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过饭后,姜妤笙和薄苏一直陪老太太待到午后两点多,怕影响老太太午休,才主动请辞,适时离开。
正是午后最热时分,姜妤笙本想问薄苏要打车去市区里避避暑吗薄苏主动询问“能去你之前摆地摊的夜市看看吗”
刚刚饭桌上闲聊,她听老太太说,姜妤笙最拼命的时候,三班倒的班,她要上两班,有点休息的时间,还要去夜市摆摊。
夏天的小电风扇、冰镇的四果汤、情人节的花、新出的手机壳、贴膜跟着时令与风潮,她都卖过。
姜妤笙自然没有不同意的。只是,她提醒“不过,现在是白天,也不是周末,那边应该还没什么人。”
薄苏说“没关系。”
她只是想亲眼看看姜妤笙曾经涉足过、打拼过的地方。
关于姜妤笙的一切,她都想要了解,包括姜妤笙曾经工作过的工厂周边,她其实也想过要去看看的。
但是,她视线落在姜妤笙那缺失了半截指节的尾指上,心如刀绞。
不敢提,更不舍得提。
姜妤笙欣然同意。
两人打着伞,步行去往还未开摊的夜市。
一路上,火伞高张,天空似一个倒扣的巨大烤盘,不过几分钟,两人的面颊上便都沁出了涔涔的细汗。
路过一条开满五金店的长街,一只没有栓绳的狼狗正趴在门边的一处阴影下,吐着舌头,一抖一抖地散热气。
薄苏远远地望见,与姜妤笙换了一个位置,走在了靠狗的路侧。
姜妤笙本以为她是单手撑伞撑累了,等路过了小狗,薄苏又换回了路的外侧,姜妤笙才慢半拍地反应到薄苏在做什么。
她心被戳了一下,有点酸软,但她没有点破,只是以手覆盖在薄苏抓握着伞柄的手背上,说“我撑一会儿吧。”
薄苏没有坚持,松开了手。
伞换到了姜妤笙的手上,阴凉更多地落在了薄苏的左肩上。
薄苏状若随意地问“夏天摆摊的时候,是不是很难耐”
姜妤笙淡笑“其实还好,一般都是晚上出摊,晚上没太阳,有自然风,还不算太难受。”
“那难受的是什么时候冬天吗”想想就觉得冷意刺骨。
姜妤笙应“嗯,还有就是突然下雨的时候,要是冬天下雨,那真是雪上加霜了。”
还好冬天不怎么下雨。
“下雨的时候,东西经常来不及收,散乱在地上,湿哒哒,黏糊糊的,我太讨厌那种感觉了。”
薄苏知道,姜妤笙其实是有一点洁癖的,她讨厌一切不干净的秽湿感。
从前二三月澎岛的回南天,整座老别墅都像浸在一场不间断的无形微雨中,事事物物都蒙着一层水雾,那时候姜妤笙就很抗拒,每次不经意地摸到门把手、楼梯扶手,都要立刻皱起一张小脸,以至于后来薄苏知道了,总要在天气预报报告气温即将骤升之前,未雨
绸缪地在各个门把手上包几张纸吸水,尽量少让姜妤笙开关门、揿开关板,一切能代劳的,她都不声不响地代劳了。
可那些她缺席的、逃避的岁月里,再脏再黏的东西,她的笙笙都要自己经手。
薄苏乌眸晦了下去。
姜妤笙察觉到了她的情绪。
“但是下雨天,偶尔也会有开心的事发生。”她转了语气,轻松地说。
薄苏“嗯”
姜妤笙说“有时候太忙乱了,会有路过的好心人停下来帮我一起收,或者,站着帮我撑把伞,和我一起抱怨两句天气,让我不至于太狼狈。”
“完全是素昧平生、这次见了,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遇见的人。每当这个时候,我又会觉得挺开心的。”
好像努力地、顽强地扎根在这个世界,也不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薄苏心弦被触动。
她侧目看姜妤笙恬然的侧脸,自愧不如,爱意与羞愧并涌。
她爱着的、曾经护在羽翼下的女孩,是已经能在泥潭里捕捉星光、深渊里播撒花种的人啊。
而她已经落后了太多太多。
她轻声地唤“妤笙。”
姜妤笙扬起脸“嗯”
薄苏什么都没说,只是深深地看她一眼,握住她执着伞柄的手,片刻后,取回了伞,让阴凉重新洒落姜妤笙全身。
因为薄苏订的是晚上的机票,两人逛过夜市,还有闲裕的时间。
姜妤笙提议“要去市区吃饭吗吃完饭直接去机场”
她心疼薄苏来回坐车、坐船太累,正好薄苏也没有什么行李要带走。
薄苏没有马上应好。
她问“你有什么想一起打卡的店吗”
姜妤笙回“我没有。”
她不经常进市区,对市区的店铺算不上了解,更谈不上感不感兴趣。
薄苏便斟酌着问“那我们可以回澎岛吃吗”
“嗯”
“我想再叫一次跑腿,我们点舟稻的餐在客厅吃,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姜妤笙笑“只是,我怕你吃多了会腻。”
算上这次,薄苏应该要把舟稻的所有菜品都尝过一遍了吧。
薄苏莞尔“怎么会”
她是恋旧的人,喜欢的味道,她愿意反复、无限次数品味的。
姜妤笙当然没有勉强。
两人一起走到了有标志性的建筑物的路边,定了位,打了车,径直去往码头,乘坐轮渡回到澎岛。
刚下轮渡,薄苏收到短信,通知她昨天下单的一部分商品,已经运抵了澎岛的寄存点,两人又顺路一起去取了一趟快递。
