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娴在万春流的小院里等了很久。但这神医自早上一走,就没回来过。
直到日午。
小鱼儿的药浴终于泡完了,他对林娴说“我觉得万叔叔今天是不会回来了。”
林娴叹气,悠悠起身往回走。
“我也这么觉得。”
第二天,她仍然没喝上万春流的茶。
林娴和这小鱼儿的关系越来越好。
直到一天,这小孩一脸严肃的找上门。
“怎么了”林娴问。
小鱼儿说“小林,你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吧。”
林娴只是笑“为什么”
“因为你不适合恶人谷。”
他仰头盯着她的眼睛,认真的说,原本嬉皮笑脸的顽劣模样被收起来。林娴这才发现,其实他生得相当好看,浅栗色的眼眸圆溜溜的像猫,而那张稚气未脱的面孔已经带着几分未来风流绝代的影子。
“你不适合恶人谷,你在这里是会死的”
“我不能走。”林娴不慌不忙的回答,“小昭生病了,我还要让万春流帮她治病呢。”
看她这副执迷不悟的样子,小鱼儿有些焦急。
“万叔叔是不会帮你治病的”他大声开口“你不知道吧,你已经被盯上了”
林娴好奇,放下书“被谁盯上了”
“追风剑葛耿放出话说一定要娶你当小老婆,他早就收买好司马烟了。那些人就是在合伙搞你”
“原来是这样。”
林娴若有所思。
就算在这黑心酒馆中,司马烟对她的报价也是高的离谱,完全不合理。她原本以为这只是因为第一天时别人帮她说话,下了司马烟的面子让他记恨了。
没想到背后还有这隐情。
林娴对这追风剑有点印象。
葛耿就是她第一天到的时候,率先帮她出头说话的那青年,至少看起来是副憨厚老实的样子。
“行,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
她又抬起手上的那本书来。
小鱼儿一把夺过,说“做点什么啊,小林,坐以待毙是没有好下场的”
“放心吧。”林娴微笑,“他们不会出手的,至少现在不会。”
小鱼儿一愣,这才发现原来林娴对于自己的处境并非浑然不觉相反,她是不要太了解。
“为什么他们不会”
“因为他们在等。”
“等什么”
“一个机会。”
“那你呢”
“我也在等。”林娴揉揉他脑袋。
小鱼儿不自在地后退一步,将被林娴揉乱的炸毛理好。其实他挺喜欢林娴摸他脑袋的,但又觉得这样的自己就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你在等什么”他问。
林娴笑了,某种更漆黑,更深沉的东西在她眼底慢慢酝酿“等一场宴会。”
在接下来几天,林娴坚持每天拜访万春流。
但没有一天万春流是见她的。
司马烟要的房租是越来越高,林娴也不恼,他要多少就给多少,任凭林仙儿在她耳边咆哮。
你就作死吧。她冷笑。
林娴没觉得自己在做死,但周围人对她的态度的确一天比一天意味深长。就算她走在街上,周围人打量她的眼神也越发直白,其中的恶意几乎藏不住了。
就像嗅到血腥味的秃鹰,耐心的盘旋在空中。
就等着一个机会。
终于,林娴将这个机会递到他们手上。
那是个相当普通的傍晚。
残阳如血,树木和街边建筑都不由染上赤红,如一层血与火的残酷。
恶人谷中的食客就如往常一样慢慢聚集在这酒馆中。这里人很多,流动很快,要找人、打听消息都很方便。更别提还能喝喝酒、吹吹牛。
而最近,这酒馆中人是越来越多。
虽然没人说出真实原因,但所有人都在翘首以望。
他们在赌,赌这新来的林姑娘什么时候屈服,又会被哪位收入麾下。
而事到如今,赌注越加越多。
就连谷中最与世隔绝的人也忍不住关注起来。
这一热度更是司马烟笑得合不拢嘴。
最开始他答应葛耿刁难林娴的计划,只是不想得罪葛耿这个阴险记仇的小人而已,哪会想到酒馆的生意会因此变得像现在这般火爆。
司马烟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他能在恶人谷里开这么长时间的酒馆,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他太明白什么能招惹,什么又不能招惹。
那些青衣落拓,沉默谨慎的老江湖不能得罪。
他们一刀就能宰了他。
像万春流之流的医者毒师不能得罪。
他们可以杀他也可以救他。
甚至连整天在这酒馆里喝得醉醺醺的大汉,也是不能轻易得罪的。
他们不怕死、很阴险,还有朋友。
而林娴就不一样了。
虽然她很漂亮,但那又怎样无论再漂亮她也只是个玩意儿,自然是得罪了就过了。
司马烟赌林娴今晚就会屈服。
他心中其实有几分遗憾,今后的生意是不会像如今这么好了。
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
他心想。
司马烟不知道的是,他说对了。
恶人谷里的这酒馆本不大,这傍晚更是坐的满满当当,分外拥挤。觥筹交错,笑声和嘈杂的谈话交织在一起,似乎没人注意在柜台旁发生的这一小小插曲。
