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要外男指点自己,元滢滢稍做犹豫。
但她思来想去,觉得依照自己的箭术,若是无旁人指点,恐怕难登大雅之堂,最终还是点头应下了此事。
她举起何娘子留下的弓弩,纤细的手腕忍不住地轻轻发颤。元滢滢试图瞄准靶心,但长箭刚脱离弓弩,便轻飘飘地坠落。
元滢滢柔声一叹,正要放下弓箭。从她的身后,两只紧实有力的手臂,绕过她瘦弱的肩膀,搭在她的双手之上。
掌心宽阔,带着微不可见的凉意,来人的手掌足够大,能完全地把元滢滢的柔荑拢在掌心。他清冷的吐息靠在元滢滢的耳边,手指微微调整,便把刚才还松松垮垮的弓弩,借着自己的力气,拉的满满的。
“手别抖。”
镇定平稳的指挥声音传来,元滢滢觉得这声音很是熟悉,刚想要转身看去。来人便以双臂,钳制住元滢滢纤细的身子,令她动弹不得。男子的发丝从束好的鬓发之间垂落,轻蹭着元滢滢的脸颊。
柔似美玉的脸颊,氤氲出淡淡的红晕。元滢滢乌黑纤长的眼睫轻颤,水润的眸子注视着手中的弓箭,却在看到两人彼此覆盖的掌心时,眼眶一烫。
男子轻易地掌控着元滢滢手臂扬起的幅度,长箭直指靶心。咻地一声,箭已离弦,带起凛冽的风声。
箭没入靶心,尾翎轻轻发颤。
围猎场伺候的随侍光是拔下长箭时,都耗费了好一番力气。
他朝着元滢滢的方向喊道:“正中靶心,好箭法”
元滢滢端庄柔美的脸庞,顿时显露出欢喜的笑意。
她转过身去,正要和身后的男子诉说这个好消息:“是正中靶心,我第一次能够”
话未说尽,元滢滢在看到男子清峻的脸时,顿时笑意褪去。
她忙唤着主家,出声询问为何说好的是让围猎场的郎君教导她射箭的技艺,此刻却变成了越曜。
越曜一袭玄色劲装,气度沉稳,见元滢滢满脸怒容,并不急着解释。
主家匆匆赶来,听着元滢滢轻柔的质问声,又看着面容平稳的越曜,不由得抬手擦着额头冷汗,轻声解释道:“元大娘子莫要生气,别说围猎场中,纵然是整个都城,有谁的箭法能比得上大理寺卿的呢”
听主家言之凿凿,元滢滢又不是得理不饶人的性子,一时间怪罪的言语也说不出口了。
越曜见了,越发觉得元滢滢的性子还是如同往日一般软弱可欺。若是换了他,哪里会听主家的辩解,直接冷言诘问,便能让主家变了脸色,再不敢胡乱攀扯理由,只低声认错。
越曜搞不清楚自己的古怪,分明他已经心如止水,但听到元滢滢来到围猎场,还要学射箭之术后,便现身指点。
他想起往日,他还和元滢滢是一对见不得光的私会男女时。元滢滢不喜这些粗鲁的六艺,骑马,射箭,她通通不精。外人只道,元家大娘子内里空空如也,但元滢滢依偎在越曜的怀中,声音柔和。
“骑马射箭好生危险,不知有多少人,因此伤了腿,断了手。”
从此,越曜便知道这娇小姐是个胆子小的。她不愿骑马射箭,恐怕是因为畏惧因此伤了身子。
可是如今,元滢滢却主动来到围猎场,甚至拿起弓箭,着实令人奇怪。越曜便为自己突兀的举动辩解道,他只是想搞清楚,为何娇小姐会有了如此变化,才会现身指点。
越曜冷眼一瞧,主家连忙垂首,又是一番软声软语,直哄得元滢滢不再追究此事。
只是让昔日情郎指点自己箭术,实在不好。
元滢滢本要拒绝,主家不明两人之间的往日纠缠,只道:“元大娘子若想要提高箭术,需得一个好师父来教,才能事半功倍。而且,大理寺卿刚正不阿,即使贴身教导,也不会起什么旖旎的心思。但若是换了其他郎君,知人知面不知心,谁能知道哪个郎君是好的,哪个又是坏的。倘若让不轨之人亲近了元大娘子你,可是我的罪过了。”
主家巧舌如簧,在他的逻辑下,越曜竟是最好的选择,元滢滢恍惚应下。
主家朝着越曜示意,便悄悄退下。
昔日两情相悦,如今会面,却显得分外尴尬。
元滢滢一心只在射箭上,她素手抚摸着弓弩,正要抬箭再射。越曜却突然扬起手拦住了她。
面对元滢滢茫然的神色,越曜眸色冷淡,声音古井无波,他指着元滢滢泛红的掌心道:“你这般不做保护,不出半个时辰,手就要被磨破了。待到了晚上,整只手都要毁掉了。”
元滢滢顿失血色,低声喃喃道:“那该如何是好”
她捧着掌心,面上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越曜瞧着她,突然轻声叹息。他解开掌心缠绕的丝帛,朝着元滢滢摊开手:“给我。”
元滢滢早已经被越曜那一番话吓得神思不属,闻言便乖顺地伸出柔荑,放在越曜的掌心。
柔嫩熟悉的触碰,让越曜眼神微闪。他克制着想要摩挲的谷欠念,已经记忆不清,上次把这只柔软拉在手中,是何时何地。
越曜便将解开的丝帛,绕着元滢滢的手,一圈一圈地缠绕其上。
他握着元滢滢纤细葱白的手指,看着那白皙柔荑微不可见的红痕,动作轻缓。
