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滚烫茶水溅开,混着茶叶,粘到涂恭靴子尖儿上。涂恭与他身侧的同伴齐齐低头皱眉,正欲开口说话,对面,顾鸣翘起二郎腿,悠悠然道“南麟北走,满山禽兽尽低头。”
正低头皱眉的涂公子等人
“霍平之,你”
羞愤、恼怒,诸多情绪交织,涂恭还算俊秀的面庞青白交错,额头青筋暴起,他又被骂了
怒意混着耻辱一浪浪打上心头,涂恭后槽牙咬得紧紧的,牙齿咯吱作响,若是可以,他真想活撕了霍平之。
滔天怒意下,也亏涂恭还记得此处是皇宫,不得随意造次。
“哈哈哈好一个南麟北走,满山禽兽尽低头。”
成亲王挺着啤酒肚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满脸笑意喜色,这人最爱瞧热闹,不掬什么样的热闹,都爱看“小子,本王小看你了。你这张嘴,不饶人啊”
骂的畅快淋漓,却也尽显文采。
成亲王刚才同一群皇亲国戚和大臣们待在一处,可他不耐烦跟那些人虚与委蛇,溜溜达达自己跑出来逛园子,看完了全场热闹。
“涂恭,你已经输掉两局了。来来来,霍小子继续出题。”成亲王做到桌边,翘起二郎腿等待。
霍平之略略颔首,成亲王地位贵重,但他这人性子浪荡,公子们见到他也不觉得拘束,继续嘻嘻哈哈瞧热闹心也起哄让霍平之赶紧出题。
顾鸣嘴唇微张“东”
“等等”
涂恭咬住腮帮子,肌肉颤抖,汗珠划过额角,“你这样出题,不公平”
“我俩同时出题,你出的题目难度是我数倍有余,我出的题目虽说难了些,但只要稍加思考,都可答出来。让你出题,别说是我,随便一个人都不可能回答出来,这样不公平。”涂恭此话一出,满场嘘声。
孟文孟武的鄙夷,几乎满溢出来“涂恭,你还要不要脸了读书人就当言而有信,你现在用这种理由,是想反悔吗”
涂恭已经被逼近悬崖边。他也顾不及名声了,这回赌局若是输,就要给对方磕头赔罪,离开京城,他输不起
刚才说对对子是随性而起,涂恭压根儿没将霍平之放在心上。稍一走神,便输掉两局。绞尽脑汁总算想起自己一直没想起来的绝对。
他索性豁出脸皮不要,盯住顾鸣“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学来那么多奇思妙想的上联。这些对联的确难对。霍平之,我们前头的都不算。最后一联我来出,若是你能答出。就算我输,若是你在五十之数,答不上来。我们就算平手,如何”
“呸涂恭你真不要脸”孟武呸他“死到临头,张口反悔”
“你闭嘴。这是我跟霍平之之间的赌局,与你何干”涂恭被说的有些恼了,他也清楚自己无理取闹。可无论如何,得做。
成亲王啧啧两声,上上下下打量涂恭。那眼神儿。仿佛是第一次见到涂恭
没看出来,涂恭这小子是真不要脸啊
“霍兄,你不要答应他。”
“他定然想到了对子刁难你。”
顾鸣坐在桌边,手指漫不经心敲击桌沿“可以,你说吧。”
顾鸣应得轻描淡写,成亲王等一众吃瓜群众很是疑惑,顾鸣明知对方是起了主意刁难自己,居然还敢答应
“好”涂恭眼眸同样闪了闪,“我的上联是画上荷花和尚画。”
的确很有难度。
顾鸣站起身“对联不错,下联是书临汉墨翰林书。”
顾鸣思考的时间只有须臾,全场死一般安静,涂恭回过神后,脸惨白如纸,身形晃了晃,便往身后倒。
