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莲英八岁被卖,在风月场所里学习琴棋书画,十二岁被待价而沽开始接客,跟很多天真的盼着能脱离苦海又继续深陷泥潭的旧社会名妓一样,她在经历了几次真心错付之后,终于在二十八岁的时候,迎来了真正的解放因为一场手术意外,她被摘除了子宫。
再也没有男人会承诺给她赎身,再也不用担心她的毕生积蓄会被骗光,再也没有成为“杜十娘”的机会了。
“她就是在那一年捡到了我,把我养到八岁,让我出去自谋生路。”马二爷揉揉眼睛,自嘲地笑笑,“我不怨她,我只感激她,要不是她,我早就冻死在那个大雪天了。”
让八岁的孩子出去自谋生路听起来是残忍,但那也是迫不得已,“鬼子司令部的岗村次郎看上她的歌声和舞艺,几乎将她困在司令部里,她觉得她受辱就够了,不忍我小小年纪就跟着软了膝盖骨”
“后来,鬼子败走后,她一直辗转在石兰省书城市的风月场所,我则是半年后被一户好心人家收养作义子,结果那一家子全病死在解放前几年,我几经辗转再后来嘛,相信你们也听说过。”
“自从离开之后,我跟她再未见面。”
一直到解放后,取缔了风月场所,解放了数以百计的从业人员,小莲英也拿回了自己的本名肖莲英,还分了户口和房子,这才算重新活过来,悄无声息地生活在石井中。
待十几年后,马二出狱,俩人才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重逢。“她怕拖累我,一直不肯认我,但她一颦一笑都深深刻在我脑子里,我怎么可能认错人呢那可是我从小就暗暗发誓要给她养老送终,给她过好日子的人啊”
马二爷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脸上尽是苦涩。
现实是,在这个年代,他们都是不受待见的边缘人物,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要被拉出来再教育的角色,这几年过得也不太平,所以愈发惺惺相惜,不是母子胜似母子。
清音清楚的知道,马二不是平白无故给一个刚见面的年轻人讲故事,能把自己最珍视的人的隐私说出来,他其实是在用苦肉计,赌清音会上心。
而事实是,他成功了,清音确实很感动。
一个不被社会主流所接受的“名妓”,拿着来之不易的皮肉钱,还能把一个跟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养大,且完全是不求回报的,这已经是大爱了即使后来把他赶走,也是不想他小小年纪折了龙国人的脊梁这样的故事,谁听了没点触动
“我说这些都是真的,不是编故事。”
清音点头,她当然可以肯定,在小莲英的身世上,他没有说谎。
因为,就在上辈子的很多年前,石兰省电视台就播过一部很冷门的电视连续剧,名字就叫小莲英,主角的姓名、身世、经历和他今天说的一模一样,就连演员的长相也有三分相似,因为是在自己长大的地方拍的故事,里面风土人情连方言都那么熟悉那么可爱,那时候清音可爱看了,每天一到黄金档时间
就蹲守在电视机面前,一集不落。
没记错的话,就是她上初中的时候,那个年代他们落后的小镇中学还不用上晚自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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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那里面没有明晃晃的书城市,地名全是虚构的,也没有收养马二这个情节,但却多了很多小莲英抗日救亡的情节,譬如她在鬼子司令部的时候,不是贪图享乐和苟命,而是在帮助爱国人士获取情报,屡立奇功,不惜用自己的身体挽救很多身陷囫囵的妇女但也多次游走在死亡边缘,清音每次都被吓得捏一把汗,就怕她被日军识破。
