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峥后来才知道,她表妹徐茜梅夫君患的疾是肝瘟,得这种病的人,通常面色黄赤,恶心不食。
徐茜梅说得支支吾吾,顾峥觉得奇怪,得了这种病可有什么好难为情的,瞧她样子很是觉难以启齿,不过,顾峥性子粗,不喜钻牛角,倒没放在心上,便回说找大夫好好瞧瞧就是。
她帮表妹夫妇周到安顿下来,两姊妹你来我往,诸多寒暄闹磕、礼尚往来是免不了的。
徐茜梅给顾峥带了好多礼物。有苗苗的,她自己的,顾老爷子的出手很是大方阔绰。
顾峥说“够了够了,这怎么好意思呢你看,我信里不是嘱咐你不要带那么多东西来吗只把你们夫妻需要的统统带上就好”
徐茜梅拿出一支黄玉簪子,一边帮顾峥插头上,一边道“嗨,其实一点儿也不多,再说了,这些东西又值什么就拿这根玉簪子来说,也就才两百两而已本来我还嫌弃它太便宜了呢,可这花形样式是耐不住好看,觉得很适应你,就买了特意送你”
二百两还是才
顾峥忽然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深吁一气,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了,她这夫婿程文斌虽算不上高门显贵,但以前在宣城时候,却是半个书香世家,有些权势地位。
当时,顾峥和周牧禹成亲了,顾峥是倒贴的,招的是赘婿入门,徐茜梅在她成亲后第二年便风光出阁。看着她潇洒体面、嫁了一个官宦人家,顾峥不断给她道恭喜。
成亲头天,徐茜梅被嬷嬷一边开脸,一边骂顾峥“你以为我是你么人牵着不走,鬼打着乱转,那么多富贵世家子弟你不要,却选择一个又穷又酸的二五眼,且还要倒贴,我跟你说啊,这女人嫁人,就是第二次投胎,我这第一次投胎没投好,少不得现在要好好把握好时机”
徐茜梅人长得美艳靓丽,明眸皓齿,瓜子脸,柳叶眉,白皮肤。开始时,哪里看得上程文斌呢,程文斌个子样貌算不上出众,只能说中上等,可却一个劲儿在她跟前献殷勤讨好。徐茜梅后来告诉顾峥,说爱不爱、情不情的不重要,她要的,就是一个实惠的婚姻。给她这一生带来好处就成
顾峥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那根价值两百两的黄玉簪插她头上,转瞬间仿佛把她整个脸都映亮了。
她想,她这表妹果真嫁了一个实惠的婚姻,那程家到底多有钱呐
便只得收了。
顾峥既以前和这表妹好得可以同穿一条裙子,如此关系,她到她院子去,她又到她这院子里,大家一起说说笑笑、吃饭聊天自然是常有的事。
偏巧现在顾峥又和周牧禹是同一屋檐,她这么一来,整个院子就更加地热闹了。
徐茜梅以前说话直,还有些刻薄尖酸,瞧不上周牧禹,嫌弃人穷,还挖苦人家说,“是个吃软饭的”,现在,往昔对比,人家是皇子殿下了,自然少不得变得客气拘谨,甚至小心翼翼,生怕有个错,就得罪了对方。
以前,她跟着顾峥去周牧禹娘家,对周氏很不礼貌也不客气,现在碰了面,居然是一口一个的“周夫人”、抑或“伯母”,福身,行礼,非常尊敬慎重。
一个日落黄昏的下午,顾峥在花坛旁给一盆兰草花浇水,周氏端着盆衣服拿出来晾晒。
周氏一边掸衣服,一边装漫不经心道“你和你那什么姓徐的表妹少来往些,尤其是,少带到咱们这院子里来”
顾峥一愣。“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伯母”
周氏“哎呀我说,反正你就少带来便是了,只要是个女人,都少往咱们这院子带我看着不舒服”
便端起空盆子,又去干其他的活了。
顾峥怔怔寻思琢磨了半天,不过,到底没放心上。
转眼徐茜梅来京已有半个多月了,将近腊月,天气越发寒冷。
顾峥还是不忘要给女儿苗苗找个女西席,腊月初十那天,她铺子里突然来了一位小姐,指名说要见她。
那位小姐,二八年华,长得纤细袅娜,弱不禁风,小脸苍白,极其秀气。
她穿的是一件橘粉色滚白兔毛边的褙子夹袄,脸上擦了一层薄薄的红胭脂,可是,那胭脂擦抹上去,明显是把她原本的自然肤色隔开了两层,界限如此分明,使她整个脸看起越发苍白憔悴。
秀眉深蹙,若有深忧,乌黑沉沉一双眼睛,应该是不常笑的,这个女孩儿应该很爱哭。
“喂你们这里的老板娘呢,我家小姐现在要见她”
说话高傲直冲的,是那位小姐身旁站着的一个小丫鬟。小丫鬟圆润脸,梳着一对垂挂髻,穿着打扮也很贵气。
顾峥当时正在给女儿苗苗扎弄散的小发辫,她今天又约了两位女西席。她把苗苗也带到了这铺上。
苗苗正在折小兔子玩,就是上次关承宣教她用帕子如何折、就可以变成小白兔。“娘亲,你看你看,像不像”她天真地向顾峥问。
小七在外面招呼,只当是来买糕点的客人。
顾峥也当是约好的那位女先生来了,赶紧牵着苗苗出去,告诉苗苗说“一会儿,见了先生要有礼貌,知道吗”
“是。”苗苗乖乖点头。
“顾娘子”