“涂兄”
几个人手忙脚乱,将涂恭扶稳,孟文嗤笑,双手环胸,“涂公子,该不会打算装晕蒙混过去吧,这可不是读书人所为,你得言而有信。”
涂恭脸色更难看了,嘴唇哆嗦着,一副随时都会昏过去的模样。
咬着牙一字一句“我,跪”
涂恭艰难地,一步步走到顾鸣身前。几次想屈膝跪下,都没成功,最后,他双目紧闭,咬牙,跪下
膝盖没触及冰凉地面,涂恭随时都要崩溃的精神恍惚着。听到了一声冰冷的话音“圣人之言,学以自省,学以报国,学以忠君,学以爱民。”
“诗句华章,不是让你来做意气之争。那曲清平调,看来没让你明白这道理。”
“你不必怪我,也不必对我道歉。我的道歉,自己拿回来了。”
“半月之内,你离开京城。你若能在教子坊当十年夫子,教书授学。十年后,我们的赌约就算完成,你可自行返回京城,再跟我无关。”
涂恭不敢置信的瞪大眼睛,他膝盖上垫着的是顾鸣伸出去的脚,抬头正迎上顾鸣清冷锐利的眸子,他的眼睛如刚才一般无波无澜,平静淡漠“涂恭,你的确文采斐然,我看过你的文章。只可惜,字里行间骄矜气重,只知道卖弄文采。”
“你该珍惜上天赐给你的东西,以文压人,意气相斗,不是读书人所为。”
说罢,顾鸣微微用力,生生将半跪在地上的涂恭弄了起来。
“这一跪,便算了,我没有折辱旁人的爱好。”
涂恭站在原地。一时间,此处庭院只听得春风过耳的声音和鸟鸣。众人只看见涂恭微微发抖的背影,看不见他的神情。
顾鸣越走越远,悠悠然的模样依旧很散
漫,涂恭拳头攥紧又松开,大吼“别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感谢你”
“当夫子就当夫子,不就是十年吗我明日就离开京城,履行诺言”
破音嘶哑的喊叫声,似乎耗尽涂恭最后那点力气,他扑通一声,瘫坐到地上。
跟涂恭交好的几个读书人面面相觑,站在原地踟蹰片刻,没有去扶他。
看热闹的大家公子们沉默着,没有看到预料中的跪地道歉好戏,但发生的热闹,仿佛比他们
想象中更令人折服。
成亲王半眯着眼,他见过数不胜数的名家子弟青年才俊,但这个顾鸣算是他见过的,年轻人中最大气。
这般气度这般文采这般胸襟居然也是草包。
可笑,党真可笑。
“原来,本王也是人云亦云的一个。”
三言两语便能压下被孔祭酒盛赞的涂恭。
发生在西侧宫殿的事着实震撼人心,开宴时,几乎整个所有人都知晓了涂恭与顾鸣发生的事。
连带着流传的,还有顾鸣涂恭互怼的对联。
今日来参宴的,也有国子监中德高望重的数位大儒夫子。其中几个细细琢磨顾鸣对上的下联“的确,比孔老先生对的下联更加工整对仗,意境饱满。”
区区对联,只算玩乐。在真正的科举应试中算不得什么,但指这一项,却又能考查出人的反应速度和急智文采。因此,对联是夫子们常常用来考教学生的一项功课。
孟杰哈哈笑,直拍顾鸣肩膀“平之,不错,你的名声总算好起来了。虽然温岚不在乎这些,咱们男人要在乎。妇人家的脸面是咱们挣出来的。”
“爹,你没看见那一幕,太遗憾了霍兄对对子简直绝了特别是最后”
顾鸣须臾对出下联,不曾咄咄逼人,甚至免了涂恭的磕头道歉。却比让涂恭履行诺言更为大度,令人折服。