后来,好容易熬到日军投降,她成为岗村次郎亲自点名要带回日国的人,有的人说是真爱,有的人脑洞大开说是她怀了岗村骨肉,也有的人说是为了宝藏。
据传,那几年岗村次郎在石兰一带搜刮民脂民膏,获得巨额财宝,但他狡兔三窟,这些财宝都被分散藏在不同地方,而藏宝图却被他纹在身边一个近亲之人的身上,很多人笃信,小莲英就是身纹藏宝图的人。
不过,这都是后世网友和观众的推测,甚至可算同人文了,因为清音上辈子实在是太喜欢这部电视剧,还专门在贴吧里了解过,后面老剧重温的时候也在弹幕里刷到过,所以对这些猜测仍印象深刻。
电视剧的结局是,岗村次郎没能带走小莲英,因为他自己在撤退的前一天死了,怎么死的电视剧里没说明白,但大多数观众坚信是被小莲英杀死的,她可是一代奇女子,自然要手刃这个畜生。
这电视剧有个清音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只演到岗村次郎的死,日军投降后小莲英又经历了什么,有没有找到良人,有没有获得新生,有没有安度晚年,全都是留白这种感觉,像是看了一部前五分之四都特别精彩最后却草草完结的,实在是让人意难平。
为此,她还专门上网搜过这部电视剧的信息,导演编剧制片人都很有名气,不可能出这么烂尾的片子,唯一解释就是出资人太烂了,而出资人好像姓马
叫马什么来着她忘了,只是看见有神通广大的贴吧网友爆料,这个马老板是一位石兰省大商人,好像是开矿还是啥的,财大气粗又十分低调谨慎,虽然一整个剧组基本没人见过他,但所有人都知道拍这部片子他说啥就是啥,从主演到重要配角,全是他亲自指定的,导演编剧只能乖乖听话那种。
清音脑海里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测,莫非这个神秘低调的“马老板”,其实就是几十年后的马二爷
这倒是能解释得通,整部片子完全就是大女主剧本,所有情节走向围绕小莲英一人,出现了很多不合逻辑的设定,譬如穷苦出身八岁被卖从未接触过外语的小莲英居然会说日语看懂日文,每次岗村次郎与人谈话的时候她都在一旁装傻充愣最后却能获得一手情报,譬如明明已经手术摘除子宫的人,却被爱情上脑的岗村次郎觉得能怀他的骨肉
怎么说呢,这位马老板完全就是小莲英的无脑崇拜者。
他觉得小莲英无所不能,所以懂日语不过小菜一碟。
他觉得
她的人生缺个孩子,所以把现实里无法实现的事加在艺术作品里就像落魄男作者总是意淫自己书中的男主角富可敌国权倾朝野美女环绕一样。
这就是亲儿子也不一定能做到啊,不是马二爷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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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马二爷就发现,小清大夫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点怪怪的,仿佛在看一个脑残粉
“清大夫,怎么了”
“哦哦,没事,我就是没想到,肖老太太居然拥有如此传奇的人生经历。”
马二爷摸了摸鼻子,传奇吗他还是挑着普通的讲,传奇部分还没说呢
很快,杨三旺端着煎好的药进来,马二爷也顾不上其它,赶紧搀扶老太太,准备喂药。
老太太现在双目紧闭,气若游丝,嘴巴压根张不开,马二爷像哄小孩似的软言软语劝了半天,嘴巴愣是不张,看得杨三旺在旁边干着急。