等把大箱小箱都搬回永城路三十三号顶楼薄苏的客厅里,已经是傍晚五点多了。
姜妤笙擦过脸,洗过手,与薄苏并肩站在洗手台前,提醒“我们可能要抓紧一点时间点餐了。”
机票是九点钟的,薄苏最迟七点钟要出发,而点餐、送餐,都需要时间。
薄苏擦干手,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嗯。”
姜妤笙侧身,准备出卫生间,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揽过她的腰,下一秒,她便落入了薄苏的怀抱中。
夏日气温高,卫生间没有空调,抱着其实并不舒服,但嗅着女人身上若隐若现、清清冷冷的茶香调香水味,姜妤笙却一点要推开她的想法都没有。
“怎么啦”她噙笑问。
薄苏脸颊贴着她的脸颊,胸脯轻轻地起伏。
她的拥抱,总是很用力,又很克制,像是想把她融进身体里,又很努力地不弄疼她。
姜妤笙能感受到她的珍惜。
她蹭蹭薄苏的脸颊,逗她“姐姐,你特意要求回来吃饭,是不是就是为了方便做这个”
薄苏胸脯的颤动明显了些,似是在笑,半晌,她没有否认“嗯。”
出乎意料的坦荡,姜妤笙愣了一下,心软化成水。
她回抱住了薄苏,与她长久相拥。
薄苏用她那把惯来端方自带禁欲感的嗓音,很轻地说“我不想把时间浪费在只能与你保持得体距离的餐厅里。”
“有段时间,我觉得时间过得好慢好慢。”
“嗯。”
“但这两天,却总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
姜妤笙与她有同样的心情。
她想安慰她没事的,她们以后还有很多的时间、很多的下一次、很多的两天,可脱口而出前,她又咽了回去。
她无意给她任何负担。
于是她只是亲了亲薄苏,而后微仰细颈,轻启齿关,纵容了薄苏深深浅浅、反反复复、近乎磨人地缠吻。
好似比起情欲的挑逗,薄苏吻她,更接近灵魂的补全与依恋。
怎么亲近都不够。
但感性能理解,身体却不这么清醒。
再一次长吻过后,姜妤笙警觉地捂住了薄苏还要落下的红唇。
“不要了,姐姐。”她气息不稳。
薄苏眸底也是水雾一片。
她明显意犹未尽,但还是哑声应“好。”
“是不是弄疼你了”她担心。
姜妤笙受不了她用这样严肃的神色关心她这样的问题。
她靠进薄苏的怀里,轻笑应“不是。”
薄苏后腰抵在洗手台上,稳稳地支撑住她,与她共享这一刻的安宁。
“不舒服的话,要告诉我。”薄苏还是在意。
她没有吻过别人,不清楚自己的吻技到底如何,姜妤笙是不是和她同样的享受。
姜妤笙止不住笑意。
薄苏耳根发热“我是认真的。”
知道哪里不足,才有改进的可能。
她越这样认真,姜妤笙越忍俊不禁。
“不是啦。”她笑够,终于克服了
羞赧,亲亲薄苏的耳朵▋,大方夸赞她“是有点太舒服了。”
她狡黠说“但是,我不想今晚再做梦推不开门了。”
这次可能连门都没有了。
薄苏愣了愣,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本没有察觉到灼烫的知觉也在顷刻间袭击了她。
笑意在眼底盛放,她安下心来,道歉“对不起。”
分明没什么诚意,还有点得意。
姜妤笙不满意,咬她鼻子,没真的用力,连牙印都没留下,薄苏也不躲,由着她闹。
两人又出了一身汗,简单地重新洗过一次脸后,回到客厅里,点了餐,叫了跑腿,而后一起拆取回来的快递,把它们一一摆放到应该摆放的位置上。
有一幅拼图,是薄苏买了,想下次来和姜妤笙一起拼的。
姜妤笙一口应下。
暮色四合,她们盘腿在客厅吃过晚餐,最后踩着点,踏着月辉,出发去往码头。
出发前,姜妤笙问过薄苏“我陪你一起去机场好吗”
薄苏不愿意“送我到码头就好。”
她不放心姜妤笙那么晚再一个人乘车回来。
姜妤笙不清楚她是不是有别的顾虑,便也没有坚持。
一直走到轮渡码头,薄苏都没有等到姜妤笙问她那一句“下次是什么时候呀”
她心里隐约明白,姜妤笙是不想给她压力,但难免还是有些失落。
她们驻足在轮渡排队检票的队列平台前。
姜妤笙与她保持着合宜的距离,叮嘱她“下机了,到家了,和我说一声。”
薄苏应“好。”
姜妤笙笑了笑,不再说话,目送着她。
夜色似海,长街灯火迷蒙,天幕下,来来往往的游客影影幢幢,如远海的渔火摇摇曳曳,飘忽不定。
薄苏站在检票口处返身看姜妤笙。
一切都是虚化模糊的,只有伫立着的她是真实的、清晰的。
似永恒不变的坐标。
看到她回望,她朝她挥了挥手。
一如当年。
有一刹那,薄苏似看到了那一年十八岁的自己,和十几岁的她。
喉咙涩哑。
她情难自已地快步走回,做了十八岁那一年她没有勇气做的事光明正大地抱了姜妤笙一下。
这一次,她不说“等你来找我”。
她说“等我回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