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曜凛声道:“去,自然要去。”
此行前去,越曜却不是为了请帖上的谢意,而是因着怀中那只紫红手帕。
得知越曜赴宴,元府准备宴席。元滢滢拿起书写今夜菜肴名讳的单子,抬笔添了几下。
越曜端坐客人首位,而元滢滢便被安置在他正对面,稍一抬眸便能看到的地方。
越曜随意敷衍着元父的客套言语,漆黑的眼眸微掀,便落到元滢滢身上。
她今日穿着一身丁香色锦缎裁成的衣裙,胸前的盘扣似蝴蝶状,在她的胸前排开。不同于元明珠手腕带着几只金钏,稍一抬手便叮叮当当作响,元滢滢的手腕纤白,只松松垮垮地垂着一只羊脂白玉镯,温润清透,衬得其肌肤滑嫩。
元滢滢甚少言语,用的膳食也少,她安静地如同一尊木雕,纤指握着镶象牙红箸,轻轻地拢着碗边,眉眼淡淡,几乎要被人遗忘。
越曜看向桌面,琳琅满目的饭菜,却没有一道是元滢滢喜爱吃的。尤其是摆放在元滢滢面前的烧鹅,越曜记得,这娇小姐最不喜油浸浸的吃食。
可元府众人,怎么会在意她的喜好。那只被熏染成漂亮颜色的烧鹅,甚至将最为油腻的脑袋,直冲冲地对着元滢滢。她紧蹙的眉心,始终未曾舒展,心不在焉地拨弄着碗中的米粒。
在元明珠的示意下,元父清咳两声,才缓声向越曜道谢,感激他在马球场及时出手,护住了元大娘子。越曜神色淡淡,只道是偶然,他并非特意出手,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
元滢滢放下红箸,轻抬起眼眸,黑眸静静地瞧着越曜。
她终于向越曜开口,说了今夜的第一句话。
“多谢越大人。”
越大人,陆郎。
孰亲孰远,一听便分明。
元父旁敲侧击,说出想要一观美玉马球,越曜便顺势拿出,递给元父。
元父摸着此玉通体圆润,触之生温,他看到身旁元明珠伸出的手掌,神色无奈地将马球放在了元明珠的掌心。
仔细摩挲一遍后,元明珠依依不舍地将马球物归原主。但她的目光中,满是不舍。
若是换了旁人,恐怕要问上一句,元明珠可否钟爱此物。更有识相的,更会顺水推舟,将马球赠给元明珠。
但越曜没有伸手去接,他不过微微示意,站在他身后安静不语的侍卫,便走上前来,接过了马球,收在怀里。
元明珠既然看了马球,心愿以偿,心中却不十分欢喜,反而越发惦念起来。
宴会上,她几次提及马球之事,越曜都不曾理会。
元母见小女儿的心思太过明显,越曜神色有几分不耐,便温声打圆场道。
“越大人年少有为,可曾有婚配了”
越曜淡淡道:“未曾。”
元滢滢柔荑轻颤,险些打翻了酒盏。元母嗔怪地看向她,轻声抱怨她:“你瞧瞧我这女儿,人愚笨又毛手毛脚,哪里有郎君情愿娶她。还
好,她不日便要入宫,有圣人做她的夫君,也算是难得的福气。”
越曜眸色微顿,声音泛冷:是吗。”
原来那一封绝情信,是因为元滢滢要进宫去做娘娘,她不愿让卑微的大理寺小吏,阻碍她的步步高升之路。
越曜扯唇轻笑,突然道:“既是未来的娘娘,日后可不能多见了。”
他轻轻挥手,侍卫便顺势上前。
越曜将那颗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美玉马球,放在元滢滢的面前。
他冷峻的脸庞,倒映在光滑的美玉上面。美玉未曾使得越曜的侧脸变得温润,反而是越曜,令美玉染上了淡淡的冷色。
“便以此物,献给元氏大娘子罢了。”
众人皆以为,这是越曜听罢元滢滢要进宫为妃嫔,特意赠马球讨好于她。
元明珠本就不相信,依照元滢滢的性子,在皇宫中能有什么作为。她心中纳闷,越曜看着果敢聪慧,但却识人不清。不过,元明珠虽然如此想,却未曾出声提醒,她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只马球,希望着元滢滢快些收下。
到时,她便从元滢滢手中求来,想什么时候观赏美玉马球,便什么时候观赏。
可在场众人之中,唯有元滢滢能听得清楚,越曜言语中的讽意。
她美眸轻颤,盈盈水光浮动,似波光粼粼。
见元滢滢柔唇启,越曜竟生出了一种错觉,以为元滢滢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唤他作陆郎。
但元滢滢没有,她又重新抿紧唇瓣,伸出绵软白皙的手,从越曜掌心,取走了马球。