“二爷咱用调羹撬开吧。”
马二爷恶狠狠地瞪他一眼,“放屁”他小时候病了小莲英都舍不得撬他嘴。
“但救命药啊,喂不进去咋整,总不能像西医一样拿根管子从鼻子插进胃里吧”
马二爷当初拒绝西医治疗就是这个原因,他觉得这是对小莲英的人格侮辱身体损害啥的,不同意,此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一个无影脚直接把杨三旺踹趴地上,“滚”
清音看着两个大老粗笨手笨脚的也是无语,“特殊时候特殊办法,拿调羹来吧。”
杨三旺屏住呼吸,看向马二爷。
马二爷犹豫了一秒钟,还是照做,他使劲掰着老太太的嘴巴,清音先在老太太颊车穴上轻刺两下,这才用勺子撬,没想到看着瘦弱不堪的老人,力气居然这么大,更没想到的是,七十几岁的老人了,那牙齿居然完好无损
又白又整齐,一颗没掉。
不过,就在清音出神的两秒钟里,嘴巴终于撬开,马二爷松口气,正准备把药喂进去,清音忽然拦住,“等一下。”
她使劲吸了吸鼻子,“这气味是老太太嘴里散发出来的吗”
马二爷也吸了吸,差点一口yue出来,“是。”
臭,实在是臭,简直就是臭秽难当
“老太太自从昏迷后,口臭就很严重,我每天要把屋里打扫三四遍,不然人都进不来。”
清音心说难怪,自己刚进屋的时候就闻见一股臭味,还以为是病人卧床太久,又疏于打扫,气味散不出去。
其实就是再怎么勤快也没用,因为这味儿是从老太太身体里散发出来的,只要她还在呼吸,嘴巴鼻子五官毛孔都在散发这股气味。
而这么臭秽的气味,一般是脏腑热病实证才会产生。
热病实证,却是附片的大忌
“这药不能喝”清音连忙大吼一声,吓得杨三旺手一抖,药汁撒出去三分之一,又是苦恼又是委屈,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觉着自己跟这小清大夫真是八字不合,不是被她打就是被她凶,
还要被她吓。
“为什么”马二爷眼中精光一闪,似乎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清大夫是不是有不同的见解,快跟我说说。”
清音却不回答,低头看老太太的嘴巴,被撬开后能看见舌头,舌苔可以说是“五颜六色”,又黄,又厚,又燥,关键中部和根部还是黑色的这很明显是热毒深入的表现啊。
但为了不误诊,她还是要问问最近他们有没有给老太太喂过什么能染色的,不好消化的食物。
“没有,每天就是半碗奶粉和糖盐水,这是西医大夫教的,说是维持啥基本生理啥啥的。”
清音点头,没有染色,那就是热毒没跑了。
可奇怪的是,刚才王大夫和她的判断都是源于老太太的气息、脉象和肢体寒凉,从这些方面看,确实是阳虚欲脱,可舌苔的表现却又是脏腑热毒这大寒和大热,完全是背道而驰自相矛盾的判断,怎么会同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清音踱了两步,忽然眼睛一亮,“大实有羸状,古人诚不欺我。”
“啥啥大使,还打雷”杨三旺和马二爷直接懵了,一个字都没听懂。
清音笑起来,“大实有羸éi状,是一句中医古话,说的是一个病人如果病重到一定程度,其实本质是实证,但表现出来的却是虚象,明明是体内有热毒,外表看起来却像是阳虚弥留之际,也叫真实假虚,真热假寒。”
什么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杨三旺眨巴眨巴眼睛。
马二爷眼中却精光更盛,抓住一个重点,“你的意思是,老太太这病其实不是人之将死,而是还能救”
“对。”
马二爷顿时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炕上,抚了抚心口,“三儿,我没听错吧”