缠绕完毕最后一圈,越曜打上一个结。元滢滢的手比之他的,要小上许多。而这丝帛缠绕的多了,于射箭有碍。越曜给元滢滢缠完,还多出一截丝帛,顺着她的手心轻飘飘地垂落下来。
越曜垂首,他薄唇微启,轻轻俯身,朝着打好的结的尾部轻咬。湿润的触感,紧贴在元滢滢的掌心。越曜薄唇的轮廓,在元滢滢白皙柔嫩的肌肤上,留下濡湿的痕迹。
元滢滢颇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去。
越曜也察觉到异样。毕竟,他的唇瓣同白皙的肌肤相抵时,微微凹陷,绵软的触觉让他的头脑,有一瞬间的空白茫然。
但只是匆匆一瞬,越曜恢复如常。他牙齿轻咬,丝帛发出
轻裂声,这声音并不聒噪难听,反而有几分悦耳清脆。
越曜抓住撕扯下来的丝帛,顺势揣在了怀中,声音平缓:“好了。”
元滢滢轻轻颔首,隐约记忆起,方才何娘子的掌心也戴着类似的布帛。想来是她来围猎场少了,不知道其中的规矩。此次若非有越曜提醒,若是当真伤了肌肤,不知要花费多少功夫才能弥补回来。
思虑至此,元滢滢柔声道谢。
她这般娇弱温顺,感到不自在的反而成了越曜。
越曜淡声一应,声音并无多少起伏。
再教导射箭时,元滢滢心绪不复之前。越曜身姿似柏,姿态端庄地站在她的身后,元滢滢能清晰地感受到,独属于越曜的气息包裹着她的全身,令她周围的每一寸空气,都沾染了越曜的温度。
越曜的手指修长,这一点元滢滢与他私会时,便已经知晓。只是,他们之间,从未如此靠近过。越曜的手指,几乎要穿过指间的缝隙,同元滢滢十指相扣。但元滢滢即使心中不自在,也无法出声斥责他。因为越曜并未真正地十指相扣,只是把他的手指,搭在指缝中。
丝帛上也同样地沾染着越曜的气息。越曜不知戴了这丝帛多久。不过元滢滢猜测,依照越曜的性子,大概是一早便来了围猎场,掌心始终佩戴着这条丝帛。以至于丝帛也沾染了越曜身子的气息,那是一种令人觉得沉稳的松木的气味。
又一次中靶,越曜发觉了元滢滢的出神,他出言提醒道:“要专心。”
说着,他虚扶着元滢滢不盈一握的腰肢,他并未直接拢住,而是虚虚一扶。
“身子要挺直。”
元滢滢依照他的指点调整着身姿。
越曜身形高大,但为了配合元滢滢练习箭术,他半低着身子,下颌几乎要抵着元滢滢的肩头,以便视线同元滢滢相齐。
一场指点下来,元滢滢已经香汗涔涔。
越曜鼻尖轻嗅,便起身和元滢滢拉开了距离。
元滢滢接过春桃递过来的帕子,擦拭着额头的香汗,转过身去正要和越曜说些什么,只见身后空空如也,只看得见逐渐远去的越曜的身影。
春桃倒好茶水,问道:“大娘子看什么呢”
元滢滢摇首,只说今日练的足够了,便就此回府去。
元滢滢轻轻擦拭好何娘子的弓弩,才重新还给主家,柔声叮嘱主家,若是再见了何娘子,定然要帮她转告谢意。
元滢滢回府时,除了明月的光亮,天空尽是一片漆黑。
元家人皆是战战兢兢,唯恐元滢滢一去不回。
待看到元滢滢带着春桃回来,众人皆舒了一口气。
下人便将此事禀告了元时白。
“大娘子刚刚回府。”
元时白拢眉,似是不解。
“大娘子既然出府,便会回府,何必特意前来禀告。”
下人顿时哑口无言,自然不敢说,他是揣测元时白也挂心元滢滢一去不返,所以特意拿
这件事,讨元时白的好。
见他讷讷不语,元时白稍做思索,便想通了一切。
他淡淡道:“以后不必特意前来禀告。”
倘若元滢滢当真想要离开,便是如何阻拦都拦不住的。但元时白觉得,元滢滢纵然真的要走,也不会用这等法子。
元时白已清楚进宫一事的弯弯绕绕,得知事情起源还是因元明珠而起。而元滢滢,不过是被孝道胁迫,无奈允诺进宫。
但元滢滢并没有因为放弃情郎,妥协进宫而被元家父母疼爱怜惜,或者收到元明珠的感激涕零。
她得到的,不过是理应如此的目光。
对这个妹妹的软弱性子,元时白想起便觉得额心泛痛。
元时白向来独来独往,同父母双亲都不甚亲密。而他待元滢滢亲近些,则是因为元滢滢太过可怜,且视为他这个哥哥为救命绳索。恐怕元滢滢自己都不清楚,她看着元时白的眸色中,带着满是依赖的仰视。
但元时白为元滢滢出头应对,却不愿妹妹总是依赖他。依照元时白的性子,他自然认为,依靠旁人不如依靠自己,元滢滢只有自己立起来,才能不被旁人欺辱。
他自然可以护她一时,因为她是值得人怜爱的妹妹。可元滢滢进了宫后,又当如何呢。到时鞭长莫及,元时白怕是也无法助她。
元时白正要将这些话讲给元滢滢听,他想着,元滢滢听到这些话,或许会难过自怜。
可是,这些话总是要说出口的。
不然,柔弱无依的菟丝花如何在深宫中活下去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