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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
    都城中渐起流言蜚语时,元家人并不知晓。当这些传言飘到元母耳朵里时,她面上失态,险些摔破了茶盏。

    只因这次,引得都城众人议论纷纷的,不再是她那个性情如木头的大女儿,而是往日里给府中赢得诸多盛誉的二女儿。

    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说元明珠有才无德,府中府外性情表里不一,素来仰仗自己受到的宠爱而欺辱他人,甚至不敬长姐。和那些捕风捉影、空穴来风的流言不同,这些传闻诉说的绘声绘色,将当日元明珠贸然闯进元滢滢的院子,只为了一己私欲,肆意翻找一通的细节都尽数说出,叫人不得不信。

    一瞬间,元明珠由完美无瑕的美玉,有了巨大的污点瑕疵。她不问自取,宛如强盗一般的蛮横行径,更是令人望而生畏。顺心如意的元明珠,在出府游玩,和闺女们交好时,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冷眼。

    若是元滢滢遭遇冷眼,只会默默忍受。但元明珠不同,在贵女们朝着她的方向低声言语时,她猛然站起身,出声质问着,几人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背后议论是非,就是你们的德行吗”

    几个贵女自然不肯背上议论旁人是非的污糟名声,当即冷了脸色:“我们不过说着姐妹间的悄悄话,你做甚要怀疑我们在议论你。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自己心思不净,连嫡亲的长姐都欺负,还以为旁人同你一样呢。”

    元明珠脸颊涨红:“你”

    “你长姐面团似的人物,任人揉搓捏圆也从未抱怨过委屈。你可倒好,自己做了错事,反而处处杯弓蛇影,疑心我们在说你。与其整日思虑着,旁人是否在议论你的是非,不如先端正你的言行罢。”

    周围人的目光随之而来,元明珠脸皮发烫,她几乎是落荒而逃,一路脚步匆匆地回了元府。

    直到元母发觉她未用晚膳,唤来丫鬟才知究竟。

    元明珠见了元母,便扑进她的怀中,眼眶发红道:“彩云被处置了,如今去了哪个污糟地方都不知道。我如今又被人传成这幅模样,阿姐她可算满意了”

    娇疼了许久的女儿,受到这般委屈,元母心疼不止。她当即便如同往常般,要人唤来元滢滢,质问一番。

    丫鬟去而复返,小心翼翼地禀告着:“大娘子已搬到大爷的院子里,奴婢们进不得。”

    元母恍然,是了,元滢滢已搬到元时白的偏院,她再不能像从前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了。

    可元明珠也不能平白地受了委屈,元母安抚了元明珠好一阵,亲自唤来元时白。

    元时白听罢,淡淡拢眉。

    “母亲以为,此事是大娘子做的”

    元母笃定道:“定然是她。那日她受了委屈,可我已经说过明珠了,她却还要毁掉明珠的名声”

    一个女子的名声何其紧要。

    往日,元明珠有才女的名声在外,想同她说亲的人家如同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可如今,出了这等子糟心事情,元母再

    试探地提起亲事,往日里皆热络的人家,此刻都轻笑着回避此事。

    元时白看着心早已经完全倾斜的元母,冷淡的眉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奈。他直言道,自从那日后,元滢滢从未离开过偏院。她身旁只有一个春桃寸步不离地照顾她。试问,元滢滢身处深宅高院,要如何污蔑元明珠,更将此事传的沸沸扬扬。

    对于元滢滢的处境,元母颇有些了解。元大娘子若是这般睚眦必报的性子,又有如此心机手段,哪里会被人称作木头美人数十年。

    元时白命人查清了此事,并非是他宠爱元明珠,不忍心妹妹受委屈。而是真相一日不水落石出,元母总要疑心旁人。

    待事情明了,流言竟是从府中请来的教养嬷嬷口中传出去的。那教养嬷嬷是元母亲点请来,她的确知道此人多嘴多舌,只是当日未替元滢滢思虑太多。元母想着,若是元滢滢品行端正,教养嬷嬷即使有心议论,也无处指摘。