“二爷您没听错,小清大夫说您说对了,老太太还有救是真的呀”
“放屁,啥小清大夫,清大夫就清大夫,大夫不分大小。”
杨三旺立马乖得鹌鹑似的,“对对对,是我秃噜嘴了,是我该死。”
清音却没工夫跟他们客气,既然是大实有羸状,那参附汤这种大补大热的方子就绝对不能用,“药别喂了。”
杨三旺当即恨不得把药碗摔地上。
马二爷却有点为难,“那吃啥药”
清音没说话,只是认真把脉,又看看舌苔,心里一直有个疑问。都说病从口入,老太太都这么长时间昏迷不醒了,也没吃过什么东西,应该不是吃进去的食物造成的“大实”,生活环境里也没有大辛大热,不知道身体里的热毒从何而来。
“马二爷跟老太太生活了几年”
“快三年了,她的生活习惯我基本都知道。”
“老太太以前有没有啥不好的生活习惯,有没有吃过啥不该吃的东西”
马二爷眸光一闪,摇头。
清音也没多想,“那老太太平时有没有说哪里不舒服”
马二爷摇头,杨三旺忽然接嘴“
有啊,老太太总说自己拉肚子,十天半月的就去公社卫生所开药,去年还让我给她开了两个月的量,那时候二爷不在家,我忘跟您说了”
马二爷瞪他一眼,脸上露出苦笑,只能跟着点头。
清音又详细询问怎么个拉肚子法,但他俩都是男人,老太太上厕所他们又不在跟前,还真说不清楚,自然也收集不到有用线索。
清音沉吟片刻,忽然想起是旧社会过来的,“老太太平时抽不抽旱烟,喝不喝白酒黄酒之类的”这些东西在脏腑里天长日久化热,也能成为热毒。
“以前都抽都喝,解放后已经断了很多年了。”什么叫新生,在新社会就要有新活法。
清音点头,像,又不太像。
但时间紧迫,她相信只要是热毒,用凉解法肯定是没错的。“刚才你说吃安宫牛黄丸有用,还有吗”
“有,有,当时咱二爷直接一口气买了十颗,这孝心,真没说的”杨三旺咂吧咂吧嘴,安宫牛黄丸可不便宜,尤其是同仁堂的,可不好买,拖了老大的关系才在省城找到,将整个石兰省所有医院药房都翻遍了才一口气凑齐十颗,就是亲儿子也不一定有这大手笔。
清音把药拿过来,确定老太太只是眼睛睁不开,其实喂什么都能正常吞咽,也就没必要鼻饲,将药用水化开,再把药水一勺一勺的喂下去就行。
别说,看着笨手笨脚粗枝大叶的杨三旺,喂药还挺有一手,不仅动作轻柔,还很有技巧,药水一滴不漏。
清音在旁边等了一会儿,大概半小时的工夫,老太太的手轻微挪动,眼皮微微颤动,隐隐有要睁开的趋势,这才松口气。
虽然还没弄明白到底是什么原因造成的热毒,但至少方向对了,“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我们先回去,你们精心照顾着,明天再说,有什么情况去叫我。”
虽然才分开两三个小时,但清音真是太想小鱼了,早过了小家伙的吃奶时间,也不知道有没有挨饿,有没有哭鼻子。当然,她估计是不怎么哭鼻子的,但老母亲嘛,就是担心。
马二爷连忙客气的将他们送出门,“大恩不言谢,两位慢走。”
刘大叔刚才时间太晚就先回去了,他一屋子的老人孩子,没个主事的男人家也不行。
坐上自行车,清音一把搂住顾安的腰,把头埋在他背上,深呼吸一口,是清新的肥皂香味。
“累吗”顾安回头,正好看见她被风吹乱的鬓发,像个炸毛的刺猬,连忙停下,用头巾将她包好,又把自己衬衣脱下来,给她全身包上。
幸好现在只是微风。
清音叹口气,怎么会不累呢
她不是铁人,身体底子再好,现在也才刚出月子几天,别说按顾妈妈的要坐满42天,就现在才三十多天,她就敢往外跑,又是自行车颠簸又是吹风的,她也怕落下病根啊。
但在听说有人正处于弥留之际,生死就在一线之间的时候,她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月子病
一条人命,比什
