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溪回到家中,打开手提电脑,新建空白文档。
标黑的五个大字轻快地打了出来婚前协议书。
光标闪动许久,随后又停了下来。
她垂眼翻着通讯录。
她大学时四处接戏,课堂作业也是交剧本、短篇和论文等。
当时她抽到一个课题,就是将曾经风靡a国的一部电影律政俏佳人改编为十五分钟的短剧。
为了这个课题,他们那个小组花了整整一年时间来准备。
这部片子的中心内容是女主角被考上法学院的男朋友所抛弃,转而自己奋发努力,也考上了一流法学院,从此叱咤律政界的故事。
纪溪为此辅修了一门法律课,经常熬夜改论文。
婚前协议之类的案例她见过几个,现在要草拟出来并不困难。
她很快打了一个草稿出来,像阮好风那样,也给自己列了一个表格。
其中她特意将负债和是否公开婚姻关系两项放在了前排。
以及
负债,无,且无需承担家庭欠款。
她不想把阮好风扯进来。
她家里的二十亿,共同债务人是她姐姐和父亲。
当初纪家为了把她送进象牙塔,公司法人指定的是她的外公,现在出了事,纪溪在法律上是不需要还钱的。
但是,即使如此,她要面对的还有父亲和姐姐公司里留下来的一大滩烂摊子,股份分割、转让,还有债权人的压力,都足以拖垮一个心智正常的人。而她外公患病常年卧床,连基本的自理能力也没有,她不可能把这些东西全都丢给一个老人。
阮好风看起来是无所谓帮不帮纪家的性子,但如果一旦要帮,很可能连他自己的名声都会受到影响。
这也是她第二点,特意提出了“暂不公开婚姻关系”的选项的原因。
阮好风解了她燃眉之急,现在结婚,能让她不至于再陷入纪安荣之类的骚扰,暂时获得一个安身之所。单凭这一点,她已经仰仗阮好风很多了。
她和阮好风的事业都在圈内。按照今天在民政局看到的,阮好风人气很高。如果这个时候传出来跟她的结婚消息,对阮好风的事业会产生相当负面的打击。
除去这些部分,纪溪还写了几个选项,让阮好风自主来选择
是否约束配偶的感情关系。
她对圈内有些事略有耳闻,知道有些人号称“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家里娶了一个,在外边玩起来方便。
她不知道阮好风是怎么打算的,毕竟他给她的结婚理由是催婚。以后种种,未可知。
协议书草稿写完后,纪溪检查了一遍,发送给阮好风的微信。
阮好风的昵称就是个简简单单的“阮”字,头像是一只猫,显然是阮好风自己养的。
绿色的小条拉满,文件传输成功。
阮好风回得很快
纪溪慢慢打字,跟他解释今天有点匆忙,还有好多事没来得及说,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那边顿了几秒钟,然后回复道好,稍等我看看。
隔着一层网络,阮好风的“冷”就渐渐显露了出来,和他说话的感觉不一样。简洁干练。
像他贴合的袖口与领口,一丝不苟的样子。
一分钟后,阮好风给她截了个图。
图片加载完毕,纪溪一看,发现截图内容正是她关于“不公开结婚关系”的内容。
阮好风不公开吗
纪溪的指尖顿了一下。
仿佛是错觉,她仿佛从这四个字看到了一点微微的失望
她还没有想好措辞,那边就打了一行字过来也好,慢慢来。
随后,阮好风把他填好的部分发了过来。
基本原样未动,却把是否约束婚内感情关系标红了,括号里填了一句话
“小朋友,我是认真结婚的。”
还配了个腮红鸡的生气jg表情包。
纪溪看到就笑了。未免太孩子气。
她明白了阮好风的意思。思来想去,不知道怎么回,于是也发了个腮红鸡的表情包,两只眼睛亮闪闪的。
好一会儿,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补了两个字。
她说“收到。”
阮好风没回了。
纪溪洗漱换衣后,又出了一趟门,去医院里看了一下老人。
她外公前些日子才动了一个大手术,要卧床静养,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连抬头看她一眼都很困难。
所幸,家里的事情瞒着老人家,没让他知道。
她外公是老一辈的艺术家了,起初画画,最后转行去做演员,是那个年代被时代洪流锁住的一批人。他和纪溪的父亲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认为现在的娱乐圈乌烟瘴气,大孙女纪玢进去就是糟蹋了,所以执意送了纪溪出国念书。
后来纪家发达了,老人也没改口,不肯搬来纪家的宅邸住,每个月靠着微薄的退休金过日子。
纪家人给钱,他也不要。
后来就是生了病,送进医院,要花大钱,整个人都变得有点迟滞,经常不能认人。
纪溪过去时,她外公醒着,看见她时很激动。
他喉咙里插着食管,没办法说话,只是很热切地看着她,眼里充满了慈爱和心疼。
纪溪坐下来,跟老人说了会儿话“姥爷,爸爸和姐姐出国旅游了,我回来找工作,以后我陪着您,好不好”
老人费力地点了点头,伸出粗糙干瘪的手,握住她的手,像是想说些什么话。
纪溪拿出一早编好的谎话,告诉他“您不用担心,我不进娱乐圈,已经在一个文工团找好工作啦。各种福利保障都好,还有我快要结婚啦,到时候姥爷快点好起来,参加我的婚礼好不好”
她将特意拿过来的照片给老人看。
那是今天领证时,摄影师多洗出来的几张,没有贴在结婚证上的。证件照一般不会好看到哪里去,然而她和阮好风都长得非常标志,放上去如同一对璧人。
老人瞪圆眼睛,又是惊又是喜,样子很迫切。
纪溪笑了“您放心,我挑人的眼光很好的。他很踏实,人也稳重,就是工作忙,改天我带来给您看看,今天就只给您看照片啦。”
