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他撑着伞站在她身后,把他跟她都遮在伞下,问“你站在这干什么”
沈栀愣了一会儿,狂跳的心慢慢回落。
她看他一眼,陆璟之眉头微蹙,和汪也的烦躁不一样,他皱眉只是责备,眼神平静里或许还有些其它意味。可沈栀不会去想,她只知道,这是学生会楼下,汪也在上面一个探头就能看下来。
她缓缓往后退了一步,退出伞外重新站进雨里,“我什么也没干,你不用管我,伞你自己打着就好。”
话没落音,伞下突然空了,她才发现,陆璟之把伞往她这头倾斜了大半,他半个背都露在外面。
沈栀垂下头看着地面,再往后退。
她这个样子就差再说一句“你离我远点”。
陆璟之定定看着她,看着她一路后退到台阶下面,枫红的外套一点点被打湿变成暗赭色,然后看着她抬头,隔着远远距离看过来,问他“你都和他说什么了。”
陆璟之没说话。
沈栀又问一次“你跟汪也都说什么了”
她声音很轻,可字字咬得都重,陆璟之听笑了,一字一句反问回去,“你质问我你觉得我和他说什么了”
他天生嘴角上翘,平时常常冷冷抿着,不爱笑也不爱好好笑,此刻微微向上扬起来,沈栀才知道,原来他也有能笑得这么柔和的时候,只是这样的柔和实在让人心惊。
雨水从帽边滚落下来,一滴冰凉掉在鼻尖上,沈栀猛然意识到是她过分了,她深吸一口气,试图缓和解释,“抱歉,我不是”
沈栀话只说了一半就继续不下去,陆璟之眼里的讥诮像刀,刀刃锋利割破她的喉咙,叫她说不出话来。
“你不是什么继续说,我听着了。”
陆璟之还是笑,他看见她瞬间从惊喜到失落的脸,甚至眼底一闪而过的仓皇,她在想什么怕什么,他几乎不用去猜就知道。
大概刚才“运动会”的事情让她察觉了什么,也可能是她那个全世界最好的男朋友给了她什么明示或者暗示,她怕被看到,更怕被误会,所以淋雨算什么,天上就是下的刀子她也肯淋,就为了离他远一点。
比起一言不发转身就走,他这个样子才是真的生气了。
沈栀突然明白过来,解释什么都没有用了,问什么他也不会说的,她擦了鼻尖上的雨滴,摇头,“没什么,对不起,我说话语气不太好,你别在意。”
她歉道得随意,等不到最后一个字彻底说完,就转身想走。
但陆璟之知道怎么留下她,他说“等一下,我告诉你。”
沈栀果然回头。
陆璟之看在眼里,愤怒像是火烧,他还总觉得她脑子不好使,想想蠢而不自知的,分明就是他自己。她从来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知道怎么做才能达到目的。
最初他的心思让她警觉感到困扰时,就毫不犹豫揭开血淋淋的伤疤给他看,让他不得不停歇念头。才不过一夜,第二天有题目需要他来讲用得上他了,立刻就能拉下脸来开口求教,仿佛刚刚过去的拒绝完全不存在。
而他居然还真的答应了。
怪他,是他给的她信号,让她知道从此之后用得上他时什么力气也不用费,放低姿态说说好听的,再不行笑一笑,他就没什么不会答应的了。等到用不上他时,她随口就能把他当成个东西一样用作交换条件许出去,亏她一张嘴来道个歉他就不气了,现在想想,如果不是当时她跟沈瑶没谈拢,交换没做成,她大概早就毫不犹豫地把他卖了。可那时候哪怕只是张个嘴,她至少还会认认真真地跟他道歉,现在呢
现在她需要他时连当面都不必了,打个电话就能让他随叫随到。而他居然贱到甘之如饴,甚至不用她再开口,就自动站到她需要的地方去了。可她不需要他时,仍然连一丁点隐秘的流连都没有,迅速果断地恨不能躲着他越远越好,让他倾斜过去的伞看起来像是一个笑话。
又是因为汪也。
陆璟之终于拿正了伞。
他说“我跟他说,记得好好回忆一下,那一天你被打究竟是意外,还是在你刻意引导、有心刺激下的结果。”
沈栀的脸色陡然变了。
陆璟之伞下的眼睛像两口黢黑、深不见底的井,正死寂地看着她。
沈栀一直觉得他骄矜高傲,看人的眼神都时常带着睥睨众生的味道。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发现她错了。在她面前时,他从来没有真的高傲,他有看谁谁蠢的嫌弃,有时也故作云淡风轻,还有时时要维持高冷的“做作”,甚至有笑有戏谑太多了,但他冷的其实一直是脸,眼底深处,他从来都有情绪。
尤其是在现在这样,几乎空洞的残忍对比前。
这才是他真正冷峭、目下无人的样子。
陆璟之看着她瞬间惨然煞白的脸,恻隐之心被雨水冲刷殆尽,句句如刀,“我还和他说,你很在意他的保送名额会不会因此被取消,所以故意想出这个办法来维护他,教务老师教唆家长动用暴力殴打学生,这种消息,学校怕不怕传出去怕的话又会怎么做。”
风吹得变了方向,忽然大了起来,沈栀的帽子被掀下去,雨水迎面浇下来,她的确是故意的,可她谁也没说过。
她眼神冰凉,直直盯着陆璟之,嗓音比眼神更冷。
“谁告诉你我是故意的,你凭什么随便猜测我是怎么想的,又凭什么告诉汪也,就算真是这样,我和他的事,跟你又有什么关系,轮得到你来管么”
是,轮不到他,从来也轮不到他。怪他贱。