    但不曾想到,最后陷进口舌议论的,不是元滢滢,而是元明珠。

    元母顿时悔不当初,元明珠得知此事,也大闹了一场,叫元母冷了心。

    她为挽回元明珠的名声,费心费力地周旋,却因为教养嬷嬷一事,只得了满腔埋怨。元母跌坐在圈椅中,顿觉心凉如水。

    元父更是指责元母多事,认定若不是当初她请来教养嬷嬷那个祸端,怎么会让元明珠遭遇此等事情。如今教养嬷嬷看到事态不对,早早地便离开了都城,去向不明。元母沉默许久,忽然道:“这些话是明珠同你讲的罢。”

    元父向来不甚插手女眷之事,都是她来操持。若不是元明珠对元父抱怨,他怎么会知道的如此清楚。

    元父拢眉:“是又如何,明珠素来敬重你这个母亲,你却”

    元母陡然生出无力感。

    夫妻两个不欢而散,不久元母便病了。元明珠心中发慌,拜访了几次都被拒之门外。她越发焦急,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元父自然疼惜元明珠,可他会插手女眷之事一次,却不会接二连三地替元明珠出头。从小到大,最维护元明珠的,只有元母。

    但元母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只是闭门养病,其余人一概不见。

    最后还是元时白出面,寻到了教养嬷嬷,软硬兼施,叫她出面亲口否认了流言,才为元明珠挽回了一丝名声。但水过留痕,元明珠再不能回到过去被人追捧的日子了。

    院外的纷纷扰扰,元滢滢都不知晓。她待在偏院中,除了春桃是她自己的丫鬟,其余的侍卫丫鬟都是元时白院中的,待她分外恭敬。

    元滢滢正坐在桂花树下,手中缝制着帕子,忽见春桃脚步匆匆而来,面带喜色。

    春桃放下取饭的食盒,将自己方才听到的,这些日子有关元明珠的一切,娓娓道来。

    在春桃眼中,元明珠可不是什么有才有貌的贵女,她唯一的印象就是元明珠嚣张跋扈,屡次欺辱大娘子。这次听闻元明珠受了委屈,春桃顿觉心头畅快。

    元滢滢将帕子放在膝上

    ,目露担忧:“如此吗明珠还小,怎么受得了这些。”

    春桃便道:“大娘子还顾惜姐妹之情,殊不知出了此事,二娘子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大娘子,还禀告了夫人。若不是大爷拦着,夫人怕是早就进来兴师问罪了。”

    元滢滢怔怔抬眸,抿唇道:“母亲,她素来不喜我。幸好我还有阿兄在。”

    春桃也深以为然。

    往日里无人替元滢滢说话,她即使受了莫名的指责,费心解释也无人会听,只能默默忍受平白的委屈。可现如今有了元时白,他虽待元滢滢没有特别的亲近热络,但明显是偏向元滢滢的。有元时白在,日后元滢滢进了宫,也不会孑然一身,无人可以仰仗。

    今日的饭菜也极其丰盛,元滢滢胃口甚佳,足用了一碗鸭汤,和半碗碧梗米。

    因着此事,元滢滢亲手给元时白做了一双软靴。她女红还算精妙,黑靴朱纹,靴底既软又厚实。

    元时白刚穿上软靴便开口问道,这次做靴的绣娘是哪个,软靴做的甚合他的心意。得知不是都城中的任何一个绣娘,而是元滢滢亲手所做,元时白不禁沉默了许久。

    良久后,他缓声道:“告诉大娘子,靴子很好。”

    元滢滢得了亲哥哥的称赞,自然心中欢喜,一连数日都眉眼舒展。

    此次进宫,圣人并非只宣召元滢滢一人,还有其他几个官宦人家的女儿。

    其余女子,无论心中对圣人是喜是恶,此时都在费心打听圣人的喜好。元滢滢自然也不例外,她并不妄想,自己能得了圣人青睐,一飞冲天,只想着进了皇宫后,不要行错了事,惹了圣人不喜。

    元滢滢的体己不多,她拿出一包银子,要春桃前去打听。得知圣人近来,偏爱英姿飒爽的女子,他最喜看妃嫔拉弓射箭的姿态,曾经出声称赞道,弓箭冰冷,美人的手掌却是温的软的。冷暖交织,最是美丽。

    元滢滢素来只在仪态和女红上,做的还算看的过眼。可若是要她拉弓射箭,可就为难了她。

    但元滢滢既使了银子,耗费了心力换取了圣人的喜好,若是就这般轻易放弃,难免会有些不甘。

    元滢滢便禀了元时白,只说近来心中烦闷,想要出府散心。

    元时白和元家父母不同,他听闻过元滢滢私会情郎之事,却并不会草木皆兵,因为担心元滢滢会做出私奔之事,就此拘着她在家中,不让她出府。

    元时白眉眼清峻:“你是元府的大娘子,出行只凭心意,不必事事都来向我禀告。”

