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鹤青向她看了过来,目光直直定在了九姬本来面貌的脸上。
那目光看得九姬心虚了一下。
但她用自己的容貌,除了在妖坊出手救过钟鹤青一次外,不记得在他脸前还出现过。
九姬暗做镇定。
这时安三娘认出了孙元景,“孙道长你们也找到此处来了”
众人被她这一唤都回了神。
因着案子的缘故,孙元景对安家几人都有所了解,眼下见安三娘身边带着槐精怀琳,和她的小儿子权瑞,只是孙元景实在没想到还有一个半陌生半熟悉也在此地。
“这位是”
三娘连忙道。
“哦,这是我远房侄女,姓黎,恰好也来了东京,正与我们一道。”
九姬对这个身份很满意,跟孙元景和他身后的众人点头,将怀琳的藤剑收了回去。
只是她视线从孙元景身后掠过的时候,却见那人竟仍盯着她看。
他不知怎么神色怔忪,从方才到现在,他甚至都没有去看安三娘他们一眼,只就这样紧紧落在她眼眸上。
九姬“”
怎么他一个肉眼凡胎的凡人还能看出什么来
九姬不觉得他有这个本事。
她转过了头去,只当做不认识。
倒是孙元景还记得之前的事。
“那日在妖坊,是黎姑娘当时救了少卿吧”
他一边说,一边转头小声叫了钟鹤青。
“是击退藤蔓那位,少卿忘了”
钟鹤青怎么可能忘
她不光是在妖坊里替他击退了藤蔓的人,还是他娶回家中拜过堂成过亲的娘子,是与他同床共枕、亲密无间的枕边人
悬在腰间的忠仆袋盛着一颗小小藤球并不起眼,但却不住向着她的方向,拉着钟鹤青一起挣去。
可她却往后退了一步,目光只是从他身上掠过,全然没多停一息,多看一眼,转了头。
就好像不认识,从没有过任何关系一样。
钟鹤青抿了唇,嗓音低闷。
“怎会忘记。之前多谢姑娘,黎姑娘安好。”
九姬“”
要不你还是把我忘了吧
好怪的眼神,好怪的话。
九姬眨着眼睛错开他的目光。
她的眉毛细而长,闲闲散散地轻轻挑着,笔直秀婷的鼻梁下,红唇不动。
这会听他开了口,棕金色的眼眸才又掠过他,但也只是轻轻点了头,便恢复了陌生人的姿态。
不同于变幻成唐亦娆时的模样,她原本的身形更加纤长高挑,模样也更加逸然灵秀,眉眼之间自有三分疏离的仙风,乌黑长发间夹着的几缕棕色金色的细发随风轻摇。
钟鹤青的心头,莫名地也跟着轻摇起来。
她果然不是唐亦娆,而这是第一次,他如此清楚地看到她的本貌。
只是她再没有多看他一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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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各自寻找煞妖,各用各的办法,却都找到了同一个地方。
显然煞妖就在此地,无疑了。
人手一下更加充足起来。
两位捉妖师干脆提议,“我们从各个方位直接攻破结界,趁其不备,迅速拿下”
到了这个时候,暗中行事已没什么意义,且日头已经升了起来,早早拿下煞妖,回京就能救回权琅。
妖与人难得的一致。
孙道长甚至有些激动,“人妖联手,这才是少卿口中那第一百步”
但他说着又想起来钟鹤青来。
“擒拿煞妖的事情太过凶险,少卿毕竟不会法术,还是留在外面吧,贫道再留个人手护着少卿。”
钟鹤青一听自己非但不能前去帮衬,反而还要拖累,眉头皱了皱。
“各位不必对我如此着意,当以擒住煞妖为要,钟某不想拖累各位。”
他这般说,孙元景目露为难。
少卿毕竟是大理寺的高官要员,既然不能同去,自然要留下人手照顾。
孙元景不知道要怎么劝,却听那位黎姑娘开了口。
“钟少卿还是留下吧。凡人,尤其非是修行中人,在嗜血的煞妖面前实在不堪一击,还是留在外面的好。”
正是这个道理,只是这样直白的话,孙元景方才没好意思直说出口。
他见钟少卿什么都没再说,目光只静静落在那位黎姑娘脸身上,虽然没有反驳她的意思,但敛着神色看着她,一言不发。
孙道长“”
偏那位姑娘毫无察觉,把不到十岁的犬妖童全瑞推了过来。
“你跟这位少卿一同留下,护着少卿。”
权瑞哪里愿意,还想闹着跟他们一起去,被他娘亲摁了下来,耷拉着犬耳朵。