么都重要。
更何况,如果电视剧小莲英里抗日救亡的情节是真实存在,而非脑残粉马二爷自己幻想加上去的,那她现在做的,不仅是救了一名老太太的命,而是在救一名无名英雄,民族英雄
“月子病我不怕,就是可怜咱的小鱼,也不知道有没有哭鼻子”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顾安觉得心头微酸。
不过,跟老父亲老母亲一路忐忑担忧不一样,家里的小鱼儿此刻却是正乖乖躺着,由奶奶给换尿布呢,吭都不吭一声,就像一个洋娃娃。
“咋又换尿布了呢”清音一面洗手,一面把外衣和围巾头巾摘掉。
“这都换第二回了,才吃一会儿就拉了。”
“刚才吃了啥”
“奶粉,喝了大半瓶呢”
清音松口气,看闺女眼睛不红,一点不像是哭过的样子,这才彻底放心。
“小没良心的,你妈在外面想着你,你倒好,你妈回来也不给个笑脸。”
小鱼的脖子还不能灵活转动,只是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妈妈,就闭上眼睛,开始呼呼大睡。
清音“”
心这么大的闺女,唉,她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还看呢,这都看多少天了还看不够,饭菜都给你们热三回了。”顾大妈好笑。
清音即使是坐月子也很少在炕上吃喝,每天都要下炕,去外间的饭桌上吃,一是趁机增加点活动量,躺久了血栓风险也高,二来她也不太习惯在炕上吃喝。此时,桌上摆着几个金黄的玉米馍馍,还有一盆羊杂汤,顾妈妈是很开明的婆婆,音音想吃啥她就做啥,至于孕妇和哺乳期不能吃羊肉的民间说法,她不信,只信妈妈心情好才会身体好,孩子也才能好。
羊杂是一大早去肉店买的,用票能便宜不少,现在家里两个人挣钱挣票,顾大妈也不抠搜,直接每样买二两,回家用面粉好好搓洗几道,漂干净,搭两根羊骨头熬一锅高汤,出锅的时候加把小葱和芫荽,那个香哟
羊杂其实没啥好东西,但高低也是荤腥,炖得又软又烂,入口即化,就着油辣子做的蘸水,那叫一个下饭,小两口直接把一盘馍都吃完了。
“妈,下次要再遇到卖下水的就买点猪大肠呗,咱做红烧肥肠吃。”顾安记得,他们第一次在外头下馆子的时候,清音就说她喜欢吃。
“就你嘴馋。”老太太在心里算账呢,这猪大肠确实比肉便宜很多,“肉店的小王说了,猪大肠最近都给了肉联厂的关系户,明儿我让他给咱留半斤猪肝子,你想咋吃”
要是别人,那肯定摸不到猪肝子的,但清音前不久刚给小王的老爹治好了多年老风湿,半斤猪肝子算啥,又不是不给钱,提前留一下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便宜,清音也不管,“那就来个爆炒吧,正好补血,都说坐月子伤气血,我得好好补补。”
当然,这就是她贪吃的借口罢了,要真补,啥党参乌鸡汤她又不爱
喝了,嫌腻。
“对了妈,您哪天上北区看看,能不能打听一下以前的小莲英的故事”
大部分人不知道马二爷家供养的那位老人就是大名鼎鼎的小莲英,但总还是有些当地老人能知道的。清音总觉得马二爷没说实话,她想弄清楚。
“小莲英,是不是解放前那个会唱曲儿的小莲英”
“哎呀,您知道”
顾大妈一拍膝盖,“也不看看你妈我是谁,这些事儿我打小就知道,因为我们村有一人以前就是给司令部做饭的,他也是祖坟冒青烟还能活着回来,其他人全都要说起来,她可是咱们石兰的名人”
在顾大妈听来的版本里,除了没有养子马二爷这一段,大部分没差,后半段居然还真有涉及日本鬼子的部分,仿佛就是电视剧的情节来源,难怪当年电视剧开头第一句话就是“本剧根据真人真事改编”,剧终也在致敬这位奇女子呢
“不过我听镇上老人说,当年那个什么狼的鬼子司令是真有钱,啥金戒子玉镯子,全是咱龙国人的民脂民膏,每一件都带着咱龙国人的血呢”
