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溪微微怔了一下。
他们绕了几个圈子,阮好风将车驶入了附近一个商场的地下车库中,刺眼的日光渐渐消去,凉爽和空旷的阴影渐渐笼罩。
周围很空,阮好风拉了手刹,稳稳停住。
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地图导航。
“民政局在一个居民大院里,没有停车的地方,走过去要二十分钟左右。刚好已经开到这里来了,如果你没什么问题的话,我们现在过去吧。”
纪溪想了想,小声问“不需要做个公证什么的吗婚前财产公证之类的。”
阮好风笑了笑“不用,当然如果你想,到时候可以办。”
“婚前协议呢”纪溪又问他。
阮好风摊摊手“我没想这么多。但那个可以和财产公证一起做,目前我没什么想法,你怎么看”
纪溪笑了“阮先生什么都没有准备,就打算跟我结婚了。就不怕我骗财骗色,捞一笔跑了吗”
阮好风咳嗽了一声。
他说“还是有准备的。”
他下了车,伸手替纪溪拉开车门,眼里带着一点笑意。
纪溪把毯子叠好放在原处,然后下了车。
她今天穿得很学生气,简单的白衬衣,浅蓝牛仔裤。
一下车,抬头就望见阮好风拿出了一个相当精巧宝石蓝的盒子,轻轻打开了。
阮好风低声问“你愿意嫁给我吗纪溪小姐。”
那是一枚素戒,碎钻镶嵌在里面,外边是偏蒸汽风的纹路刻样,非常个性漂亮。
显然阮好风也是花了心思的。
纪溪早在他说“有准备”三个字时就预感到了什么,此时看见眼前的戒指,脸有些微微发烫。
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微微地笑了起来。
“好啊。”她说。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此前没有任何感情基础。按阮好风的说法,他被家里催婚催得急,算是跟她搭伙过日子。
就算还没有签婚前协议,纪溪也能够想到,这将是一段互不干涉的婚姻。往后阮好风如果安定下来,找到了合意的女孩子,或者两个人发生了什么不可磨合的矛盾,离婚也是难免的。
阮好风在这件事上显得过分随意,但无论是从会面的地点选择上,还是各种细枝末节的小事上包括现在这枚指环,都让纪溪感受到了他对自己的尊重。
她将那枚指环取下,戴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指给阮好风看。
细长白净的一双手,配着这枚独特的指环,格外好看。
阮好风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伸手放在纪溪头顶,轻轻揉了揉。像是大哥哥对待一个小妹妹,自然而熟稔。
他太高,纪溪仰头看他,视线被他胳膊挡住,只能望见他线条有力的肌肉,袖口扣子一丝不苟。
很奇怪的,纪溪想着,这个人有点奇怪。
这么热的天气,领口和袖口都是一丝不苟的,偏偏开着最张扬的车,有着最随性的性格。
“快走。”阮好风微微弯起眼睛,眸色黑沉,偏偏带着一点轻快的笑意,“二十分钟内不能让人发现,跟我来。”
他像是对这一片挺熟悉,没有带她出门走,而是走楼梯,熟练地七拐八弯,走入一条小路。他取了墨镜和口罩,步履生风,可总是会停下脚步等她。
今天是个平常的工作日,来民政局的人不多,前面的队伍也不长。
纪溪有些紧张,她没经历过这样的流程。
阮好风则站在她身边,轻声向她解释“会很快,婚检过后我们去前台那里打印证件,签字,旁边有拍照的地方,拍完去交九块钱就行了。”
纪溪看了一眼结婚照的窗口,见到是有些陈旧的厚窗台,贴着快要剥落的红色彩条字拒绝找零,有些迟疑“要交现金吗”
她在外面一直是各种卡齐备,回国一趟,基本没什么使用现金的时候了。她去买东西时还遇到过一些尴尬去取了钱,结果店老板找不开,还手把手地教她注册支付账户。
自此,她学会出门带个手机就行了,连零钱都不用带。
阮好风却默不作声地伸手给她看他手里是五张新钞,都是零钱,一张五元四张一元。
纪溪又笑了,眼里有几分俏皮“这也是提前准备”
阮好风承认了“是。我倒车时顺手查了结婚攻略,车上还有点零钱,顺手取了过来。”