孙元景暗觉这样的安排真是完美,但在权瑞不住的嘀咕着“我又不是凡人,我为什么不能进去”的话里,见少卿的神色更加沉闷,双唇紧紧抿着,默默又看了那黎姑娘几息。
这次九姬也感觉到了。
但是她今日只是自己的样貌,不是那唐大小姐的样子,而且她也是为了这位少卿好。
凡人可不就是柔弱难以自保吗
他这是什么眼神
不过她素来是摸不清他的情绪的,只扭头当没看见。
日头越升越高,众人也不能再耽搁下去。
孙元景连忙把沉默不言的钟少卿,和满脸不愿的犬妖童安置在一颗高树下,众人略作商议,悄然往院子周遭四散开来。
黑漆的室内,仅窗下有不多的光亮。
男人穿着一身靛蓝色道袍,腰间松垮系着,倚在窗下的榻上自斟自饮。
一壶酒倒到了头,他仰头往嘴里空了空
,一滴都没有了,不耐烦地将酒壶往房中间扔去。
那酒壶咕噜噜滚了几圈,滚到房屋正中间的青石砖边缘,咣当砸了下去。
只见房屋正中央的地板上空出了半丈见方的一片漆黑空洞。
随着酒杯跌落的一瞬,些微的酒气好似热油,腾然在空洞中燃起了一大片火光。
火光瞬间将房内照亮。
只见地板挖出的洞里置放着一只巨大的牢笼,牢笼上面四角皆贴有朱砂黄符镇压,而笼中赫然关着一只通身漆黑的烈犬。
酒气引出的火光照的烈犬低吼起来。
窗下的男人一眼看了过去,烈犬仿若被勒紧了脖颈一般,戛然没了动静,只抽搐着倒下了地上。
半晌,才恢复如常。
男人将手里的酒杯也扔去一旁。
“以为能有什么好差使,竟是看押一条狗”
他将不耐烦躁写满了脸上,若是有人看到,必不敢在此时靠近。
可门却突然在这时被咣当推开了来。
“王、王道长外面有人打破结界,闯进来了”
男人还以为自己醉酒幻听,但强行破除结界激出的光亮,越过窗子射到了他脸上。
男人一惊,瞬间一跃而起。
不知是不是以为独立湖心、有水汽隔绝,就没人能找过来,此间的结界要比玉鼠洞宫简单的多了。甚至不用九姬动手,几位道人和捉妖师便撕开了结界,安三娘最是心急,同怀琳直接跃了进去。
入了结界,白玉灯盏里的火光赤红地窜了起来,火苗直指最中间的房屋。
“把煞犬交出来”安三娘厉声喊道。
话音未落,只见房中走出一个道士打扮的男子。
男子只见满院生人,人数丝毫不比自己的人少,眼睛眯了眯。
但他却并无惧色,低哼一声。
“那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音落地,他掌心忽的风声呼啸,凭空显出一把流星锤来。
众人亦不甘示弱,瞬间皆亮出兵刃。
电光火石之间,安三娘一扑而上,众人斗在了一处。
孙元景带来的道士和捉妖师,连同九姬与怀琳,都同院中的护卫纠缠在了一起,孙元景和安三娘则直奔那王道士而去。
孙道长的人手皆是凡人中的翘楚,九姬和怀琳又都是妖身,对付护卫并不吃力。
不时,院中护卫便难以抗衡,出现颓势。
然而就在此时,那道士手中的流星锤忽的爆出一阵黄光。
原本全力应敌的安三娘,一下被击飞而出,孙元景亦被击出数步,跌倒在地。
安三娘被击向后飞去,只是她还未摔下,被人纵身一闪接了下来。
“九姬”
话音未落,竟见那王道士紧追直扑而来,流星锤黄光炸满,直向二人砸来。
说时迟那时快,
九姬反身迎敌而上,棕金光亮自掌中薄然而出,仿若一张金丝编成的网,倏忽间接住那流星锤,反力向后惯去。
那道人本以为眼前的女子年轻,法力估计还不如安三娘,却万没想到,流星锤竟被她以金网拢住,反向直向他面门奔来。
那道人急急向一旁避闪而去,饶是如此,还是慢了一拍,流星锤向他肩头生生击来,只一瞬,骨头碎裂声响起。
男人忍痛低吼,眼见孙元景又提剑刺来,身形直直向后退去,径直退到了房门口。
须臾之间,庭院里的护卫已被制服得七七八八了,唯剩道士一人,却也受了伤。
九姬洒出去的金网变成长剑回到了她手中。
她提剑一步步向那门前走去。
“我等不欲同你斗法,交出煞犬,你自离去”
日头越升越高,耀耀悬在半空,距离午时已经不远了。
九姬放下话去,本以为此人会有所考虑,谁料他却忽的哼笑一声,口中念念有词。
没等九姬看出他念了什么,只见庭院上空乌云密布,脚下冷风如潮水溢出,四下昏暗一片,猛烈的煞气与低吼声仿佛冲破房顶冲了过来。
下一瞬,通身漆黑的烈犬双眸猩红地跃门而出。
那道人,竟把煞犬放出来了
九姬手中长剑顿时变成了一张金弓利箭,她连射三箭,竟都被那煞犬身上的黑气震慑走偏。
