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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娓娓目光怔怔。
她当然记得胡竞弛,但她千算万算,都没想到林萱子竟然是他妹妹。
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想起当初来,那会儿她才来青城,临城乡下口音很浓,转进一中当天在班里上台自我介绍时,胡竞弛就领头带着一帮男生女生嘲笑她。
虽然当时让班主任“镇压”了,但第一面就明目张胆地嘲笑,她正式上课之后的情况不言自明。
只是起初还知道背着她笑,常常是她在班门外还能听见教室里成片响亮的笑声,笑里还夹杂着说她既村又土的言语,但等到她进去了,笑声就戛然而止,以胡竞弛为首的那拨男女生们就用种要笑不笑的轻蔑眼神看着她从门口走到座位上,然后轻嗤一声。
她那时初来乍到,临来以前她爷爷奶奶都语重心长地告诉她要和新同学好好相处,她是后来的,肯定不比人家一开始就同在一个班处出来的关系,要收敛点脾气,能让则让。于是她听话地让了,对那些让她极其不舒服的眼神表情视而不见,假装不知道,每天只跟沈栀在一起。
沈栀在她转来前就是班里的受气包,她和沈栀走得近,又对班上只隔着层窗户纸般薄得不能再薄的嘲笑假作听不到,她的忍耐没换来胡竞弛的偃旗息鼓,反倒叫他变本加厉,以为她跟那时的沈栀一样,随便怎么欺负撒气,都根本不会反抗。
于是嘲笑彻底摆上明面来,胡竞弛把他那个年纪所能表达出来的所有恶毒都招呼到了她跟沈栀身上,用他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无所不用其极,没仇没怨,就只是纯粹的心怀不堪跟恶意,要摧毁那个年纪的她们还没架构起来的承受力。
她还是在忍,但开始正经警告,一次、两次、三次但胡竞弛每次都不把她的话当话,他斜着绿豆大小的眼睛从上往下看她时那副蔑然轻视的模样,她到现在隐约回忆起来都还忍不住厌恶到眉头紧皱。
记不清她到底警告了多少次以后,胡竞弛终于把她惹急了,她抄起椅子把他给砸了,砸得一地是血,砸到救护车开进学校把人抬走
她有印象当时胡竞弛家里还来学校闹过几次,不依不饶地纠缠了一段时间,后来她家里出面摆平了,她就再也没见过他,至于胡竞弛再后来怎么样了,她不清楚,这件事转眼过去了几年,直到现在,她也根本没想过要去问。
许娓娓把当年的事情回忆了遍,脑海里几乎没有任何林萱子在当时扮演了个什么样角色的记忆。
她印象里的林萱子一直话不多,但和沈栀当时的懦弱畏缩不一样,她只是内敛文静,会在她们俩被人嘲笑之后冲她们露出个友好善意让人觉得安慰的笑,会在她们被欺负得东西叫人扔一地时,悄悄过来帮她们捡捡,除此之外,她完全不记得林萱子跟胡竞弛有过什么交集
林萱子咬牙切齿地释放出憋屈了这些年的恨意,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许娓娓露出哪怕一星半点儿的恐惧,两只大眼睛里满是茫然,像是根本没反应过来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更没意识到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她这副根本不在状态的样子比不屑一顾来的更让人冒火,林萱子起初还想要笑着以牙还牙,许娓娓才让她泼醒不过多久,她就连平静都维持不住了,手指插进许娓娓头发里,从发根紧紧揪住,猛地抓起又猛地掼下,恨声道“你是听不懂么啊”
“我说你今天就别想完完整整地离开这里”林萱子压着许娓娓的头,将她的脸往被水浸湿的酸臭地面上用力摁住,“你知不知道我哥现在被你害成了什么样子他半边头都瘪下去了那一片伤疤手术疤凸的凸凹的凹,坑坑洼洼让他连个人都不像脑内神经损伤智力只有三岁连吃喝拉撒都要人随时盯着连自理都不能”
“我妈为他辞职在家我爸因为担心他几年没心思工作,生意丢了公司完了你家赔的那点钱两三次手术做下来就分文不剩了我们家为了给我哥继续治下去房子都卖了现在只能租间破屋住着”林萱子简直恨毒了她,本想直接砸烂她的头,可偏偏越往下说越是控制不住,她抓着许娓娓头发又把她人从地上扯起来,“这些都是拜你所赐你毁了我哥一辈子,也毁了我们全家”
许娓娓让她摁得酸水呛进鼻孔里,鼻腔连着口腔,味道蹿进嘴巴,恶心得让人几欲作呕,冷水浇透的衣服完全贴在了身上,风一刮,冻得她透心凉,头皮也被扯地疼得厉害,好像要把头发从脑顶上连根拔起一样。生理跟心理的双重不适让她思考能力变得滞缓,但林萱子的话她还是听明白了。
她维持着这个被抓着头发硬生生扯起的姿势很久,终于回过眼看她,抽着气,慢慢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许娓娓这辈子也没和谁道过歉,但这声对不起真心实意。她不知道她当年不计后果的冲动给一个家庭带来了这样毁灭性的打击,更不知道这个家不止是胡竞弛的家,还是林萱子的家。
“你哥的事我会负责,后面治疗跟手术需要的”
