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已随着落花走了,夏带着炎热不疾不徐慢慢走来。
“父亲你帮女儿想想办法吧父亲,算女儿求求你了,行不行”
陈国公府,陈国公夫妇面面相觑。这已经是数不清的多少回了。
陈国公夫妇本在准备七皇子晋王的新婚贺礼晋王算是二婚,他和他前妻要复婚,这是圣尊默认许可的,甚至,皇帝说以前在民间,他没给儿子好好操办过婚礼,这一次晋王复婚,说什么都要隆重盛大弥补回来那个女子,显然已得到了皇帝的认可,甚至欣赏有加。
事情一决定后,某日,圣尊专门将陈国公召见进钦安殿。“徐爱卿啊,朕这次愧对于你”
皇帝好抱歉说“原本是想,朕退一步,让你们徐家的姑娘做朕的儿媳妇,甚至委屈她做个平妻,可奈何啊”
他叹着气,嘴角浮出一丝无奈和苦笑。接着,又亲自给他斟酒赔礼,那是御用的金瓯永固杯,陈国公颤颤地将杯子拿在手中,也只有皇帝才够资格饮用的真珠小槽红,居然也斟满了杯子。陈国公为开国二十四猛将之一的后人,先贤继承者,家族地位,在汴京的威望自然不消形容。陈国公当然是气的不仅自己的宝贝女儿受了羞辱委屈,他的老脸也不知往哪个地方搁,整个汴京城都知道,他是晋王的老丈人,准岳父可是现在,好大一个笑话落在他头上
圣尊与朝臣的关系总是那么微妙,你要说敢和皇帝置气,却没那个资格;若要说完全隐忍,又咽不下那口憋屈气。
皇帝不仅亲自将御用的小槽真珠红拿出来,还当着那么多宦臣面给他说尽好话,甚至许他儿子高官爵位
最后,他还能怎么样只能强忍微笑,叩谢圣尊恩典,说自家没福,是自家的女儿不争气,配不上殿下爷
陈国公夫妇如今看着女儿那张日益憔悴苍白不堪的小脸,心里哀叹,这孩子,现在为什么就放不下了
她到底有多钟情那位晋王殿下天涯何处无芳草,不是么难道说,失去了一桩好姻缘,他们徐家的女儿就嫁不出去吗
“父亲”
徐万琴又说“你是国公爷,你是朝廷的大功臣,那年,是你扶持了毫无根基的四皇子顺利登基,要不是你,这皇帝陛下早不知哪个犄角旮旯呆着凉快去了他还有今天吗”
陈国公气得发抖,“你疯了这种话你也敢说出口是要灭九族的看来,我和你母亲真是太纵容你了来人呐来人你们把小姐关起来,让她好好在绣楼闭门反思,没反思清楚之前,不准让她踏出绣楼一步”
盛夏的太阳照在陈国公府闺院绣楼,屋脊的鳌鱼鸟兽都被热得如同喘息。
徐万琴就那样被她父亲陈国公关在了闺房绣楼,不准迈出一步,她哭得梨花带雨,不停地用手去拍门,甚至用脚踢。
“小姐你别踢了小心脚疼小姐”身边唯有一个丫鬟茶语,不停地劝她,拉她,也陪她一起哭。
“茶语”
徐万琴哭着哭着,她用手去捂脸上的泪珠儿,慢慢蹲下来,抱膝而坐。“你可还记得,我很小时候,有一次过年,我堂妹看上了我头上戴的一只珍珠发钗,那时,我爹老是被我伯父压制,祖母也不疼我,我害怕祖母那严厉责怪的眼神,硬生生就将那发钗送给那小贱人可怜从此,我还想找和那一模一样的发钗,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我是实在实在不服那口气啊当时,只一个劲儿想,那发钗,明明是我的爱物,凭什么说送就送给那小贱人简直是肠子都没悔青了”
“呵呵,索性,到后来”
她又表情怔怔忪忪恍惚一笑,笑得阴暗诡异“她有一次在祖母房间里睡午觉,我趁着没人,偷偷地,把那钗从她头上给摘下来,然后再悄悄放脚底下一踩,直到踩烂了踩碎了,我心里的那口气,才总算出了出来”
