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院落,乐道堂。
且说周氏因在隔壁院又碰见了顾剑舟,两个人互掐互怼好一阵儿,周氏气不恁,回房把脚往红木大躺椅一踢,不想唉哟叫唤,椅子踢疼了脚,正疼得脚发麻。
一宫女道,“周娘娘,您是怎么了”便要给她察看。
岂知徐茜梅今日反了常态,笑吟吟居然主动支开小宫女,像是预先得知什么,亲自给她脱了鞋、弯腰来揉捏。
周氏轻眯起眼,女人什么道行她清楚不过,正狐疑着、纳闷着,便听得有人在外打起门帘子,“晋王殿下到”
偌大宽敞的厅房,故而,就这样,周牧禹驾到,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他老娘,舒舒服服,趾高气扬,翘着个二郎腿,正颐指气使、百般刁难,在为难另一个女子他妻子娘家的表妹。
表妹在给老娘捏脚捶腿。
周牧禹“娘,她是客人是你儿媳娘家里来的亲戚人家以客人的身份住在咱们王府,你怎么能这样子去使唤别人,传出去,这还像话吗”
周牧禹感觉很生气,看来那徐茜梅哭诉告状都是真的。这老娘也不像话,说来也真是怪,她对顾峥平日很贴心维护,怎么对她亲戚就一点情面不留
徐茜梅笑得很得意,装模作样,委屈兮兮道;“表姐夫”
她这一声可真是叫得亲切无奈,“你就不要去责怪伯母了想来是这个常理儿,哪有当和尚不敲钟,我怎能好意思白吃白住这里呢伯母既然要把我当丫鬟来使唤,也是应当”
周氏眼睛眯缝起来,锐利非常,看得徐茜梅又是头一缩,越发躲藏在周牧禹身背后。
周牧禹回转身朝她示意,轻颔颔首“你别害怕,这件事,我既知道了,自然会给你做主”
他想这妻子顾峥也真是能忍耐,想必她这表妹肯定也对她告过状,然而,一则,她对婆婆恭敬孝顺,自然不会为这事儿与婆婆起争执;二来,她什么都委屈求全,凡事能忍则忍,如今,自己娘家人在这儿受了气,她面子在王府也不好过,却还是顾全大局,把事情按了下来。
周牧禹越想,越觉母亲实在过分,而顾峥也实在窝囊憋屈。
遂又对徐茜梅说道“你先出去一会儿,我和我母亲好生谈谈”
徐茜梅挑着秀眉,得意一哼,冲老妖婆眨眨眼,便继续装得可怜兮兮,躬身退下了。
厅房里,现如今唯有他母子二人。
周氏从椅子上站起来,高抬着下巴,道“真是好滑稽可笑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的,忙你该忙的事情就好,偏偏耳根子软,跑到咱们内宅来掺和,老娘我做事自然有分寸,你放心,我这是替天行道呢,在帮你那傻媳妇降妖除魔”
“”降妖除魔
周牧禹眉头越发蹙起来,什么阴阳怪气的一大堆,他可听不懂。周牧禹表面冷峻沉稳,实则,内心却是一根肠子通到底,对于女人那些弯弯绕绕,他可是听得很烧脑。
周牧禹续冷冷说道“娘你这样子,是个待客之道吗分明就是让娇娇脸上难堪让她面上也不好过”
“我母亲,假若真疼她儿媳妇,不是应该同样好生款待她娘家的人么”
“这王府,耳目多,那起子小人也多,人多又嘴杂,哪一个不是看人下菜的要是有底下人知道,峥儿她一个堂堂王妃,自家的亲戚来咱们王府住,竟过着如同下人的生活,你把人也当个丫鬟奴婢使唤这以后,娇娇可如何在这王府里立威”
“娘,你实在太过分了简直是不可理喻”
“”
俗语说,牙齿和舌头再好,也总有打架的时候,尤其是婆媳两人的相处。
顾峥和周氏的婆媳关系相处好,那是建立在彼此双方的利益没有触礁,可是一旦触礁,后果又将是怎样
女人都是擅长于敏感纠结、十分情绪化的动物。而对于周氏这个老母亲说,表面性情直爽,大大咧咧,可内里却也并不例外。她也有小气尖酸、敏感脆弱复杂的一面。
深秋某一天,自己儿子亲手给媳妇搓洗亵衣亵裤,甭说他现在是堂堂一个皇子殿下,就是没有如此高贵显赫身份,对于一个寻常男人来说,体贴妻子到这份上,也是相当令人刮目令人震撼了。堂堂七皇子殿下给媳妇竟亲手搓起了亵衣亵裤,没过多久,自然传遍了整个晋王府,传遍了整个汴京城,传到皇宫每一个人的耳朵里周氏,当然耳朵也装过这事。其实,就对于这事儿上来说,周氏也并没真怎么放在心、当过回事儿子,是她手把手亲自教出来的,向来大男子气、敏感自尊又自卑、性格麻木又温吞、冷心冷肺的儿子他从不懂什么是关心,什么是真正去爱一个女人是的,眼下,她这老娘差不多也把这孩子教出来了