    说罢,元时白便唤来管事的,叮嘱只要元滢滢想出府,不必追问原因,也无需回禀元父元母,放她出府去就是。

    有元时白的亲言,管事的自然满口同意。

    元滢滢寻到都城中最大的围猎场,此处可狩猎,骑马,射箭。多是好武的郎君来这里消遣,像元滢滢这般娇滴滴的贵女,往日里来的并不多。可这些时日,因得圣人欢喜女子骑马射箭,来围猎场的女郎渐渐多了。

    围猎场的主家便道,元滢滢若是想要学射箭,需等上一等。

    元滢滢既来了,便不在意再需等上一些时辰。主家将她引到阴凉处,奉上热茶点心。

    此处地势稍高,稍微垂眸便能望到女子射箭的风姿。

    只见女子搭弓放箭,纤细有力的手臂将弓拉的满满的,半闭眼睑,瞄准箭靶。那长箭便凛空飞起,稳稳地扎到红心,箭尾轻轻发颤。

    女子淡淡收箭,引得满堂喝彩。

    元滢滢也不禁轻拍手掌,替她欢喜。

    主家此时走来,轻声道:“元大娘子,有空处了,且随我来罢。”

    元滢滢轻柔站起,不料走的方向,正是刚才那搭弓射箭的女子。

    “何娘子。”

    被主家唤做何娘子的,朝着元滢滢微一颔首,她眸子黑漆漆的,闪着细碎的光芒。

    元滢滢回之浅笑,柔柔俯身。

    何娘子放下弓箭,松开缠绕在掌心的布帛。

    元滢滢余光瞥见,何娘子的掌心泛红。她的手掌,不似寻常女儿家的绵软,反而和男子一般,有一层薄薄的茧子。但元滢滢不觉得突兀,反而觉得这层茧子,和英姿飒爽的何娘子很是相衬。

    主家命人收拢弓箭,出声询问元滢滢道:“元大娘子要挑哪种弓箭,大些的还是小些的”

    何娘子欲要离开的脚步,闻言微微一顿,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元滢滢,见她体态纤纤,眉眼温婉,不觉扬眉。

    元滢滢伸手抚着弓弩,冰冷坚硬的触感让她周身一颤。她从未来过此处,自然不知该挑选什么样子的弓箭。

    元滢滢蹙眉不语,一副颇为困扰的模样。

    何娘子突然出声道:“她这样纤细的身子,哪里能拉得动你这里的弓箭,便是最小的弓箭,怕是也抬不起来。”

    她快人快语,言语并不委婉。若是心思敏感的听了,恐怕要以为何娘子故意出言羞辱。但元滢滢观她双眸纯粹干净,像是在真心实意替她着想,而非阴阳怪气。

    主家陪笑道:“哪里还有旁的弓箭。”

    何娘子稍做沉吟,便道:“我十一二岁时用的弓箭,给她用还算合适,你去取来罢。”

    闻言,主家顿时朝着元滢滢笑道:“元大娘子可遇着巧了,何娘子平日里哪有这般的善心,还如此善解人意。”

    何娘子道:“多嘴多舌。”

    主家取来弓箭,是一把漂亮的玄黑长弓,比场中所有的弓都要小些。元滢滢柔声道谢,何娘子轻轻摆手,好奇问道:“你这般的娇小姐,平日里不过绣绣花,怎么如今一窝蜂地都往围猎场跑。”

    害得她时常看到一些不忍直视的射技。

    元滢滢面容微赧,声音绵软道:“其余女郎为何,我并不知内情。只是,我是为了讨圣人欢心,才来此处的。”

    何娘子听罢,突然笑了。

    她让元滢滢放心用弓箭,不必担心用坏了,待用完了后交给主家收起来便是。

    元滢滢轻声应好。

    她按照围猎场中人的指点,想要依葫芦画瓢地拉起弓,但手指都泛起了绯红,却只能拉起微小的幅度。

    主家便道:“元大娘子这般,可需要旁人指点”

    元滢滢问道:“何人”

    主家道:“我们这里并无女郎可以指点,元大娘子若是需要指点射术,只能由这里的郎君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