女子朝她微微一笑,行了个庄重的见面礼,举手投足,非常有涵养礼貌。
顾峥顿时就诧了。“你是”
顾峥后来才知道,这就是关承宣府上的表妹,江碧落。
“顾娘子,很抱歉,来得实在是突兀,叨扰了,我姓江,闺名两个字,又叫碧落”
她二人一番。糕点铺内,小七等睁大了眼睛,在旁窃窃私谈,路过行人来来往往,顾峥遣开了小七等,又亲自去后厨沏了一壶茶,将女人带到客间。她丫鬟站在在旁鼻孔朝上,一副目无下尘,看顾峥是轻蔑与厌恶不屑。顾峥给女人和自己沏了杯茶,又夹了两块玫瑰酥和豌豆黄点心盛在一盘子里,让她品尝看看。江碧落掏出袖中帕子擦擦嘴角,方娇喘微微、气息不稳地说,“对不起,我身子骨实在不好,这茶,不能喝太多了,点心也不能吃太多,真不好意思”
顾峥赶紧“哦”地一声,体贴同情地重拿了个水杯递过去。“那白水呢江小姐您白水能喝吗”
“”
江碧落端起了杯子,正要喝,低头,忽又蹙蹙眉,有些尴尬地抬头道“您就不用客气了,顾娘子我刚出门吃了药,这水也不能喝太多”
“”顾峥觉得很囧。
她叹了口气“您瞧瞧我,很没用是不是”
“我表兄自幼和我青梅竹马,那时,我寄居在他府上,总以为这辈子会理所当然成为他的妻子,所以,对我来说,他就像天一样”
“嗯咳,嗯咳”便捏着帕子咳喘起来。她丫头连忙给她拍背。
江碧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连忙摆手“又让您见笑话了,顾娘子”
这一路,她舟车劳顿,想是很少出过宅子,本就病弱娇躯,哪里经得住一丝劳累折腾。
顾峥问“现在,你觉得你的天,就快塌下来了是不是”
江碧落半晌才调整好自己,见顾峥如此问,方沉默片刻说。“顾娘子,您既如此说,我也不用拐弯抹角、遮遮掩掩了”
“其实,在刚出门的时候,我在脑海把你想象了无数遍,我想着,一个女人,好好的正路不走,正妻不当,为什么要做男人的外室”
她打量着整个铺子,家具,陈设摆件,一一把目光掠过,也有些同情。“是啊,你也是很不容易的,一个女人,想要在这帝京城里立足生存下来,非逼不得已的情况,谁愿意出来抛头露面呢”
“顾娘子您应当很缺银子吧”
“思书”
便嘱咐丫头,把随身携带来的一匣子珠宝金银首饰拿出来,轻轻推到顾峥的面前。“这些,都是我从小时候一点一点攒下来的,若是折合成银票,至少有三千两”
顾峥带着女儿苗苗回四合院时,天已黄昏。
袅袅炊烟在屋顶盘旋上升。
周氏在这边厨房炒菜,丫头萱草在那边烧火。说起来,现在是两家人了共同所住的院子了,厨房自然是分隔成了两间,一间在这边,一间又在那边。
顾峥自顾自地想着心事
她感觉无比滑稽好笑,原来那关承宣的表妹、江碧落把自己当成是关承宣在外面养的外室狐狸精了。
她说了一声“真是可怜的女人呐”
便摇摇头,在厨房手拿着勺子、帮丫鬟萱草为父亲和女儿熬粥。
她自然不可能要那女人一大堆的珠宝首饰,那位表小姐的意思,是让她拿了那些珠宝首饰换个地方去谋生,从此和关承宣不要相见。
当时,顾峥冷着脸,挑挑眉“为什么你一口咬定,我是你表兄养在外面的外室呢”
“”江碧落咳得气喘虚虚,越发娇弱不胜了。
顾峥觉得,和她说一句话,果真都要捏着嗓子,怕不小心口气大了,一下就给人吹化了。
“难道不是”
她终于咳完了,又看看旁边的苗苗,若有所思地说,“你们孩子都有了不是吗我真没想,你们两已经在一起那么多年了”
顾峥立即起身,让她滚,并说“我不是你表兄养的外室,再说一遍,我和关承宣,只是朋友关系而已,我也是个成过亲的女人,和前夫和离了,单独带着孩子过我们是朋友关系,我说最后一次了”
眼看就要吵闹起来,苗苗吓得在旁边直哭。
那位表小姐声音气若游丝娇弱无比,可丫鬟嗓门大,嘴巴刻薄毒辣厉害,总之,就是一口咬定顾峥是个狐狸精、是关承宣在外面养的女人,如果她识好歹,就应该拿着首饰滚,离开京都。
顾峥此刻闭着眼睛、深吁了一气。
说真的,她可能天生有种强者不能欺负弱者的概念,那江小姐如果再强壮结实一点,她保不齐一耳掴子朝那女人挥过去,给她打醒
然后又想这关承宣也确实很可怜,这就是他将来要娶的妻子吗心累
就那么想着,她锅里的粥也差不多已经熬好了,盛了一碗,她让萱草快去端到顾老爷房中
萱草答应接过,然而,她到底是分心不留神,转身的时候不慎踩了萱草一下,萱草“啊”地一声,眼看手中一碗滚烫、冒着腾腾热烟的稀饭就要从顾峥肩膀泼淋而下
萱草惊慌大叫“小姐,你快让开啊”
然而,来不及了
那碗粥,还是往她肩膀倒了下来
又过片刻时间后
将手掌红肿、几乎脱皮的肌肤用冷水洗了又洗,洗了又洗。
明明那么痛、那么火烧似的辣辣灼烧感,却偏一副享受舒服的表情,男人周牧禹挺着背脊、端端正正坐在一张椅子上,手伸着,伸到女人面前,顾峥弯着腰、皱着秀眉,把他的手用烫伤药膏一遍一遍、轻轻涂抹着。
好巧不巧,是的,他来得及时,救了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