煞犬眼中猩红更甚,张开血口獠牙,浑身已经没有了任何压制,高高跃起向人群扑了过来。
在场众人惊诧,纷纷使出法术缠斗煞犬。
但煞妖自来是邪物,它吞了半妖灵兔的妖丹,已是半妖之身,再有煞气加持,又毫无理智,众人想要镇住,一时竟无法镇压。
有院中护卫凑准时机脱了身向王道士身边而去,一面护着王道士打坐急速恢复功力,一面俨然要思量反攻之计。
“在这样下去,我等占不到上风,时间亦来不及了。”
九姬立即传话孙元景。
孙道长如何不知眼下窘况,可众人法力都煞犬牵制,竟僵持在了此处。
眼看着,午时迫近了
众人身上皆出了汗珠,煞犬的煞气却丝毫不减,反而那王道士不知道用了什么功法,周身气力快速恢复过来。
难道,就这样功败垂成
就在这一刻,忽然有冷箭破空而出,直直向王道士后背射去。
这冷箭出其不意,待那道士察觉身后有冷箭射来时,已经避闪不及,那冷箭自他骨头断裂的肩头,一贯而过。
瞬间,鲜血直喷而出。
众人这才看到箭的来处,只见院外的高树上,犬妖童权瑞手上正提着弓箭。
而他似乎都没想到自己一箭就能射中道士,此时朝着树下喊去。
“少卿,我射中他了”
而话音未落,王道士肩头涌出的鲜血与炽烈血腥味道弥漫开来,一下将煞犬引回了头。
煞犬本就无有理智,此时闻到血腥,眼眸中猩红四射,周身煞气迸出三倍不止,再顾不得同九姬、孙元景等人纠缠,纵身跃起,直扑王道士而去。
方才僵持不解的局面,仿若冰雪遇火,登时消了。
九姬微顿,听到权瑞还在高兴地喊着,“少卿少卿那煞犬果然奔血去了”
是他出的主意
孙元景等人却顾不得许多,纷纷祭出锁妖绳。
咒法大盛,几条锁妖绳一同向同王道士缠斗的煞犬锁了过去。
一息之间,绳索缠遍黑犬全身,又在众人的咒术之下紧紧缠绕。
煞犬低吼着怎么都无法挣脱,最后被孙元景一道金笼罩住,彻底缚住了。
安三娘和怀琳皆大松一气。
孙道长也不免心潮澎湃,这最后的最后的一步,终于是走完了。
他将煞犬移交给身侧道友暂时控住,拿出最后一根泛着术法光亮的绳索,径直扔到王道士脸前。
“没想到凡间道门竟然出了你这样与恶为伍的败类,道录院不能容你,你随我回京认罪吧”
他还给了那王道士几分脸面,让他自己缚住自己。
王道士顿了顿,然而却突然跟孙元景勾起嘴角一笑。
下一息,他周身亮出一阵刺眼的黄光,只见他化作黄光向半空掠去,他竟然遁没了形。
在场所有道士面面相觑。
道人再是修行之人,也只是凡人,能做到瞬身之术的寥寥无几,这王道士竟然瞬身不见了。
孙元景讶然,“他这”
九姬抬头向黄光消失的地方看去,眉头微皱。
“此人未必是凡人。”
是妖。
薛繁他们竟能寻来妖,替人看守煞犬
此间几多耐人寻味之处,并不及一一琢磨。
权瑞从外一脑袋撞破墙体,跑了过来。
他甫一出现,众人便忍不住夸赞。
“多亏小童这一箭,不然我等还不知要同煞犬缠斗到何时”
权瑞被夸的一双犬耳扑闪起来,他不好意思地挠了头,又向身后看去。
“不是我想出来的办法,是少卿少卿说煞犬嗜血,见血必丧失理智,这才让我跃上高树射箭。为了给我削箭,少卿还把手割破了少卿说这一招叫祸、祸什么来着”
他想不起来了,还是怀琳从旁接过了话来。
“少卿说的,是祸水东引吧”
说话间,九姬见他已从外面走了过来。
他手上缠了布带,却还是有血溢出。
他跟怀琳轻点了头,道,“小计而已。还是各位辛苦了。”
说着,目光从众人身上掠过,只是到九姬时,停了一停。
这时九姬听见他又开了口,声音不大,嗓音更是低闷。
“凡人虽没有法力,却也自有凡人该有的用处。”
他说着,目光从半垂的眼帘下,定定地点落在她身上。
九姬“”
她让他留在外面不是好意吗他怎么还记仇了
她好歹也是他救命恩人,不是吗
但被救的男人却对恩人没有最起码的恭敬,唇角压着,神色敛着,好似还要等恩人收回凡人无用的话。
九姬干咳了一声。
她其实也没说什么吧
但他发闷的目光着实让九姬顶不住了。
她刚要应一句什么,只听一阵嘶吼骤然响起。
煞犬突然自笼中闯了出来
一瞬之间。
煞犬张着血口,竟直直向钟鹤青这唯一真正的凡人撕咬而去。
时间仿若在这一瞬定格,众人无不面露惊惧之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