“没有关系,我就是见不得你们两个好。”陆璟之站在伞下,从正面看上去,一丝不苟又高高在上,他又笑起来,笑容恶劣到极点,但一丝报复的热烈温度也没有,连眼里锋利的刀刃都不见了,只余下一片犹如隔了万重山的漆黑,“怎么,吵架了还是他不理你了也是,换我我也没脸理你,说得好听,到头原来还需要你来维护,自尊心一定很受创,说不定还要怀疑自”
沈栀气得眼圈通红,不等他再说下去,忽然迈上前攥住他领口把他从台阶上扯下来,“你到底存的什么心到底想干什么”
她起势磅礴,可一句话说到最后,声音都颤抖起来,愤怒,难过,还有猝不及防的莫名委屈糅杂在一起席卷过来,她忍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了,眼泪混在雨水里簌簌往下掉。
陆璟之低头看着她,她肩膀在抖,攥着他衣领的手也在抖,脸上水渍遍布,但是真奇怪,他居然能分清哪一滴是雨那一滴是她的眼泪。
刚不是还要离他远点么,现在这算什么,急眼了眼下是扯着他,下一步,是不是要为了汪也跟他动手了。可是又哭个什么劲呢,又骗他心软她想得美,他才不会。他还有很多话没说完,叫她伤心难过,当他不会
陆璟之胸腔颤动了下,才要继续开口,余光瞥见她血管毕现被雨水浸得几乎透明的手,要说的话像被她掐在衣领上的手卡住,突然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她手上的颤抖隔着衣料透过皮肤,像攥进他心口里,他喉结轻轻滚了滚。
“谁许你碰我。”他抬手,拉住她手腕拽她下来,“我说的你听不懂我存的什么心,我就是见不得你跟他好,你就当我是嫉妒,这下明白了么。”
他说完,没再停留,任她一个人在原地,转身走进雨里,身影渐渐融进天色阴沉下的雨幕。
淋了半天的雨,沈栀当晚就发烧了。
她烧得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混乱的梦。
梦里是她从医院醒来的那一天,余湘在她床边,和她说,她被沈振安打得昏厥,他们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只有陆璟之还记得,不能让汪也跟着上去120和她一起去。
余湘说的其他所有话都是模糊的,只有这一句,不停地在她耳边重复回响。
她梦里像是还带着意识,她想,一定要好好谢谢他,她连他会是什么反应都想象到了,他一定会冷哼一声,根本不屑接受她的感谢,但眼睛里会有细碎的光点,像是在说关键时刻,还不是只有我。
然后梦里的画面变啊变,变出每一个关键时刻来,从元旦时他最先发现藏在她舞鞋里的钉子,到南外街她被人围追堵截时他从天而降,再到电影院里她扑倒在地差点撞花脸时他柔软的手心挡在她面前,后来子虚乌有的早恋,沈瑶的挑拨离间,人山人海的成绩栏,除夕夜的陪伴
真的只有他。
画面再一变,变成那一天晚上,娓娓问她的假设。她一直以为自己旁观者清,可重来一遍,她忽然发现,其实娓娓只是在自己的迷局里,于她来说,娓娓才是真的旁观者清,或许娓娓的假设根本不是假设,她问她为什么陆璟之会不厌其烦地给她讲题、问她为什么一定要强调否定他们两个关系不好时,她拿“复杂”做遮掩。
但她真的是一无所知毫无察觉么还是她自我麻痹不愿意去深想。拿已经拒绝过一次做幌子来安慰说服自己,然后披着关系复杂的外衣接受甚至索求陆璟之随时随地的对她好,偶尔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地方也觉得良心不安时,就用行动告诉他,我喜欢的不是你,是汪也,你就算这么对我我也没回应给你。根本不管会不会伤害到他,只管以此来换取自己的心安理得。
她是这样的么
沈栀在梦里一遍一遍问自己,一遍一遍得不到答案。
她浑浑噩噩地睡了三十多个小时,星期一的早上,沈栀终于从混沌的意识里清醒过来。
她烧得浑身滚烫时仍然喃喃着不肯去医院,许娓娓和简彤白天晚上轮流照顾了她两天,见她终于舍得睁开眼了,许娓娓在她直勾勾地都快转不动地眼睛前晃晃手指,又摸摸脑门,感觉温度终于降下来恢复正常,她说“你可算醒了,再睡下去要把脑子都睡傻了,是梦见什么了这么舍不得醒还哭得枕巾都湿了”
梦见什么了
太长了,说不完,可是她从没有那么清晰地记得一个梦。
记得梦里的每个画面,每个角落,陆璟之的每个动作,每个眼神,还记得自己没问到的答案。
但现在她能回答自己了。
她没有,她从来没有有意识地操纵和他的关系。
可是谁会信她呢,连她自己都怀疑。
陆璟之比谁都懂她,懂她要什么,懂她怕什么,也懂怎么气急了她,如果他真的见不得她跟汪也好,那时候就不会阻止汪也上车送她去医院,让事情闹得越大越开,才是真的见不得她好。自以为是的反而是她,总觉得摸准他脾性,其实那根本是他不愿意计较的放任和纵容。
她根本就不了解他,也不了解汪也。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她的感谢或者对不起。
而汪也的误会,原来或许也不是误会。网,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