这一切,都是他该得的他理应所有的
就在汴京西城区的东四街,一座规模宏大、占地上千余亩的王府,统共耗费足足四年时间,在此时终于竣工布置妥帖,直等晋王和圣尊来验收。
“回禀圣上”
一工部官员边恭敬微笑边引路介绍“这处王府大宅,风水自然是整个汴京西城里最好的,全部采用的是王爷身份配制,绿色琉璃瓦,彰显王府的威严气派,还有其他楼台轩馆,都是按照当时圣尊的授意来修葺,府邸建筑,统共分东、中、西三路,每路由南自北,都是以最最严格的中轴线贯穿其他多进四合院落组成东路的前院正房是主子日常居住地,若是殿下要举行大婚,婚房也可以布置在这儿”
皇帝笑“好了好了,让你一说,就说了这么好大一车,朕问你的意思,我皇儿随时可以搬进来住了是不是”
官员道“是的”
皇帝点头微笑,遂又边观赏边询问许多
周牧禹面上始终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然而内心,却有一股子嘲弄和讥讽,甚至包括眼眸难以压抑的激荡。
他不觉是个安贫乐道、习惯于简朴低调生活的皇子在那过去曾经的十几、二十年中,他也许曾做过这样的一场梦,带着妻儿老小,有朝一日会住进这样的奢华大宅,那是他在功成名就、成为一代肱骨之后,也许,是得等十年二十年甚至漫长的一辈子甚至到老死去都等不到为此,他圆木警枕、牛角挂书,可以逼自己逼到发狂的地步
而结果结果,有天却如此来得简单易如反掌
他闭上了眼,忽然不想再去看眼前这雕梁画栋,因为他又开始怀疑,到底是该嘲笑自己的无用
还是庆幸自己,如今有个这样的便宜身份,让他一步登天,瞬间少奋斗好几十年
顾峥居然又要再成一次亲,对象竟然又是这周牧禹,和他梅开二度,这简直是让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小四合院,西厢房中,她把一道明黄的绢布圣旨拿在手中看了看,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恰逢表妹徐茜梅进得房来探望她,步履摇摇地,偏着脑袋,盯着她手中圣旨,酸溜溜地勾着嘴说“恭喜你了,表姐哦,不,不对,现在应该叫你一声晋王妃了”
她那浑身不自在的语气表情可不又来了,明着是来道喜祝贺的,可是那眉眼中的嫉妒和酸涩却看在顾峥眼底无比清楚。
顾峥就算不高兴、也要装出开心高兴的模样了,淡淡地,也把头一偏,秀眉微挑,冲表妹喜盈盈地笑说“我成亲那天,表妹您早早过来帮我的忙,好不好”
徐茜梅皮笑肉不笑“好啊当然好了你是我的表姐嘛这忙自然是要来帮的”
徐茜梅那天夜里回去时候,顾峥后来才隐隐约约听说,他丈夫程文斌又受了好大通气,将洗脚水亲自端至女人床榻前,本是想讨好她“来,娘子,洗脚了,嗯”
徐茜梅心头的怒火,顿时狂烧大作。
猛把丈夫程文斌端来的一大盆洗脚水狠脚一踢,洗脚水瞬间稀里哗啦溅满程文斌一身。
程文斌站起身,忍无可忍,“你干什么干什么”
徐茜梅边哭边吼边骂“都是你个没出息的东西但凡你有一点点出息,我如今还这样”
“跟你成亲了这么些年,过得日子如同寡妇,想生个一儿半女,也怎么都生不出来”
“人家都说,是我的身体不中用,可怜我还得替你隐瞒呜呜呜,呜呜呜”
说着说着,袖子掩着脸就大哭嚎啕起来。
