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母面带愠色,声音强硬地要元滢滢将马球交出来。
“你不通打马球的技艺,美玉马球放在你那里,也只是个摆设罢了。”
从小到大,元母总有合情合理的理由,叫元滢滢不得不低头退让。可是这一次,任凭元母磨破了嘴皮子,元滢滢只做缩头鹌鹑状,却不肯把马球交出来。
面对百依百顺的大女儿,变成了这幅不服管教的模样,元母脸色微沉地甩袖离开了,元明珠虽然不舍美玉马球,但也只得紧随其后,跟着元母离开。
之前马球远在越曜身旁,元明珠碰不得,心中虽然惦记但仍有克制。但如今,马球近在咫尺,元明珠却不能好好一观,她难免心绪低落。
听下人们说,元时白回到府中,元明珠便脚步匆匆而去,朝着元时白唉声叹气的。但元时白并不像府里的其他人一般宠着她,闻言也只是不解道。
“既是大娘子的东西,她愿给你就给你,不愿给你就罢了。你何必纠缠不休”
元时白不清楚元明珠对那只光彩夺目的美玉马球的执念,便是他心中清楚,也不会挺身而出,从元滢滢手中夺过来马球,讨元明珠的欢心。
在他眼中,是谁的便是谁的,怎么能哭一哭,闹一闹就能易主呢。
可元明珠显然不能接受,她素来敬爱的如神祇一般的阿兄,待自己如此薄情漠然。元明珠当即红了眼睛,身旁的丫鬟彩云见状,忙做解语花状:“大爷不知,二娘子尤爱那只马球,可大娘子对那马球反应却是平平。如此,不如将马球给了二娘子,才能物尽其用。”
元时白冷笑一声,他甚少明显外露情绪,因此彩云见了,也不禁看怔了眼,身子轻颤。
“好刁蛮的奴才,竟然会唆使姐妹相争,府中管事的,平日便是这般教导你的吗。”
彩云尚且愣在原地,管事的已带了侍卫,将彩云拉了下去。
彩云的分辩声音还未说出,便被堵了口,双手钳制背后拉了下去。
元时白嗓音冷如霜雪:“你底下的奴才,都是这般吗。”
他眼眸宛如凝结寒冰,面容冷峻,好似元明珠若是说上一句“是”,元时白便会把元明珠身旁伺候的奴才,全都处置一遍。
元明珠讷讷摇头,连半句替彩云求情的话都不敢说。
元时白没有将两个妹妹的争执放在心中,他径直回了书房,温书至深夜。
直到元时白轻揉额角,伺候茶水的小厮,才轻声禀告道:“大娘子等候多时,大爷可要见上一见”
元时白问道:“她几时来的”
“快一个时辰了。”
像是怕元时白怪罪他没有禀告,小厮连忙道:“大娘子听闻大爷在温书,怕惊扰了,不许我前来回禀。”
元时白眉心微紧,暗道元滢滢太过谨小慎微,他虽然不喜有人打扰,但也不至于狠心让亲妹妹傻傻地等上一个时辰。
“让她进来罢。”
元滢
滢莲步轻移,行走之间,鬓发间的步摇荡漾起细微的幅度,尽显淑女风范。元时白支腮瞧着,觉得元滢滢并非全然无可取之处。
元滢滢手持托盘,轻巧放下。
“阿兄,这是厨房熬煮的银耳红枣羹。”
元时白轻应一声,她便素手轻掀瓷盖,柔嫩的指腹触碰着瓷面。随即便传来元滢滢轻柔的懊恼声音:“方才还是热的,如今却变成温的了”
元滢滢面带沮丧,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元时白。
元时白对什么银耳红枣羹并无兴趣,他只听名字,便知这道甜羹是女儿家爱喝的。元时白端坐,神色淡淡地望向元滢滢:“你来寻我,可有要紧事”