“你闭嘴”林萱子松开她的头发,站起来一脚踹上她的鼻子,许娓娓疼得顿时失声,鼻端一热,温热的血迹沿着人中流了下来,“你要说什么我哥后面治疗还要再用多少钱都由你家来出你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放过你了别做梦了你也少做出这副悔不当初的样子来道歉你说一万句对不起又怎么样能让我哥毫发无损变回他原来的样子吗”
“还是说你道歉完全是因为我”林萱子望着她痛苦的神情,心里可算觉得舒服了些,“你以为我当初是真的对你和沈栀好啊呵,就你们两个当初一个暴发户家的土鳖,一个脑袋有病的傻子,我躲你们都来不及,还对你们好”
“都到今天了,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你转学来那天我正巧路过办公室,看见班主任对你妈点头哈腰的,连校长都稀罕地态度客气,我就知道你来路不一般,总之在你跟前刷刷脸熟混混关系,反正没坏处,搞不好什么时候,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许娓娓相当记仇也相当记好,她对当初所作所为的深切歉疚很大部分原因是因为胡竞弛是林萱子的哥哥,否则照她现在看来,胡竞弛依然可恨,倘若时光能倒流,她或许不会下那么重的手,但该教训他,她还是会用同样的方法教训他。
她在意的是那份逆境里的善意,她始终以为林萱子当初对她和沈栀的友好是真的,所以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意外导致了她的家庭从此不幸,才迫切想要用尽办法弥补。
可是现在林萱子告诉她,那些她认为难得的善意友好都是假的,以另一种更加恶心的方式,两面三刀地存在着。
“你一定觉得我胆子很小,所以当时看着我哥欺负你们才不敢出面的是吧”林萱子终于等到她变了眼神,原本的诚恳歉意渐渐变成不可置信又一点点化成浓重失望,她继续浇油,让这把火烧得更旺,“其实根本不是啊,你不知道我看着他欺负你们,心里有多想笑,可是我在教室里不能啊,所以我就只好回家再笑,和我哥一起,模仿你那一口土的不能再土的口音,模仿沈栀那副精神有问题一样的蠢相”
“然后第二天到了学校,他接着做他的恶人,我继续做我的好人,哦,对了”林萱子突然又想起什么,目露讥诮,得意一笑,“你记不记得你在我生日时送我的那条项链我嫌你土啊拿回家就给我们家狗戴了”
“”
许娓娓眼神里的失望慢慢散去,她脖子支得有点累,干脆趟回了淌着酸水的地面上,一语不发地听着她宣泄恨意、过了最开始那一瞬时的诧异失望,她现在只余庆幸,还好,还好她当初没看走眼,跟沈栀做了朋友,而不是面前这个和她哥一样的垃圾。
她从来不会为了不值得的人难过,从来不会。
林萱子用力宣泄了一通,把因为这几年来眼睁睁看着家里一日不如一日而积郁在心的恐慌统统转化成怨恨施加给她然而直到她痛快说完,才发现许娓娓毫无反应,和刚刚知道她和她哥关系时的茫然不同。
这一次,她是真的不屑一顾。
哪怕被绑在那里浑身湿透鼻血横流,她那双大大的,浅琥珀色的瞳仁里都没有任何一丝情绪了。
林萱子假设的里的那些,她得知真相后被看重的友情背叛的痛苦、对当年犯下不可挽回错误的悔不当初跟即将到来无法躲避伤害的畏惧求饶,什么都没有。
她知道许娓娓对她不设防,也知道许娓娓本性善良,甚至知道当年错在她哥更多,她当时分明可以去劝他的,而她没有,是她悄无声息的推波助澜才让一切变成了现在这样的地步,她这几年每个白天都要听她妈说一句“假如当初”,每个夜晚更要被梦魇缠绕,她觉得自己快疯了,所以总要有人为这些负责,她没有错错的不是她就是许娓娓只有许娓娓
但是现在,她以为能伤害到许娓娓让她痛苦不堪的十八般武艺都用尽了,可许娓娓却已经刀枪不入。
林萱子双眼充血,红得惊人地瞪着她,明明已经发泄干净了的怨尤好像从空气中又一点点重新凝结回来,穿过胸口皮肤融聚进了胸腔里,还掺杂了垃圾场的恶臭,比先前更加难忍。
她说不出话来了。
这下改换成了许娓娓看了过来,她的眼珠干净明澈,以往总是爱笑,清澄的眼睛里也总带着笑,可原来当她不再愿意时,她的眼睛也可以毫无温度。
“他活该。”许娓娓慢慢开口,她很少用语言去伤害别人,谁都知道她觉得能打一架就少废话,可没人知道,她其实还觉得,伤人诛心,只有言语才是最锋利的刀子,她为图开心乐得糊涂,但总有清醒明白时,“你也活该,你们一家都活该。”
“以你哥的脾气,不栽在我手里也会早晚会栽在别人手里,你其实该庆幸,他被我打残好歹我家还赔了你们钱,要是别人还指不定谁赔谁了。”
“何况你既然明知道我来路不一般,还看着你哥这么作死招惹我都不提醒他,把他推在前面让他不断挑战我的底线,你就躲在他后面藏起来心安理得地看我的笑话,他被我打残成残废智障,不是应该怪你吗还是说其实你本来就特别恨他恨他抢走你一半爸妈,索性就借我的手提前几十年替你解决个遗产竞争对手”
她的话像钢筋铁骨的一只手,狠狠穿进她胸口撕掉她这几年来小心养护轻易动不得的伤疤,林萱子目眦欲裂,回身拖了椅子来,双手高举,朝着她的头就抡了下来,“你去死去死去死”网,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