直到老皇帝坐上龙椅,有关涂恭与霍平之对对子的讨论声才止息。坐席上,许多双眼睛,时不时扫向镇国将军府的席位,目光定格在顾鸣身上。眼神掺杂着不同的情绪,其中许多是惊异、不敢置信。
涂恭声名远播,才子的地位巍然不可撼动。如今,他被顾鸣轻描淡写地压倒了,这种比斗的结果在众人眼中无异于蝼蚁博倒大象,震撼啊
老皇帝照例说了几句场面话,太子领着朝臣和家眷们齐齐向老皇帝问好,各府送上贺礼,庆贺老皇帝生辰。
在场中,脸色最难看的就是涂府中人。涂恭出了这么大的丑闻,连累整个涂府成了全场笑柄,涂侍郎恨的牙痒痒,气怒儿子如此无能。偏生在这种场合,他只能压着,暗中训斥儿子几句。
但依旧面沉如水,难看至极。
“七皇弟,你今日笑得如此开心,可是有什么好事儿说出来给朕听听,让朕乐呵乐呵。”
老皇帝喊成亲王,成亲王清了清嗓子,又扫过斜对角脸色阴晴不定的涂三乘,嘴角微
扯。他跟宣郡王府有龃龉,平日里,宣郡王也是参他最多的主儿,是以,成亲王不待见涂家人。
看涂家不开心了,成亲王高兴得很“皇兄,臣弟听到几个极好的对子,一时惊喜,情难自胜,失态了。”
“对子”老皇帝眯了眯眼,席位中,各府家眷都掩饰不住唇角的笑,实在是涂恭这热闹,闹的可笑又可悲。
成亲王捡了些重要的说了,老皇帝皱眉,对对子起了三分兴趣“烟锁池塘柳的确难
对。”
老皇帝似是无意,挑了挑眉头,看向下头“霍平之,出来让朕瞧瞧。能做出这般好的少年,想必是个青年才俊啊。”
老皇帝的话意味深长,温岚公主坐在上首,后背隐隐冒出冷汗。
“回陛下,草民便是霍平之。”
霍平之慢吞吞咽下嘴里的糕点,站起来。公子五官俊逸,姿容潇洒,宽袍广袖,更显风流。
男子面目被影影绰绰的暖黄烛光照着,恍惚间可见黑眸卓卓,气质风华绝代,一时间,老皇帝都愣住了。
老皇帝闪神过后,咬牙温岚这丫头,可不就看上这张脸了吗
脸好看有什么用还不是个草等等,好像不是个草包。
老皇帝看见不知多少青年才俊,科举上来的才子,肚子里有没有真才实学,老皇帝多少能看出来。
只是想到温岚做出的那些事儿,老皇帝眼中隐隐跃动着怒意,看似和蔼亲近,实则刁钻的提问“烟锁池塘,柳,真是好对子,这样的好对联,连朕也多年不见了。”
“你用这难倒了涂恭,自己可能作出下联”
许多人能想出上联,但就是做不出下联。
“陛下,下联是镜涵火树堤。”顾鸣微微拱手,回答轻描淡写。
他这人,说话做事总给人淡淡的万事不萦于心的淡漠疏离感,老皇帝对他印象不好,虽然如今有了起色,瞧他这模样,又想起温岚。
温岚公主安安静静坐在桌案边,像个鹌鹑她总算是学聪明了,因为自己,老皇帝不喜顾鸣。温岚绝对不能开口替顾鸣说话,否则,顾鸣的处境只会更难。
扫了一眼温岚,见她安安静静的,老皇帝心中怒气稍稍减轻,慢慢悠悠,沉吟片刻“孔祭酒,你觉得这番下联如何”
年过八旬的老头颤颤巍巍起身“回陛下,上联有许多要求,很难工整对仗。”
“霍平之,镜涵火树堤虽好,朕却觉得微有瑕疵,你可还有更好的”
宫殿一时安静。
这种对子,能对出一回已经不易。陛下偏要霍平之对出第二种
温岚公主微微吸气。
所有人都替顾鸣捏了把冷汗,但青年只想了一会儿,俊朗面目,依旧不曾有半点改变“那陛下觉得,桃燃锦江堤如何”
老皇帝话语微滞,这臭小子还真能回答出来。
孔祭酒微微惊讶,捋着胡须“霍公
子好文采。”
