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通知他的家人前来领取遗体”赵宝官跟李友友共同走出行刑室，李友友请现场的人签完字后，还要等待遗体认领。

    听到宝官的问话，李友友摇摇头，“他的前妻无法联系，父母都已过世，家中只有叔伯兄弟，这些人自他案发后，再没来看望过，打电话去也没人愿意认领。”

    赵宝官叹口气，他挺同情王辛，也不怀疑死前那个举报的真实性，只是他举报的太晚。

    转念又想，神仙打架，但愿凡人别跟着遭殃。

    赵宝官接过李友友做的现场记录，快速浏览一遍，以他现在的超强记性，这么几眼，已经完整记住。

    “那还是按规定停置”

    李友友还是摇摇头，他跟叶灵是同届校友，张富才是他舅舅，本来可以进公安那边，可张富才考虑到行刑队这边的待遇，有利于改善李友友的家庭条件，毕竟家在农村，父母体弱多病，偏偏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负担太重。

    “最多停三天，放置时间太长，火葬那边的人意见太大。”

    听到李友友的话，赵宝官有些不爽地嗤笑，“他们有屁的意见，我们不是有固定的冷藏停尸间嘛”

    李友友苦笑，“话是不错，可你想想，人家整天毁尸灭迹，挫骨扬灰，还不能挣点外快”

    赵宝官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心想也是，天天烧尸体，天天听人哭丧，天天观看生离死别的悲剧，这人早晚得崩溃。

    火葬场的建立，跟当地的土葬风俗形成极大冲击，现在阳南市所在的阳河区，已经明文规定禁止土葬，为了杜绝土葬，区政府设置重奖，举报土葬者奖励5000元，如果是领导干部，无条件免除职务，公务员则待岗处理。

    在这个大奖大惩下，火葬得以顺利推行，有些人死后，近亲家属离得较远，需要时间赶回来，这时必须跟火葬场的搞好关系。

    比如现在，正值盛夏，尸体容易腐烂，只能租用冷冻室，一个上百万人口的市区，碰上“死亡拥挤高峰”，冷冻室内可是一抽屉难求。

    这个时候，行刑队在火葬场内的固定停尸间，立即凸现出极大的经济效益。

    要么直接通过关系说动行刑队的主要领导，或者通过别的领导来打招呼，借用停尸间；要么火葬场暗箱操作，收取高额停尸费，私下占用停尸间。

    反正行刑队的人没事谁跑去火葬场盯着

    这边有任务也会提前通知火葬场做好接收准备，所以火葬场完全有时间调整停尸位置，等行刑队前脚走人，后脚又把别的尸体塞进去，神不知鬼不觉。

    行刑队在火葬场的停尸间，是一间专门的冷冻室，可以停放十二具尸体，这是专属于行刑队所有。

    还有公安局的专门停尸间，不过要稍小些，主要用于存放一些无名尸体，在刑事案件中，法医还没有做完相关解剖、取证等程序的受害人尸体，也要临时进行冷冻存放。

    赵宝官等李友友装好资料文本，两人一起离开市监狱，李友友家离市区较远，进入行刑队的试用期间，他暂住在张富才家，转正后跟赵宝官一起搬入了单身宿舍。

    “你跟叶灵怎么样是不是打算结婚了”李友友长相一般，有些文弱，戴着塑框的近视眼镜，脸上几处黑红的青春痘痕，脸刑瘦削，他毕业于公安专科治安系，成绩不好不坏，没什么闪光点。

    叶灵则是公安专科内的骄女，刑侦系高材生，年年拿比武第一名，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性格泼辣，是典型的风云人物。

    李友友对叶灵仅限于同学，谈不上什么倾慕暗恋，倒是对赵宝官能拿下叶灵表示由衷敬仰。

    “在阳城小区买了一套住房，还在装修，唉别提了。”想起买房装修，赵宝官脑袋直疼，叶灵各种稀奇古怪的想法层出不穷，头天要装花洒，隔天改成浴盆，再过一天又要整成木桶

    一个月后，装修队的人但凡见到叶灵，第一句话就是，“叶警官，我退钱”