纪溪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大男人有点可爱。
他对结婚这件事的紧张看起来不比她少,相处了半天,总算让她窥见了他沉静外表下的一丝真实来,有些孩子气。
阮好风将钱收好,看着队伍前端,突然哂笑道,“不知道你是不是这样,我刚回国时,像刘姥姥进大观园,闹了不少笑话。”
看来是跟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纪溪好奇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对阮好风了解不多,还剩的印象只有他说自己刚回国不久,白手起家在做公司。
阮好风说“今年一月回来的,从h国,我听说你也是在那里念书,是不是”
纪溪点了点头。
阮好风低低地笑“h国念音乐好,你应该很喜欢那里。我第一次看音乐剧时,是别人送的票,卡着时间入场,除了演出效果,全程只觉得挤,人多,洗手间不好去。不管你是哪个区座的,没有就是没有,中场在外边逗留久了,保安还要赶人。”
纪溪笑了。
她不进剧组的时候,也一场不落地听自己喜欢的。的确是挤,场地密密麻麻地排满了座,棕熊似的大块头外国人蜷缩得如同虾米,还要一丝不苟地专注观看。散场和进场时进出都很困难。
她这么说了,又冲阮好风眨眨眼,“几千人的剧院,洗手间只有一人间的,我一般都是跑出去去麦当劳的洗手间。”
阮好风很“亲民”地认真听着。“我记住了。”
不算长的队伍,两个人的话匣子因为留学这个话题打开了。
纪溪原以为阮好风这种贵公子型的,家里肯定捧着宠着,出国也无后顾之忧毕竟她认识这样的同学圈子,富二代在哪里都是富二代。
但阮好风却说“我家里管得严。往前几年,我说我想演戏,家里老人不准,说我收不住心,直接就把我打包丢去国外了,一分钱都没给我。那时候真惨,只会说英语,不会当地语言,最后只能去华人区端盘子打工,学了半年勉强学会基本口语。后边接戏,台词都是硬背的,每天跑四五个剧组,还要天天挨骂。”
纪溪好奇心上来了“你演过什么我或许看过呢,没准儿我们两个的剧组还撞上过。”
她还有很多资料没做,因为专业是传统音乐剧目,平时也不怎么看综艺,近年来走红的国内偶像一茬又一茬,纪溪连名字都记不住。对于国内娱乐圈的各种关系、人脉,她的认知几乎为零。
阮好风还没来得及回答,队伍便走到了底。
接待员递来两张表让他们填了签字,然后各自去做体检。
纪溪听着工作人员指示,流程走下来后,看见阮好风比她快,已经在旁边等她了。
“走,去拍照。”
拍照的场地是一个简单的红毯舞台,背后是国徽。
拍完几张后,又换了红幕布,说是证件照,一会儿要贴在结婚证上的。
拍着拍着,摄影师突然激动地叫了起来,不敢相信似的“阮好风”
那摄影师的表情跟吞了个鸭蛋似的,激动不已,冲上来问阮好风能不能签名。
被认出来其实在意料之中。h市这么大,谁还没见过几个明星真人不过工作人员虽然有自己的职业操守,不会随意透露消息,见到他时却不免有些激动。
纪溪被推搡了一下,阮好风眼疾手快扶住她,抬眼微笑道“你认错了。”
四个字,非常礼貌的声音,却透出了隐隐的压迫力。
他揽着纪溪的肩膀,完完整整地把她护在怀里,不悦和警告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话语间。
那是个绝对占有和护短的姿势又足够温柔,动作很轻,但十分周全。
陡然这样亲近接触,纪溪没有觉得任何不适,只觉得安心。
摄影师立刻明白自己冲动了,讪讪地道了歉。
而阮好风的姿势没再变过了照片拍完了,他低头把墨镜和口罩给纪溪带上了,仍然揽着她,去最终登记口领证件。
出了这么个突发情况,纪溪感到大厅中打量他们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探寻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打量。
“真是阮好风”
“卧槽,不会看错了吧,新闻不是说他今天上午在参加什么开机仪式吗不是本人吧。”
