我在转身离开的那一刻,分明感受到后背一阵阵的凉意,他那阴险的目光浮现在我脑海里,我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