老人伸出手指,在病床上写了一个“合”字。
他想看更多的合照。
纪溪说“好,下次给您看。”
她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哄得老人非常开心。
直到夜深了,纪溪才离去。她把带来的新衣物、营养品整理好交给护工,又给护工买了一些水果,弄得护工十分不好意思起来,连连对她说谢谢。
再次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凌晨。
春衫薄剧组恰好也发来消息,通知她明天早上六点跟着剧组开会,拿剧本、拍宣传定妆照。
拍摄地点也定下来了。由于是古装剧,他们会直接飞s市的某个影视基地,让纪溪提前做好准备。
纪溪一看,还剩五小时睡眠时间,干脆不睡了,把手头的事情逐一安排好。
她给阮好风把定稿的协议书传真了过去,然后回房收拾行李她回来之后,这个行李箱基本没怎么动过。第一晚她在睡沙发,第二晚无眠。
收拾好后,纪溪又抽空去网上接了h国语言快翻的工作。
她上学时为了练习口语和阅读能力,经常接这样的工作,中方的、h国方的都接,一开始很困难晦涩,后面熟悉起来,用语音录入,再花时间校对,八千字的稿子,她抽出平时的零碎时间就能完成。
这种小活开价很高,基本每一份稿子下来,纪溪能拿到七八千左右。不过唯一的缺点是供大于求,不一定每天都有这么好的机会。
今天纪溪接的是一个中国女生的委托,希望她能将自己写的几封情书翻译成h国语言,想要给自己的男朋友做成一本夹杂各国语言的诗集。
她对比着手机和平板轻声念,“只要我望着你时,就抵达我童年的梦”
手机和平板对比起来,文本框内黑字次得眼睛有些干疼。
纪溪给自己滴了眼药水,觉得困倦上涌,于是站起来,一边踱步,一边默念。
她开了窗,b市难得有这么温柔的夜风,凉爽地吹拂进来,能看见外边沉黑,慢慢往烟青色淡去的天幕。
长发的女孩穿着白衬衣,蓝色的裤脚卷起来,在暖黄的灯光下踱步。
木地板擦得干干净净,白净细嫩的足踏过,不发出一点声音。整个室内只有女孩微软甜美的声音。
只是静谧不动的、黑白的手机画面突然添了颜色。
背景变蓝,两个小电话的图标跳了出来,一红一绿。
纪溪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就接了。
阮好风的声音从另一头传出来“你怎么还没睡”
微微低沉,很好听。
纪溪“啊”了一声。
一边的传真机滴滴响了两下,纪溪才想起来自己凌晨三点给阮好风发了传真。
她不知道怎么,下意识地撒了一个小谎“睡得太早,半夜醒了。你呢传真内容有什么问题吗”
对方静默了片刻。
“没什么问题。我刚好醒着,想不想出来吃宵夜啊,小朋友”阮好风在那一头问。
纪溪笑了,“都这个点了,宵夜还是早餐”
“我的宵夜,你的早餐。”阮好风像是心情很好的样子,“来吗一会儿我去接你。”
他的口吻十分随意闲适,好像不过是约一个普通饭友。
纪溪轻轻道“好啊。”
天还没亮,纪溪坐电梯下到负二层。
停车场里电怀了,乌黑一片。纪溪出了电梯,有点怕,正想伸手打开手机手电筒,便听见了汽车鸣笛的声音。
车灯打开,明灭着,照亮了昏暗的停车场。阮好风停在上午的那个位置,依然是那辆张扬的车,好像场景重现。
周围很安静,他们两个好像在做贼,闹出一点阵仗都不自在。
纪溪快步过去,就见到阮好风偏头看着她笑,“以后就在这里了,记住啊。”
纪溪轻缓点头,看他准备发动车子了,突然开口说“那个我还有一件事。”
阮好风闻言停了下来,那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怎么了”
“我姥爷想看看我们的合照,现在拍一张可以吗”
纪溪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声音也小小的,还记得补充,“不会流传出去的。”
阮好风淡哂,说“正好,我爸妈也催着想看儿媳妇的照片,我也正要跟你说这件事。”
他又打量了一下四周,不怎么满意似的,“这里光线不好吧”
但纪溪已经身出手臂,凑过来了。
卡擦一下,摄入挨在一起的两个人。
她这款手机是出了名的前置摄像差,俗称的“照亮你的丑”。
然而因为年轻,肌肤白嫩,化了淡妆后更是挑不出瑕疵。反而因为在镜头里,她来不及听阮好风的话而微微诧异的那个神情被捕捉到了,是看着他的方向,眼神晶亮。
阮好风忽而就不说话了。
“要换你的手机来拍吗”纪溪扭头去看他。
她坐在她的副驾驶上,两个人都往中间偏了一点,她的发梢就拂过他肩头。
阮好风身体绷紧,轮廓中忽而多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冷硬气息那是紧张时下意识做出来的反应,像他处理每一件棘手的事情时,锐利沉稳的模样。
纪溪没听见他回答,只是开口说“看镜头呀我拍啦。”
卡擦卡擦,又是几张。
纪溪回头查看,小声说“呀,第一张拍糊了。”
她长按着,正准备删除,阮好风却伸手过来,拦住了她。
“都发给我吧,这张好看。”
因为有那个神情,她在这一瞬是望着他的。
单凭这一点就让人心旌摇荡。
阮好风面对着眼前这个小姑娘带着笑意的眼神,明白对方大概是把自己列为“直男审美”的一类了,不过没有说出来。
纪溪乖乖发给他了。
阮好风的手机亮起她的消息提示,但他没看,依然平视前方,低笑着说“好了,走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