马球光滑圆润,元滢滢一时不慎,竟未抓牢,让马球跌回越曜的掌心。她匆匆展开手,绵软的掌收拢马球,微凉的指尖轻触着越曜的肌肤。
指尖轻轻刮过,带起酥酥麻麻的痒感,越曜面容如常,黑眸凝视着元滢滢抓起马球,小心翼翼地拢在怀里。
她对越曜说了第二句话。
“多谢。”
此后便黛眉一偏,不再看他。
宴会散去时,越曜甚至记忆不清,今夜究竟有几道膳食,临行时元父向他嘱咐了什么话。
越曜告辞之后,却并没有立即离开元府。他身形敏捷,很快便追上了匆匆离去的元滢滢。
女子身形窈窕,眉眼中含忧带愁,缓步行走至廊下。月光泼洒在地面,仿佛给她的衣裙,镀了一层银色的光芒。
只瞧着地面纤细弱小的身影,便觉得元滢滢惹人怜惜。再望着身影的本人,形单影只,眉眼带愁,越发令人怜爱。
途径一山洞旁,元滢滢便被一步步逼着后退。她小步地向后挪动着,直到柔软的后背,抵上凹凸不平的嶙峋怪石,背上传来的痛感,让她眼眸浮现出水花。
“陆郎越大人。”
元滢滢看着来人,怯怯地改了口。
越曜拢眉:“你在怕我”
元滢滢噤声不语,但她轻颤的身子,已经说明了一切。
在被绝情信羞辱时
,越曜还未如同此刻,心中郁郁。
他仍旧记得,元大娘子恪守规矩,可却会大着胆子抓紧他的掌心,在他面前宽衣解带,与他私相授受。元大娘子或许在众人眼中,是极其木讷的,但在越曜眼中,她时而胆子大的惊人,但寻常时候更像是缩在笼子里的猫,不越雷池半步。
但此刻,越曜仿佛和其他人一般,面对的是木讷不安的元滢滢。
她再不会在他的面前,展现不为人知的一面。
越曜问道:“你几时要进宫”
元滢滢垂眸:不足三月。”
越曜拧眉:“你这般的性情,本就不适合进入宫中。宫外的委屈,你尚且承受不住,何况宫中满是豺狼虎豹”
元滢滢却只问他:“陆郎也觉得我无用是吗。我周身上下,没有一点可以比得上明珠。你今日也见了明珠,是不是觉得她如同传闻一般,惹人喜爱。自然是了,不然你怎么会把马球拿出来,让她观赏。我在你眼中,便成了木头一般的人物,进不得你的眼睛。”
她声声尽是抱怨,却因声音绵软却只让人觉得她委屈至极。
越曜拢眉,不明白元滢滢为何会提及元明珠。他何曾觉得元明珠好了,又什么时候如同元滢滢所说,“特意”拿出马球,让元明珠观赏。
他只不过让元父亲眼打量马球,谁知他会径直递给元明珠。因着元明珠碰过,越曜不愿去接,还是让侍卫拿过去,用帕子擦拭干净了才重新递回给他手中。
元滢滢轻眨眼睫,泪珠便簌簌地滚落下来。
越曜本想抬起手,替她擦拭泪水,但手臂刚一抬起,便突然一僵。
他才是被抛弃的那个人,为何此时倒好似情形颠倒。他成了负心汉,元滢滢才是被情郎辜负之人。
元滢滢也不理会越曜,只转过身去,用帕子抿着眼角泪珠。
越曜提及绝情信一事,要问清元滢滢心中所想。
元滢滢只道:“那信是我亲笔所写,你是否就此厌烦了我。”
她美眸轻颤,但越曜却在听到她亲口承认的那一刻,心中变得冷硬。
他冷声道:“你既绝情,我何需在意,本就是露水姻缘罢了。”
元滢滢轻瞪他一眼,语气柔软哀愁:“是了是了。若不是我主动拉你进小巷,你如今连理会我都不肯。你若是离了我,还有其他女郎愿意为你宽衣解带。而我呢,便在皇宫中孤苦一生罢了。”
越曜反唇相讥道:“是,正是如此。离了你,我便可以有其他女郎。”
他转身欲走,便听到身后哎呦一声。
越曜本不必理会,那娇小姐有何要紧事情,同他又有什么干系。只是他还是转身回去了,见元滢滢脸色微白,轻抚小腹,顿时明白了什么。
越曜不顾元滢滢的惊呼声,颤着声音要他离开的声音,便将元滢滢拦腰抱起,径直送到闺房去。
将元滢滢放下后,越曜直直地注视着元滢滢的双眸,声音冷硬:“从此,你我便是陌路人。你送来的绝情信既希望如此,便如你所愿。”
元滢滢眼尾绯红,安静不语。
直到春桃归来,元滢滢才软着声音,诉说自己来了月信。春桃又是取来汤婆子,又是送姜糖水,元滢滢才稍感松快。
元明珠钻进元滢滢闺房,提及马球一事,说明来意。元滢滢却轻轻摇首,只道不可。
元明珠不愿,在她看来,元滢滢根本不喜那颗马球。而她却不同,她视马球如珠似宝,为何元滢滢不肯割舍马球给她。
尽管元明珠软磨硬泡许久,元滢滢都是不肯松口。
元明珠无奈,只得绷着脸匆匆离去,不久后,元母便亲自来了元滢滢的闺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