当年岗村次郎的罪行是多少龙国人有目共睹的,要是他能活着回去,绝对也是要上军事法庭审判的。
不过,也幸好没给他机会回去,不然指不定现在还逍遥法外呢
这种败类畜生,就是活剐都便宜他,让他把狗命留在这片土地上都是污染空气。
“有人说藏宝图纹在小莲英背上,但有人说跟她一起进过澡堂子,人背上白花花的,啥也没有。”
清音“噗嗤”一声笑出来,看来多年之后的贴吧网友也不是瞎编的,当地还真有这个传说。
“我也不信,你说纹一张藏宝图在身上,那得多疼啊,我要是小莲英我干脆就不活了,那些带血的东西谁稀罕谁拿去。”
嘿,清音就喜欢顾妈妈这点,多“保密”的事儿,只要给她一张嘴,总能给你打探出来
这要是在京市,那就是妥妥的朝阳群众后备役啊
“你说那鬼子是真狠心呐,能把图纸活生生刻在女人背上,他啥事做不出来我看抽大烟喝人血他都能逼着小莲英干”
清音本来只是听一听的,此时忽然灵机一动,“抽大淹”
“可不是咋,你年纪小不知道,咱们石兰这一带在明清时候可是重灾区,后来沦陷了,你说他们手底下那些汉奸走狗真就那么听话不就是用这玩意儿控制嘛我们村那人还说了,他们司令部内部有的人想赚钱,还入股参与了烟土生意,他们来之前,全城也就家烟馆,他们一来,数量一下子就飙到上百家,不都是他们赚黑心钱的方式”
顾大妈压低声音,“我听人说,解放后咱解放军还真在以前给他们卖命的狗汉奸家里搜出好些呢,人都瘦得只上一把骨头了,还躺炕上抽呢”
清音忽然明白过来,为啥当年小莲英会把年仅八岁尚不能自食其力的马二赶走,其实也是为了少一点把柄在岗村次郎
手里,同时也能避免他小小年纪就被这东西毒害。
在那个弱女子心目中,马二的两件事最重要膝盖骨不能软,大淹不能碰。
她保护了马二,自己却深陷其中。为了保命,不抽也得抽,可一旦沾上,想戒就难了,后世的男人戒烟都跟要他们命一样难,这大淹的戒断难度简直是数量级的。
可要是不戒断,这年头上哪儿买那东西别说他们身份敏感,每天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就是根正苗红的三代贫农也没途径搞到那东西除非,是有什么替代品。
清音赶紧摇头,将自己脑海里的猜测撇开,现在的关键是,她终于知道老太太的“大实”从何而来了
那东西,无疑就是最大的热,最深的毒,肖莲英五脏六腑的热毒,就是经年累月吸食那种东西积累下来的,难怪她住的房间,她嘴巴里呼出来的气,都是一股臭味。
清音当时只觉得臭味蹊跷,却又不是分辨不出是什么臭,因为她是在新社会长大的孩子,压根不可能见过那东西,自然也闻不出味儿来。
难怪,当时自己问老太太有没有吃过什么不该吃的东西,马二爷眼神不大自然,其实他是知道的,只是这事不能说,一旦说出去,落到红小冰或者革委会的耳朵里,老太太绝不可能善终。
他是在保护她。
清音叹口气,看不出来,这马二真是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就是不知道当年怎么就进了土匪窝子还当了头头,生生把自己一生给断送了。
“咋,你叹啥气”顾大妈一面缝着一双小猫头鞋,一面问,顾安也看着她,眼神了然,以他的聪明和敏感度,要是还想不通那就不叫顾安了。
清音看看他,怕吓到顾妈妈,也没解释,只是接过一只小鞋子看。
鞋子很小,只有成年人小半个巴掌大,却十分精致,白色的小小千层底,红色的鞋面,鞋头上绣着一个栩栩如生的小猫头,鞋后跟还有一根活灵活现的小猫尾巴。一想到小鱼儿那么软的小jiojio要塞进这双可爱的小鞋子里,祖孙俩都笑,说这丫头不知道得多得意
成年人看了都心动,“妈,这能做我穿的不”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小时候可没穿过。