“十两金子。”司马烟开口,
林娴没说话,沉默。
司马烟假惺惺的叹息“你是不知道林姑娘,今天的房价又涨了。”
林娴也跟着他叹息“你这房价涨个不停啊。”
要是她买过的股票也这样涨过就好了。
“是啊,没办法,最近生意不好做。”司马烟的视线移向林娴牵着的那女孩,淡淡开口“你要的是单间,住的却是两个人,我也从没说过什么。”
“体谅体谅,毕竟大家都有难处。”
小昭不由自主的颤了颤,林娴握住她的手。
她不动声色说“那你也体谅体谅我的难处。”
“什么难处”
“我交不起这么多钱。”
林娴平静开口。
司马烟笑了,他仿佛就在等待着这一刻。
“林姑娘啊,交不起房费,可就不能住在这儿的。”他叹口气,像是真心实意替她做打算。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林娴也笑了,似乎真求着他帮忙拿主意。
一人扬声开口,猛地从大厅中站了起来。
“我知道怎么办。”
是葛耿。
“林姑娘,跟我走吧。”男人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笑“我的房子宽着呢,多住一个你不成问题。”
林娴看看他,又看看司马烟,问“我和你走,那我的丫头呢。”
“简单,”瘦高青年笑嘻嘻开口“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
葛耿就当买一送一,得了个添头。
林娴也跟着他笑,笑意不进眼底“那我又该交你多少房费才好。”
青年注视着她漂亮的眉眼,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柔情“你一分也不用给,也什么也不用做。”
林娴一本正经“那不行,借助你的屋子是人情,我当然是要给钱的。”
葛耿眼珠一转。
“这也简单,你在这旅店住了多少天”
“快半个月。”
“那你在这客栈交了多少房费。”
“上百两。”
葛耿点点头,转头道“司马烟,咱么是老熟人了,你不至于也收我这么多房费吧”
司马烟讪笑“自然是不会。”
“那这半个月的房费我替林姑娘出了,你把之前收她的钱都交出来吧。”
这下林娴是真的笑了。
这男的是真不要脸,不仅打起她的算盘,还想直接将林娴之前交的房费一并占为据有。
就连司马烟听到他这不要脸的说法也不由脸一僵。
但很快他态度就调整过来,笑得看不出任何不满“既然葛兄都这么说了,我怎么能拒绝呢”
葛耿看着她,柔声道“林姑娘,这样一来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呢”
“自然是没有什么顾虑。”
“那还等什么”
林娴顿了顿,笑着叹息“我同意和你走,别人可不一定同意。”
葛耿脸色一寒,暴喝一声“谁敢不同意”
这嘈杂的酒馆瞬息安静了一秒,随即几道声音慢悠悠响起。
“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
葛耿大惊,转头望去,从角落里起身的是个蓝色布衫的中年汉子,身形欣长,一双手却相当粗壮。这人就是曾经叱咤风云的镖师郎中龙李承,他曾毁约杀掉一队的同伴,携奇宝投奔恶人谷。
葛耿瞪着他,不说话。
他不确定能不能打过这家伙。
只见李承冷哼一声“得了吧葛耿,林姑娘想走,能接纳她的地方多的是。哪还轮得着你”
“况且,我也想尝尝这江湖第一美人的滋味。”
葛耿又转头看向另一人。
那是个白袍银发的老人,杵着根拐杖站起身,他双眼无神,脸上满是皱纹,但在场的宾客没有一个人敢小瞧这个又瞎又老的一个人。因为他的呼吸很稳,脚步很稳,手也很稳。
一时间,竟没人说出这老者的来历。
疑惑之中,只听大厅中一人惊呼道“这位莫不是几十年前名动江湖的梦师陈老”
江湖人只知他几年前销声匿迹,还没想到他竟然逃到这恶人谷里。
白袍瞎子没答话,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珠盯着林娴,慢慢开口“听他们说,你似乎长得很漂亮。”
林娴说“没错。”
瞎子说“而我正好缺个暖床的丫鬟。”
葛耿忍不住插嘴。
“但你是瞎子,什么看不见。”
“没关系,只要别人看得见就行。”他笑,意有所指,“更何况,关了灯女人其实都一个样。”
周围人心照不宣的哄笑起来。
一旁的林仙儿笑得几乎快打滚了,语气中却带着嘲意糟糕,这么多人都想要你,而你却只有一个,怕不是要你一个人切成几份
林娴也跟着笑。
笑罢,过了一会儿,她却忽然提起曾经那个话题,用的是讨论天气般轻飘飘的语气。
你曾经问,什么是权力。
林仙儿不笑了,她似乎意识到什么不对劲。
“你要做什么”
林娴没有回答,她只是眼神淡漠,微笑着望向发生在客栈的这一出好戏,像看闹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