    这才让叶灵消停下来，老老实实按照之前设计完好的方案进行装修。

    整体装完后，开始购买家具，也就是近期的事情，赵宝官陪她看遍了所有家具店，包括城郊地带那些针对农村小城镇用户的家具店都没落下。

    结果呢

    叶灵精神抖擞地告诉赵宝官，“我决定请木匠现做”敢情之前去看家具是为了寻找创意来着

    然后，又悲剧了。

    这两天，木匠师傅带着三个徒弟罢工，啥也不做，工钱照算，反正你想好了要做什么，造型款式、功能用途、颜色材质想好了，想定了，连过三天不反悔了，咱们再开工。

    李友友也听到过风声，用力地拍着赵宝官，“兄弟，挺住我代表公专02届八百男同胞，精神上支持你”

    赵宝官有什么办法，反正由得叶灵折腾，她爱咋咋地

    “李哥，我说实话，你要是手头急，我那儿有。”赵宝官自从知道李友友的家庭现状后，不止一次提出过帮助。

    李友友感激地笑笑，“不行。你手头的钱都是父母的遗产，而且马上要结婚，用钱的地方多着。我们那里生活不高，现在父母身体也好转了，没太大压力。如果实在周转不过来，我再找你。”

    赵宝官只得点头，李友友表面文弱，其实自尊心很强，在食堂里，别人通常吃五元的顿餐，他大多时候只花两元，一饭一菜。

    有一次执行组的老赵刻意多打了个炒肉端过去，李友友看都不看一眼，当场把老赵弄得下不来台。

    后来还是张富才训斥过才有所转变，但也仅限于他自己出钱，食堂的人悄悄给他加菜。

    “李哥，你说王辛那个举报”

    两人刚走到宿舍楼下，李友严肃地看着赵宝官，“千万别产生好奇心，别去探究，谨记你我的职责宝官，你要相信一句话，天网恢恢。”

    赵宝官点点头，他还是打算有时间跟叶勇扯扯这个话题，如果王辛所说属实，那么，阳南出现这样一位市长，怕是相当难堪的。

    李友友住在一楼，赵宝官在三楼，分别后，李友友却富有深意地提醒，“宝官，阳南河北岸没有臭豆腐。”

    阳南市名来自于从市内蜿蜒而过的阳南河，自1998年地改市后，市委市政府重新规划市区，将市委五套班子，各市直单位的办公楼全部规划到阳南河南岸。

    新城市规划围绕阳南河做文章，北岸是老城区和八十年代至九十年代的建设结构，南岸开发后，沿河两岸从原先的城郊立即升值为黄金地段。

    王辛所说的臭豆腐，是北岸唐老二臭豆腐，赵宝官在师专读书时，经常有女同学邀约前去解馋，如今唐老二臭豆腐已经打响牌子，从原来的流动摊贩变成了大食店，在市区有三家分店。

    原先最有名的贩卖点，在北岸望夫桥头，王辛所指应该是这里，李友友这么提醒，也暗示赵宝官别太好奇去探询，说不定有什么危险暗藏。

    赵宝官所购置的阳城新区，在市内阳南河的弯滩，河湾的两边和中间新建石桥，临河而望，背靠市委市政府办公区，河对岸即是商业步行街，上游是清亭公园，下游是蔬菜、水产、肉食品等集贸市场。

    可以说是整个阳南市民居的黄金地段，很多处级干部都在小区内安置新家。

    回到住处，去楼层卫生间洗了个凉水澡，换上便装，赵宝官先行前往新居，今天无论如何不能任由叶灵折腾，他打定主意，想方设法把叶灵的兴趣引开，让木匠开工，再这么担误下去，物管要干涉了。

    f幢4单元，3楼跨4楼，小复式结构，总居住面积142平米，楼上四室，一主一客，都带卫生间，书房加小客厅，楼下是客厅、厨房餐厅、休闲娱乐室，外加一个观景阳台。

    赵宝官开门进去，叶灵果然上窜下跳，正在激情飞扬地跟木匠师傅阐述她的构思。

    赵宝官见姓李的木工满脸茫然，眼神空洞，嘴上在敷衍，另外三个木工要么玩手机，要么发呆。

    这工钱挣得轻松，来了五天，啥活不干，钱白拿。木工活是说定的计天，不计件，大工，也就是李师傅每天60元，小工，三个徒弟每天40元。

    李师傅看到赵宝官进来，急忙扔下激动莫名的叶灵，“小赵来了”