顾大妈怔了怔,“你呀你,都多大了,还跟你闺女争。”可心却重重地抽疼一下,这是小时候没穿过现在才渴望呢。
音音的妈妈走得早,她连照片都没怎么见过,清家父子俩也没这么细心,而林素芬又是个惯会做表面工作的,她小时候看着别人的猫头鞋不知道多羡慕呢也是自己心粗,应该给她做两双的。
顾安却不买账,“得了吧,妈的手艺我可不敢恭维,别人家孩子穿的那叫猫头鞋虎头鞋,你给我们做的就是四不像,穿出去别人都笑话呢。”
顾大妈白他一眼,“你们小时候,咱连内裤都穿不起,哪有这些花花绿绿的布头子给你们做鞋穿,你李大爷家大牛哥,就穿了一双小虎头鞋,可把你稀罕坏了,追着人家看了三天。”
清音“嘿嘿
”直乐,漂亮精致的东西,谁能不爱呢
“现在好了,小鱼儿生在好年月,以后多的是好衣好鞋穿。”
第二天天刚亮,刚给小鱼儿换了尿布,清音准备先睡个回笼觉,早饭可以等饿了再吃。
现在是难得的假期,不用上班谁还早起啊。
这不,刚迷迷糊糊就听见有人敲门,“谁啊”
“音音,是昨天那人”
顾大妈话未说完,马二爷就着急忙慌地说,“是我,马二,对不住啊清大夫,实在是有紧急的事打扰你了。”
清音牵了牵嘴角,可终于来了,比她预料的要早些。
昨晚想通肖老太太的病因之后,她就知道马二爷一定会在最短时间内再次请她,最多不超过十二个小时毕竟,安宫牛黄丸可叫不醒老太太。
果然,马二爷在门外说的每一句话,都跟她预料的一样,无非是药吃了,手动了,眼皮子也动了,可就是醒不过来,今早天一亮反倒又回到之前的状态,再一次昏睡不醒,所以恳请她再去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清音打开门,似笑非笑,“马二爷您知道当医生最怕什么样的病人和家属吗”
马二爷也不傻,岂能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脸上讪讪的,“是我马某人自作聪明,误了病情。”
看来,他大概也猜到她知道病因了。
清音虽然不是小莲英的脑残粉,但却是发自内心尊敬这位奇女子,“病因我知道了,身体不便就不跟着去了,你去卫生室照着这个方子抓副药,拿回去熬了喂进去就行。”
马二爷双手接过方子,看了又看,字他是认识的,但怎么只有五味药,还是大黄芒硝一类的泻药呢按照别的大夫的说法,老太太都要准备后事了,还吃泻药,这跟老寿星吃砒霜没区别吧
“老太太是因为多年热毒积攒在脏腑内,首要目标是清热毒,而热毒出来必须找个出口放心吧,吃了药会拉肚子,脏臭无比,但只要能拉出来,人就能醒。”
“当然,要是昨儿您能跟我说实话,说不定现在已经醒了。”
马二爷见她又点自己,脸色讪讪。
但见她能把服药后的反应也说得这么清楚,估摸着是有底的,心里只有佩服,对她的嘲讽也欣然接受,低着头“诶诶”的答应,一个劲的说“好,听您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清音也不过分苛责,“行了,你去吧。”
马二爷再三询问有没有什么注意事项,把她每一句话记在心里,这才匆匆去找白雪梅抓药,赶回北城区。
“小清,这人找你啥事儿”左右邻居都看老半天了,见他被清音“训”得俯首帖耳,忍不住问。
清音只说是看病,大家顿时来了兴趣,又问是啥病,能看好不病人啥样,住哪儿,这人看着眼生啊。
清音随便敷衍过去,大家见不是杏花胡同的,也不是啥疑难杂症,慢慢也就淡忘了,谁也想不到,她现在
的病人居然就是大名鼎鼎的小莲英,而三顾茅庐来请她的,就是能在书城市道上呼风唤雨的马二爷,更不可能知道,小莲英的病居然是大淹害的。
马二爷的动作很快,上午才把药喂进去,中午就让杨三旺来报喜,“清大夫清大夫,好消息啊,咱老太太醒啦醒过来啦”