周氏其实还真没对儿子给媳妇亲自搓洗亵衣亵裤的事放在心,更没耿耿于怀。
夜深难眠,每逢孤灯相伴时,周氏只不过内心有些许酸涩孤独她觉得,自己这媳妇是真的命好,也幸福的,能遇见儿子这样死心眼的人做丈夫,不像她
有一天,用了中午膳后,周氏与亲家公顾剑舟等一块儿打马吊。
当时马吊牌桌子上,共有四人。除了她和顾剑舟,还有一个是王府的大总管夫人许氏;另一个,就是那小妖精徐茜梅。
四个人暖堂里打着打着,忽一珠宝铺的老板亲自将一盒子首饰送进王府里来。路经几个人身侧。
周氏问“等等,你这送的是什么来”
她遂一时好奇心起,揭了首饰盒盖要看。
马吊牌桌上,依旧砰砰砰发出搓洗马吊的声音。顷刻,周氏揭开了盖子,便看见,原来那里面是一副金灿灿、亮闪闪、镂刻着双凤穿花金掩鬓头面。
头面总共有十二来件,样样精美华贵气派,看样子,应花了不少银子。
周氏一样一样便捡起来看着、观察着。
旁边的李氏就笑她说着道“周娘娘,多半,是王爷打了来的,专程孝顺您这个做母亲的”
周氏这几年,人很简朴节约,常年奔走忙碌于市井,也不在着装打扮上心。可是今天,不知怎么回事儿,李氏一那么说,内心欢喜雀跃非常,将那些头面首饰一样样拿出来试戴,什么金蝉玉叶,什么宝石簪钗,一屋子人都在恭维拍马屁讨好,说很好看,说王爷真孝顺您,心里有老娘,周氏也越发眉欢眼笑
然而,徐茜梅也真不愧是徐茜梅
就在周氏洋洋自得,一屋子忙着怕马屁巴结讨好时,徐茜梅嘴角一撇,故意道“周娘娘,我可是听说,这东西,好像是表姐夫专程买来送给我表姐戴的”
一屋子的尴尬。谁都不吭声了。也不敢再吭声。
李氏难为情,觉得说坏了嘴。旁边的宫女婆子们也都察觉到气氛微妙不对,甚至,就连顾老爷子顾剑舟,也脸色难看,非常窘,仿佛在替女儿捏某种冷汗。
周氏脸不自觉垮了一瞬,当然,也只是那么一瞬。因为徐茜梅这小妖精小贱人,她有什么意图,什么恶毒心思,她这老太婆再清楚不过。
她笑道,毫不在意地,“嗨,我说呢,这些头面首饰,本来就是给年轻人戴的,我一个老婆子,送来给我也是白白糟蹋了我那媳妇戴就很好她戴,比谁戴都合适”
徐茜梅再一次瘪嘴冷笑。
周氏遂一边说,一边手又赶紧将头上的那些发簪、金蝉玉叶一样样给摘下来。
在场,或许,除了顾剑舟以外,没有人发现她在云淡风轻摘那些头面首饰时候,手在忍不住微微发抖,嘴角的笑也透着艰涩僵硬。
酸楚,心伤,悲凉,落寞,孤独,失意
她原来不是一个别人印象中那么直率开朗,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计较的女人。更不是,别人印象中的,什么都很宽厚包容的完美婆婆。
周氏最后和那几个人打完马吊牌之后,便把一个人独自关坐在房间。呆呆地,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她稀里糊涂的前半生,她的老情人、那个负心汉狗皇帝赵宗泽,还是辛辛苦苦把儿子拉扯大,可最后到头来,不过是为人做嫁衣裳
徐茜梅在之后也像是意识到、老妖婆总算不是想象中的那么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到底因她话受了刺激,所以,打蛇要打七寸,她总算找到了这周氏的七寸之地
呵,徐茜梅在想我就说,你和我表姐能有多好还不是装出来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婆媳关系啊呸把手捏着帕子在边上偷偷摸摸观察着笑。
而就对于这件事上来说,顾峥后来也时常心惊,时常想这个徐茜梅,果然,真的是一个挑拨离间的祸害精怎么她以前就没发现
现在,不过是单单这件小事,那么,她可以想象,在过去以往、没有和周牧禹和离前,那几年时光,她不知背着自己,挑了她家多少事挑拨了她和周牧禹夫妻关系多少事儿