    赵宝官冲对方歉意地点头，他来时已经打定主意，集中精神和视力，牢牢地盯着叶灵的双眼，“灵儿，今天我们去看家电大三件，先订下来，木工活全部交给李师傅，按装修设计方案做。”

    赵宝官心里有些发紧，他生怕精神压迫无效，起先叶灵还处于兴奋状态，陡然接触到宝官的眼神，先是心里莫名紧张，接着又莫名放松，脑子有些茫然地随着宝官的话语转动。

    李师傅也有些紧张，他是生怕这小两口吵起来，小赵严肃起来的模样还挺凶，听说是行刑队的，专杀人

    “唔那我，听你的。”

    赵宝官不敢有丝毫懈怠，“那好，咱们先看电视、冰箱、洗衣机，这次由你做主，还有”

    始终牢牢地盯着叶灵的双眼，见对方皱眉，但很快又放松下来，一双大眼睛格外温柔，乖巧地点头，“还有什么”

    “从明天开始，你别过来打扰李师傅他们做事好不好”

    这次叶灵挣扎的时间较长，大约五六秒钟，但眼神没办法从宝官的注视下移开，始终被牢牢地吸引着。

    “我听老官的。”

    赵宝官心下暗松，轻轻地牵起叶灵的手，“我们去看电视机。”

    冲李师傅摇摇手，指指装修方案，示意按里边的效果图开工。

    李师傅使劲地点点头，他倒不想白拿工钱，帮人做活也要看人，这一家子都是公安，听说女孩父亲还是局长，这要把人惹火了，随便整你点事，不死也得脱层皮。

    这里的装修方案是叶灵请托关系找到省设计院的人帮忙，没花钱，但欠的人情大，设计院的书记跟叶勇是战友。

    拉着叶灵的手，一直走出阳城小区，叶灵才歪着头，满脸迷惑，“咦，我刚刚跟李师傅说好的几处造型算了算了，我想了想，如果改掉，肯定没有效果图好看。”

    赵宝官又开始紧张，难道没有效果

    “灵儿，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叶灵白了他一眼，“当然了，你以为我是那种出尔反尔的人吗”

    赵宝官心里腹诽，你不是，才怪。

    叶灵侧过身子，双手将赵宝官的头捞歪过来，“我瞧瞧怎么你的眼神这么奇怪”

    “怎么奇怪啊没听过大眼无神，小眼勾魂啊。”赵宝官始终有些心虚。

    “嗯，你别说，还真有点勾魂反正我感觉，你现在目光特别认真，特别锐利，特别有神对，就是炯炯有神，好像能看进心里去。啧说说看，你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我的意思是，除了记忆力爆好外，还有什么特别的”

    赵宝官听着叶灵的话，心下叹服，难怪说女人的直觉很可怕，更别说学刑侦的女人。

    “哪有什么特别的那是你自己不自信，你想想，装修设计是你搞的，到头来又要一再推翻。叶sir，追求完美没有错，但不能偏执，当初我说买二百多平米的跃层，楼上楼下装成两种风格，你偏不干，现在好了吧”赵宝官连忙扯话题，转移注意。

    叶灵扁扁嘴，“就我们两个住，太大了难得打扫嘛。”

    赵宝官嘿嘿直笑，“你没发现到处都有家政服务的小广告”

    “人家说，做家务才能真正感受到家庭生活。”

    “感觉的话，偶尔体验可以，几十年下来，谁受得了。”

    “反正你现在是小财主，工资顶我两个，对了，咱们去哪儿买家电”