杨三旺跑得鞋都掉了一只,本来腿脚就不好,衣服穿得邋里邋遢,像三年没洗过似的,现在看着更像个叫花子,院里的老大妈们都凑过来,七嘴八舌问他哪儿来的。
眼里多少有点防备,毕竟这时候的盲流子可不少,别是摸进她们16号院准备偷东西的吧这时候大家都不怎么锁门,全在大院里聊闲,被他钻了空门那就遭了
杨三旺目露凶光,像一只龇牙咧嘴的大狗,“去去去,看啥看,没见过瘸子啊”
他本来年纪也不大,本性是老实的,但故意做出这副样子,越看越像一条大狼狗。柳大妈抱着柳耀祖,笑骂,“哟,你瘸子了不起啊,我还瘸子的丈母娘呢”
“你谁丈母娘啊,占老子便宜呢”
众人见他这么憨憨的,居然自己去认丈母娘,顿时哄堂大笑。
因为大家都知道,柳大妈的二女婿,也就是柳红云的丈夫,还真是个瘸子。当年柳家老两口打死也不愿把闺女嫁给他,是柳红云说他的腿是因为自己才受伤的,她不能忘恩负义,硬是顶着全家压力嫁过去,婚后的日子也过得比较困难,柳家一家子没少说风凉话,这么多年不说帮一把,还尽想着怎么从他们身上吸血,所以柳红云也很少回婆家了。
所有柳家人里,这是唯一一个清音稍微有点好感的正常人。
而杨三旺这人,以这家伙的智商,能混成马二爷的“得力干将”,足以证明马二爷用人真的是嗯,随心所欲,任人唯“亲”。
“清大夫你干啥也跟这班老太太一起欺负我,我杨三旺不就是脑子笨点嘛,你们真真是”一张老脸憋得通红,忽然见不远处走过来一个长发白脸的女人,眼睛就直了。
众人顺着看过去,“哟,红星回娘家啦”
柳红星穿着时兴的的确良红裙子,像一朵鲜艳的花朵,脸上的粉擦得白白的,眉毛画得细细的弯弯的,拎着一副猪下水。
臭是真的臭,但羡慕也是真羡慕,背后谁不说柳红星嫁得好,连带着整个柳家都鸡犬升天,经常有肉吃,不是下水就是猪头猪尾巴的。
清音远远地看了一眼,她的脸色,擦着粉看不出原本的肤色,但要用这么多的鸭蛋粉来掩盖,说明气色其实已经很差了。
柳红星得意的笑着跟大伙打招呼,走到近前,发现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盯着自己,也是吓了一跳,“同志你谁啊咱们这里国营大厂家属区,闲杂人等不能进来。”
“你不记得我了”
柳红星一头雾水,“我没见过你同志。”
杨三旺唉声叹气,仿佛连报喜的心情都没了。
“行啦行啦,人都走了。”清音把杨三旺叫进外屋,给他倒了杯白开水,详细询问老太太的情况,几点钟喝的药,几点钟拉的肚子,见跟自己预估的差不多,倒是放心。
杨三旺搓搓手,“清大夫你可神了,咱老太太说她把半辈子的肚子都拉了,整个人至少轻了三四斤哩”
清音似笑非笑,“那她平时不老拉肚子嘛”
杨三旺一根筋,哪里看得出她的调侃,还一本正经的回答道“可不是,我还经常去给她开治疗拉肚子的药,叫啥樟脑丸,一次开不老少,要跟医生说不少好话人家才给开。”
“那是樟脑酊,不是樟脑丸。”樟脑酊在这年代是内服治疗腹泻的常用药,但里面含有阿片,具有成瘾性,后世曾经禁用过一段时间。
肖老太太那哪是“拉肚子”啊,分明就是拿它来替代的,只是杨三旺头脑简单,没往这方面想而已。
当然,清音也没打算告诉他真相,就这家伙的头脑,有心之人想要套话不用三句就能套走,到时候可别害了肖老太太。
“对了清大夫,二爷派我来,是让我给您送礼来的。”杨三旺贼兮兮,小声道,“你家安子在不二爷说了,他今天要是回来,就让他去城北一趟,二爷能告诉他一点事情。”
清音顿时心头一凛,顾安虽然从未跟她说过什么,但她知道,他现在正在做的事,或许不是单纯的为顾全翻案,而是在一条很多人看不见的路上,披星戴月。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