“英年早婚不是吧,那个女的是谁没见过啊。”
从始至终,纪溪都看不见其他人的视线阮好风这个人生得高挑挺括,揽着她时像是揽着一个小妹妹,让她走在里侧,不仔细看还看不出他怀里藏了个人。
阮好风轻声道“对不起,一会儿就好了。”
纪溪摇摇头“没什么。”
她还有心思分神跟他开玩笑“声东击西呀你没告诉我你这么火,阮先生。”
声音软软的,因为离得近,墨镜半透明的阴影里能看见她一双水润的眸子,闪闪发亮。夏日都穿得单薄,她温暖的体温透过衬衣传过来,很柔软。
阮好风知道她是为了让他放松下来,低声答道“也还好。”
红本本递到了他们手上。阮好风反而怔了一下“在哪里交钱”
工作人员一下没听懂“什么钱”
阮好风指了指旁边“拒绝找零”的贴字,“九元,办结婚证的。”
工作人员抿嘴笑了起来“那是老窗口的规定了,现在结婚不用花钱的。”
看来他查到的结婚攻略是过时了。
纪溪扑哧一声笑了,抬头跟阮好风对视一眼,“我们走吧。”
阮好风自己也没忍住笑,终于放松了下来,带着她走出门去。
出去之后,纪溪还没有实感。
短短几天内,她就成了已婚人士了。
阮好风接了个电话,挂了之后对她说“一会儿我公司的人接我们,我先送你回家。”
纪溪有点疑惑“那你的车呢”
“先扔在那里,一会儿有人会帮我开回去。”阮好风说,“已经晚了,试镜就改天吧,我们去吃顿饭”
纪溪点了点头。
阮好风显然为了见她而耽误了日程,一路电话不断。
他们走出来没多久,很快就有一辆车在他们面前停下了,绕路送去了纪溪那个小区外。
纪溪主动说“吃饭我请吧。”
阮好风倒是没跟她争。
因为不知道阮好风的口味,纪溪挑了附近的一个私房菜馆,各种菜系的都有。
阮好风点了几个菜,放下后看了一眼窗外,忽而问道,“要搬去我那里住吗”
他看了一眼纪溪,知道自己这话恐怕会引起误会,补充道,“这边靠近市区,私密性不是很好。鱼龙混杂,以后你在国内发展,一直住这边恐怕会有一些小麻烦。”
纪溪摇摇头“我暂时还没有搬走的打算。”
这里离医院近。她外公心脑血管病住着院,看望老人方便。
她咬着唇,看着阮好风,忽而醒悟了什么“如果需要我在伯父伯母面前的话,我就搬。”
“没事,他们住得远,平常也不来,这件事不急,看你意愿吧。”阮好风没忍住笑了,“慢慢来,没关系。”
随后两人又聊了聊别的话题。
他们都出过国,念了同一个初中高中,还有圈内杂谈,真要讲起来,共同话题很多。
跟阮好风聊天很舒服,因为他不绷着,也非常随意自然,像一个多年的好朋友。菜端上来后,两个人都没吃多少。快结束时,纪溪说自己去一下洗手间,再回来后就付了钱。
阮好风把她送到楼下,给她报了几个电话号码“这是我的两个号码,工作和私人的,如果有急事可以联系我,如果我没来得及回复,你打这个号联系我的私人助理小程。我公司地址在给你的文件里,以后找我不用预约,跟前台报名字就可以。”
纪溪认真记下。
阮好风又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我就不上去了,公司那边还有点事。”
纪溪知道他忙,于是点了点头。
等到他要离开的时候,纪溪又叫住了他。
暮色中,她从手心拿出了一个白色的盒子,递给他。
“袖扣。”她的眼睛很亮,“送你的。”
原来她刚刚离开二十分钟,不是去洗手间了,而是去给他买了礼物。
“我还有礼物”阮好风笑着接过来,眼底带着微微的讶异。
“新婚礼物。”纪溪说。
她的手有点凉,应该是紧张的缘故。但她笑起来很甜,仿佛带着撼动人心的热度和光芒,微微抬眼瞥他时,眼光有那么一丝天真的妩媚。
“结婚快乐呀,阮先生。”
她说完后,仿佛不好意思似的,小小地跟他挥了挥手,扭头跑了。有点像他那天在剧院门口撞到她,她像只轻盈的小鹿在他眼前溜走一样。
那袖扣是珐琅制的,暗沉的蓝色,仿佛晕开了夜晚与星光。
阮好风看着她的背影,伸手将袖扣拿起来。入手温润,隐隐平息着他有些急促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砰砰,砰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