元滢滢便将自己的来意说出,她听闻明夜江水之上,有游船经过,其上悬挂着各式各样流光溢彩的花灯,定然十分热闹。自从情郎一事后,元家父母便不轻易允许元滢滢出门。元滢滢明白他们心中顾虑,他们恐怕是担心,元滢滢冲动之下,会和情郎私奔,留给元家一堆臭名声。
元滢滢有时会怨恨自己不够无情,为何不真的如同元家父母所愿,和情郎私奔离开此地。到时,元家名声如何,与她何关。
可同越曜私相授受,已经用尽了元滢滢此生的勇气,她再也做不出更加大胆的事情。
但是少女心思灵动,对于花船游湖的盛景,总是想看上一看的。
元滢滢柔声开口后,未曾得到元时白的回应,她猛然涨红了脸颊,像是做了什么错事,忙道:“阿兄若是忙碌,我便不去看花船游湖了。”
“几时。”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元滢滢怔怔抬首,只见元时白眉眼冷峻,薄唇轻张:“我们几时去”
元滢滢忙道:“用罢晚膳后便可。”
元时白轻轻颔首:“到时,我在府门等你。”
元滢滢柔声应了。
翌日。
元明珠穿戴崭新的衣裳首饰,正要乘轿离开时,见元时白锦袍黑靴,长身玉立地站在府门外。元明珠刚唤了一声“哥哥”,紧接着便有一声绵软娇声响起。
“阿兄。”
元明珠转身望去,只见元滢滢身穿水碧色曳地长裙,腰间垂着桃粉颜色丝线编织成的穗子,整整齐齐地围着她的腰肢一圈,越发衬得她体态纤弱。
元滢滢并无特别的装饰,她今日梳的发髻都是最寻常不过的,不过鬓间簪了一只翠绿步摇,随着脚步行走轻轻摇曳。可即使如此,她从一现身,便夺去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没有人会不注意她那张似浸泡过牛乳的脸颊,欲语还休的双眸,柔软娇嫩的唇。
元明珠所有的精心打扮,在这一瞬间,都彻底沦为了陪衬。她轻轻蹙眉,又唤了声哥哥,便见元时白朝着自己走来。
元明珠正要开口,要元时白答应,不许元滢滢出门去。毕竟,前不久元滢滢还惦念着那不知名讳的情郎,她如今定然是要入宫的,倘若跟情郎跑了,皇家和元家的脸面该往哪里放。
但元明珠只张开唇,只吐露了一个字,便眼睁睁地看着元时白从她身旁掠过,径直走到了元滢滢身前。
他问道:“可收拾好了”
元滢滢柔柔颔首,两人便一前一后离去。
直至离开,元时白都未曾出声询问过元明珠一句话,他不过微微颔首示意。反而是元滢滢,面露关切地说道:“明珠,你的脸色很不好看,不然便不要出府了,留在家中”
元明珠气恼道:“要你多嘴”
元滢滢肩头微颤,像是受到了惊吓。
元时白眸色发冷,声音仿佛淬了冰:“你若是一直这般粗鲁无礼,不止今日,以后都不必再出门了。”
“哥哥”
看元时白不为所动,元明珠实在想要出门看花船游湖,只得低声认错。
“滢滢是你阿姐,你应敬她。”
元明珠红着眼睛,生平头一次,在元滢滢面前弯腰低头:“阿姐,是我言辞无状,你便原谅我这次罢。”
元滢滢眼眸微软,颇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元时白:“阿兄,我们姐妹之间,不必如此。”
元时白这才没有让仆人把元明珠留在府中。
看着两人相携而去,元明珠倍感羞辱。她自从出生后,便处处压元滢滢一头。元滢滢虽比她大上一岁,又生的美貌,可那又如何。无才无智,又空有美貌,自然会惹来嫉妒诽谤。元明珠看惯了元滢滢在她面前退让忍耐,并且习以为常。
这世道本就如此,谁占据高位,便能够掌控一切。
而像元滢滢这般,处于低位的,便只有卑躬屈膝的份儿。