程文斌顿时就愧疚起来,哪知道这是眼下婆娘在借题发挥,想找个由头发泄一场,便赶紧轻拍着女人肩,坐在床沿柔声抱歉地哄“都怪我哎,你说,这汴京城里的大夫怎么也是不中用呢都吃了那么多的药,却还是”
“要不,咱们去求求你表姐看能不能求让她找晋王殿下帮个忙对,就是你现在那表姐夫,让他帮忙引荐一个宫中老太医来看看”
徐茜梅猛把男人一推,“好你个不中用的东西你还要我去请她帮忙瞧你还想请太医来看你是不是觉得不让人都知道你有病,你就不爽快,啊你觉得你很光彩是不是是不是”
女人把丈夫推着捶着打着,程文斌一脸憋屈又窝囊,半天才可怜兮兮地问“那你说,可还有什么法子呢”
徐茜梅一下被哽住,垂头丧气,瞬间视线恍惚起来,又想起以前那老不死算命的那些话
她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终是摇摇头,“算了,算了,我不过是个命苦的”
皇家婚礼排场,各种详情细节,自不消说。顾峥后来也才明白过来一件事
同样一个男人,是迫切真心想要娶你,还是被逼着成亲,差别是多么巨大。
“娇娇,让我看看,你饿不饿你今天,可真美,真漂亮”
洞房花烛,满殿阁的红绸拉花,红纱红帐,男人轻轻地一帮她掀红喜盖。
对方也是一袭有质感华贵无比的大红喜服,盈盈烛光下,男人眉眼清俊,公子清秀如玉。
其他的宫女嬷嬷都在旁边恭然伺立着,偷偷地捂嘴笑。
顾峥垂下头,脸有些红。
他现在是这王府宅子的男主人了,而她自己却突然成了这府邸的女主人。从两个人预备筹办喜事,该有什么的王府长史、丫头,婆子,家丁厨娘也统统配齐全了。这场婚礼,其实统共举行了整整三天才最后入的洞房,皇家规矩多,又是初定,又是祭拜宗庙,又是入族谱,又是钦天监看期查日子种种繁杂琐碎,现在让两人回忆起来都很头疼。宾客喧嚣,还有前来道喜的,祝贺的,笙歌弦乐,外面喜乐炮竹声音不断。
男人把她的红盖头轻轻一揭开,两人眼对眼看了一会儿,就那么出着神。
顾峥不知眼前的男人是怎么想的,她记得,当初,在江南宣城的时候,男人也是这样一身大红色喜服,可样子表情,却像在奔丧。
他的脸,简直比苦瓜汁儿泡过的还要苦。、
掐丝珐琅的金粉龙凤双喜烛台,一对儿臂粗的大红蜡烛噼啪一声,爆出团团火花。
灯花烛影,摇摇曳曳中,终于,就这样,该有的程序过场也都走完,所有人都退下,喜娘嬷嬷宫女们也都哥哥离开了,两人也喝完了交杯酒。
顾峥忽然从床榻间站起,说“王爷,我还是去看看苗苗吧不知她睡着了没有今儿咱们闹了一整天,又都是老夫老妻的了,我怕萱草又根本哄不了孩子,所以”
话音未落,男人从身后紧拥住她,“娇娇别走”
他将她掰转过身,几乎脸贴着脸,额贴着额,又以右手拇指去轻托她的下颌,“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你是想起了以前是不是”
“以前是我该死我不是个男人也不是东西”
“我错了,我给你道歉,嗯”
顾峥一愣,眼睛刹时就湿雾弥漫了。“我没有”
她嘴硬地闭眼深吁一气,“我什么也都想不起,什么也都忘了,我不在乎”
转过身将男人轻轻推开,故意别过脸去。
“娇娇”
男人笑了,她这个样子,分明就是心里还有他的,这令他无比欢喜。
没有爱,能够去抱怨、甚至能恨恨都是好的,最怕的就是那种云淡风轻、波平如镜,就犹如一滩死水对,就是他曾经所形容的道姑表情,一副把什么都看开了、看透的样子。,,,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