“哼”老皇帝种种哼了一声,没难倒霍平之,他有些生气“这个下联,朕也不喜欢。”
朝臣百官们微微转头,大部分人都对顾鸣投去同情的目光。皇帝在故意为难他,很明显。
还有许多年轻小姐眼神微亮“已经对出两种,他还能再对出来吗”
一样的对子,想出两种下联已经非常不易。
顾鸣“银栖灵海坨。”
老皇帝“你
可还能再对”
“杈烦汉域钩,”年轻公子单手负于身后,远远与老皇帝对视,姿态平静,不卑不亢“陛下,若是还不喜欢。草民还有几个下联,供陛下挑选。”
“烽销沙堤杨,水鉴坝桥灯,烨镀湿地松。”
殿内,只听得年轻公子徐徐缓缓的回答声,声音悦耳清朗,不急不徐。
这回,所有人皆用看怪物般的眼神看着顾鸣。
他们方才还觉,烟锁池塘柳当真难对。许多人苦思冥想,也只想出半句,还有几个大儒打算回家后细细斟酌,这下倒好,陛下故意找茬提问,这小子竟须臾间答出七八种下联。仿佛这种对子,烂大街了。
老皇帝第一回找茬失败,被ko。
没心继续提问另外几个对联了,反正,这小子有无数种答案等着,他不耐烦的挥挥袖子,示意顾鸣坐下。
顾鸣坐下时,孟家兄弟齐齐竖起大拇指“霍兄,大才”
老皇帝一时气闷憋屈,喝了两口酒,挥手示意舞女开始。殿内欢声笑语,蓦然有两名小太监,脚步匆匆,进殿叩拜“陛下,银月国来使拜见,他们已经在宫门在等候。”
“嗯”
不交国书,突然拜访
“谁来了”老皇帝沉沉询问,小太监匍匐于地“回陛下,是银月国风鸾公主。”
银月国,与其他国家不同。银月国以女为尊,历代女帝掌控国家。风鸾公主乃是银月国二公主,地位颇高。
“宣。”
老皇帝有些惊讶,暂时也不打算去找顾鸣岔。
银月国来使统共有七人,老皇帝笑呵呵与凤鸾公主例行来了波国与国之间的互吹,老皇帝问他们此行目的,风鸾公主笑吟吟拱手“风鸾游历天下,正巧经过,听闻齐国国主生辰宴会,特此拜会,献上贺礼。”
老皇帝眯了眯眼,他可不相信风鸾公主的鬼话。
银月国虽小,但文道极盛,每回银月国过来人,都要从琴棋书画各种方面碾压齐国,来彰显存在感,给老皇帝添堵。
老皇帝磨了磨牙,面上依旧带着天下至尊的威严笑意,沉稳挥手“来人,赐座。”
老皇帝心里已经认定,风鸾公主故意不提前告知,打他一个措手不及。就是想让齐国没有准备,他们就可以碾压齐国的琴棋书画。给他添堵,戳他心脏。
好一个心脏的银月国
偏生,人家是来真情实意恭贺自己生辰的。老皇帝也不能摆出难看的脸,还得迎着他们,等人找茬儿。
果不其然,一曲舞乐后,凤鸾公主出声“陛下,其实风鸾此来,还想同贵国的青年才俊切磋一二,让我国的年轻人们学习学习,也好,让他们回国后,发愤图强。”
老皇帝笑容僵硬瞬息“哦风鸾公主,今日来,想与我齐国的年轻才俊们切磋什么”
风鸾公主笑的更加畅快,隐隐有得意,用词却谦卑的很“舞乐。”
“我们两国,分别出两人,一人奏乐,一人起舞,相互讨教,陛下以为如何”
老皇帝“”
每逢年节生辰,这些银月国的王八蛋,就蹦跶出来给他添堵
还以为这回不来了,居然又冒出来,想踩齐国的脸
休想
作者有话要说预计三章完结,至多
不超过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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