可元时白却当着众人的面,堂而皇之地让她垂首道歉,这让心高气傲的元明珠怎么能接受。
“二娘子,我们可还要出府去”
“不去了。”
“可游湖”
“我说不去就是不去了”
元明珠只觉颜面尽失,一想到前去江边,若是再遇到了元时白和元滢滢,想起这令她耻辱万分的事情,她便浑身不自在,便不顾早已经打扮整齐,索性回屋去了。
偌大的游船,处处挂着各色彩灯,烛火透过各种颜色的灯笼纸,在江面映照出颜色不一的光。
绯红,苍蓝,绛紫各种光芒重叠在一起,令人目眩神迷。
游船开的极慢,有胆子大些的,甚至轻扒着船板爬了上去,站在游船上神色兴奋。游船主人并不阻拦,反而希望越热闹越好。
跃跃欲试的人越来越多,但游船却逐渐开远了,距离岸边好一段距离。岸边的百姓去扒游船的边缘,却一时失手,便跌倒在水里,成了落汤鸡。
红灯笼的烛光,映照在元滢滢的脸颊,在她柔美的脸颊笼罩一层朦胧的纱。她眼眸亮晶晶的,闪烁着各色烛光。元时白唤她时,元滢滢漆黑乌润的眼睛里,尚且残留着细碎的光芒。
“想去吗”
元时白指着游船道。
在
这番热闹景象中,元滢滢表露出自己真正的心绪,她柔柔地颔首,目光流露起期待。
“可是太远了,会掉进湖里的。”
游船离岸边太远,倘若是男子,尚且可以一试,即使不成,也不过是跌落水中,湿透衣裳。但元滢滢身为女子,若是衣裙尽湿,便会引得人侧目而视,议论纷纷。
因此,元滢滢虽然想要攀上那只游船,却深知不可以冒险,只能放弃。
元时白却道:“不远。”
他半抚着元滢滢的腰肢,要元滢滢攥紧他的衣袖。元滢滢不明所以,但下意识地听从中元时白的要求。
身子蓦然腾空,元滢滢顿觉轻飘飘的,她下意识地紧闭双眼。待她听到众人的惊呼声时,才缓缓睁开双眸。她这才发觉岸边渐渐离她远去,她耳旁传来轻柔的风。元滢滢环顾四周,发觉自己正站在湖面。
“阿兄”
元滢滢惊呼一声,越发紧紧地依偎在元时白的怀里,她攥紧元时白的衣袖,唯恐一时不慎,便落入冰冷的湖水中。
元时白足尖轻点,便到了游船上。
“到了。”
元滢滢睁开双眸,周围光彩陆离的颜色,打在她的脸颊。她转过身去,眸中波光流淌,素手轻伸,抚着游船挂着的各色彩灯。
她攀着阑干,柔荑轻抚靠近湖面的那盏彩灯,柔声赞叹道:“阿兄你瞧,它可真漂亮。”
元时白神色淡淡,轻声应了。
游船内,大太监冯英胆颤心惊地看着陆应淮,唯恐圣人发怒。
毕竟,开口要耍弄这些百姓,先让游船靠近岸边,放任百姓们登船。在他们兴致勃勃抢着要登船,再看着众人因争着上游船却落水的是他。但此刻觉得无趣,又命人把百姓们驱赶下去的,也是他。
只是冯英未曾想到,他都命人将游船开的这般远了,却还是有人能登上游船。
这只游船,是陆应淮命令能工巧匠打造整整一年而成的,外表富丽堂皇,内里更有乾坤。站在岸边观赏彩灯游船的百姓们,只知游船遍布彩灯,却不知船腹还有人,对外面种种景象,一览无余。
游船驶出时,陆应淮看了一会儿,只觉无趣,便在船腹沉沉睡去。待他醒来时,本以为游船已经无人,但却听到外面男女的交谈声音,便眉心拢起。
冯英忙道:“我这就出去,驱赶他们下船去。”
陆应淮开口,声音是略带沙哑的深沉。
“莫要着急。”
说着,他便掀开帘子,朝着外面望去。
只见那水碧衣裙的女子,屈膝跪地,瞧不清楚她的容貌如何,只看得见一只雪白的手,拨弄水花,水滴飘落在彩灯上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