    眼见计谋得逞，赵宝官心里暗乐，越发笃信自己不仅仅能盯死苍蝇，移用到人身上，效果也不错。

    要是对叶局长试试心里刚有这个念头，赵宝官马上扑灭，找死也不用这么快，叶灵爸爸那可是上过战场，威慑罪犯的警察明星，意志和毅力都经过重重考验。

    他现在并不清楚，集中精神会不会伤害到别人，之前对叶灵，也没敢全力以赴，万一整出个精神错乱，那才叫得不偿失。

    精神伤害没确定，精神诱导有效果，在王辛那儿还试过精神压迫，只是同样不确定效果，得找个机会试试精神催眠，这还得落实到叶sir身上，派出所经常有处理打架斗殴的治安事件，到时跟叶sir去试试。

    “咱们去奔诚电器看看，先把电视订好，等李师傅他们把大件做完，这边开始安装，争取七月入住，到时候把你们所、我们队上的同事，还有市里那些高中同学全叫上。”

    叶灵点点头，表示认可，刚要说话，手机铃声响起，叶灵接听，没说几句，宝官已经明白，派出所有任务。

    “什么情况”宝官心里已经谋划。

    叶灵说“北河街几个人打架，已经被带回所里，我得回去。”北河街正好是现在叶灵分管的片区之一。

    宝官暗乐，嘴上却说“那怎么办我一个人去看”

    “不行等我忙完再说。”

    “叶sir，要不，我跟你去看看我跟你说啊，今天我刚执行一次任务，比上回有趣多了”

    前一句话是表达自己的心意，引起叶灵的思考，后一句话是转移她拒绝的由头，他执行任务是干啥死刑呗，有趣多了，这对暴力女警来说，充满了吸引力，果然

    “行，一起去，你说说今天这犯人”

    “这家伙原先是桐峰县政府办主任”

    “是个当官的”

    “嗯。后来下海做生意，奸杀了三个女人。”

    “他有病吧这种人有必要奸杀女人么”

    赵宝官犹豫了一下，还是不打算把举报的事情讲出来，“从案情来说，主要是三个女人贪心，要钱要房要车，他生意也一再亏损，被逼急了才动杀念。”说到这儿，他猛然想起王辛交待的银行帐号密码，亏损的人会有多少钱，还大款似的捐献希望工程

    叶灵摇摇头，“还是不合理，如果三个女人都是他情妇，他杀就杀了，没必要先奸后杀是吧”

    赵宝官摇摇头“没这么简单，从法医鉴定来看，这人有轻微的精神病，狂想、虐待、暴力。特别是男女情事上，相当变态。”

    叶灵啧啧赞叹“有意思，这种人肯定有某岛国基因。”

    “哎，叶sir，说说打架的事吧呆会儿我陪你做笔录。”

    “有什么好说的，北河街是市水电小区和工商小区，里边的人分成两派，从父辈起就结了死仇，六七十年代，两个院的人左右斗，听说还闹出过人命，到了现在，稍有摩擦就要动手，我们所主要以调解为主，哪边伤的人少，伤得轻，多赔点钱，另外一边出手狠的拘留几天。”

    赵宝官皱皱眉头，这种事儿好像派不上大用场，“那要是打残了怎么办”

    叶灵烦躁地摆摆手，“以前也有过，但这两个院子的大人物，你知道是谁”

    “谁”

    “前地委副书记和前行署专员。”

    赵宝官恍然大悟，“听年纪大的人说过，好像是分成什么南门、北门，八十年代时期还出现过上千人的斗殴，直接惊动省委下令军区出动军队呢，是有这么回事吧”

    叶灵叹息说“就是他们，现在两老头离休在家，以前那些手下，大多是处级，有几个还调到省上担任要职，对了，宁市长也是水电小区的，组织部的曹部长是工商小区的，他们差不多是现在南北两门的领头吧，何书记才为难，好说歹说，两边才慢慢缩小了规模，现在闹腾的几个小子，都是有父辈死在对方手上，或者被打残的。”

    听到这儿，赵宝官越发好奇，宁市长是南门的南北两门从几十年前起，先是运动斗争，后续发展到政治、经济、文化、企业全面斗争，有意思的是，双方始终旗鼓相当，也不知道当时的省领导是否出于平衡考虑，把双方的重要人物相继放到重要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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