她觉得也很万幸幸而这徐茜梅自从搬来王府,便派了眼睛在背后看她,盯她,要不然的话
时下,母子两依旧在房厅“对峙”着。
周氏终于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周牧禹你有了媳妇就忘了娘是不是”
“你不知好歹,你开口你媳妇如何如何委屈,闭口你媳妇如何如何日子不好过,可你有没有想过,我这当娘的日子又如何好过了你有替我认认真真去想过吗”
“我惩治那小贱人,不过是为了她好怎么,她都还没来质问你,偏你这当丈夫的急急慌慌要来替她出头了,啊”
“周牧禹,我把你个狼心狗肺你给我滚滚老娘我不想再看见你”
“你做什么都只想到你那媳妇,你给她买这样又送那样的,你什么时候,有心孝顺过我这当老娘的一天想过我一天”
“呜呜呜”
周氏骂着骂着,便袖子擦眼角,放声哭了起来。
周牧禹这才惊觉意识,他如今是床下底劈木柴,撞到他老娘周氏的板了
厅房门外,冬夜寒冷,风正吹刮着雪沫子。此时站了好些个婆子丫头在廊下,他们窃窃私语,议论纷纷,而首当其冲的,那徐茜梅更是竖立起耳朵蹲在墙外听壁角,笑得好不畅快得意。
顾峥,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从对面院子让人手提灯笼照路前往。
“表妹”
她冷着脸,把目光先是犀利复杂在正听壁角、听得好不得意畅快的徐茜梅瞄一眼。“望你自重”
遂一路径直上了丹陛台阶,身后几个丫鬟急匆匆跟着,同随往婆婆周氏的房厅去。
气氛已然降到最冰最冷的厅房,两个人就那么“对峙”着。
婆婆周氏的那脸,仍旧盯向儿子怒目相视,活脱脱一只乌眼儿鸡。
一名小丫鬟轻轻打起撒花门帘子,顾峥遂故意笑得轻松,从门帘假装是路过才进去。“哟娘”
她边笑着上前去挽周氏的胳膊,边打趣着问。“你和我相公到底在屋里争什么零嘴吃”
周氏和周牧禹一愣,相互对视一眼,都没反应过来。
顾峥笑得亲切俏皮地冲周牧禹眨眨眼,又拿出袖中的一方丝绢儿去擦周氏眼角“娘,既然,你们又没争什么零嘴吃,那你们在吵什么我还说,你们藏有什么好吃的,干嘛要背着我”
周氏噗地一声,再也忍不住笑了。“哎想是这人也老了,上了些岁数,心眼子也多,我能和他争什么嘴吃啊呸”
一边轻拍着顾峥的手,慢慢悠悠地道。“还是你好啊哎”她发自内心说。“养了个混账王八蛋儿子,偏生得是没心没肺,一根筋,脑子又蠢,还不如我这儿媳妇好呢”
顾峥也笑了笑,道“所以啊娘,你千万可别去听他的话,他脑子笨,又蠢,你既说媳妇比儿子好,那就不如多听我的话一些,少怄一些气,好不好”
这天晚上之后,周氏常常忍不住自责反思到底,自己是真的太小心眼了若是真的为此,连儿媳妇的醋都要吃,为着姓徐的那小妖精小贱人闹一场,闹得一家子鸡飞狗跳的,最后还和儿子媳妇统统生了分那就真的是太蠢了真的太蠢了
哎,这也得亏了顾峥聪明识大体,也怪不得,她会偏心眼地去疼她多一些。
顾峥接着又让一个小丫鬟把手中的首饰盒双手递给周氏,“娘”
她说“前些天,相公他老说想给你打一副头面,我害怕他办这些事不擅长,所以,等他交代过后,我就检查了又检查来,你试试看,戴着好看吗我来帮你打扮”
周氏大惊。“这、这真是他送给我的”
便去看周牧禹。
周牧禹也觉得愣怔惊讶,但是,一接触到顾峥立马投射过来的警告示意眼神,顿时明了。
赶紧笑道“可不是”
他也上前挽着老娘的手,两夫妻一左一右“儿子对这些女人戴的物件儿一窍不通,我想送给你,可又怕你不喜欢,便让下人再拿去送给娇娇过过目,她只要说行,我才敢给你”
周氏眼圈儿立马忍不住就又红了“是、是这样吗你,你真的”
原来心里还有她这个老娘啊
周牧禹觉得此刻真是尴尬难为情极了。想想,也真是不孝。
再抬眼去看妻子,只见蒙蒙烛光中,他的那娇娇妻一脸明媚柔和,看得他心都没化掉了,更是对她感激之情注满心口。
他想他到底是前世修过福德的这辈子能够遇见她。,,,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