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姜氏有孕这样的大喜事,府中处处都是喜洋洋的,谢昭宁特将此事告诉了祖母,她老人家也是乐呵的不得了,病竟比前些日子好了许多,谢昭宁扶着她已经能在院中走上几圈了。
周氏坐在院中一株刚萌发出新嫩细芽的榕树下休息,一边握着谢昭宁的手道“祖母知道这些时日你不容易,凡事都瞒着祖母,瞧着你越来越好,你母亲越来越好,祖母高兴得很”
祖母望着她的眼睛满是欣慰。谢昭宁心里一酸,府中诸事都瞒着祖母,祖母也明白,但为了让她放心,也当真什么都不问。其实有时候这不问比问还要难。
以前祖母的脸上总是压着层层的云翳,因为总想到是她弄丢了她,是她导致她与家人离散,看到她与家人不和。可是如今她和家人渐渐好了,祖母也如拨开云雾见月明一般,眉头也舒展开了。谢昭宁看着祖母身子日渐硬朗,也觉得极高兴,一切都是朝着好的方向去的。
她从梅姑手里接过一盏进补的养肺汤递给周氏,笑道“您啊,便养好身子,等着再迎一个乖孙降世就是了”
庭院中洒着淡淡的日光,落在周氏年老而慈祥的面容上,她已经很瘦了,可这时候却焕发出明润的光泽来。她喝着谢昭宁喂过来的汤,道“自然的,我也等着昭昭日后,嫁给什么样的夫郎呢定是那盖世的英雄,才配得上我们昭昭这满身的气度。”
谢昭宁听得噗嗤笑出声来。她看着日光一丝丝漏在地上,渐渐地明亮,祖母的庭院中也被母亲遍植了茶花,草木葳蕤,鸟儿啁啾,仿佛是从草木的深处传来,着实是春深日暖。
她心里也宽慰得像是被流淌的温柔河流包绕,越发的庆幸自己的新生,她现在能陪着祖母在这样一个明亮的清晨,只是伴着她散步说话,就是极美好的事。
服侍了祖母去睡回笼觉,她才同青坞从均安堂出来。
青坞低声道“娘子,夫人昨儿将二娘子院中的女使姑姑全都发落了,换了一拨人进去,里头还有夫人的心腹。今儿一早又叫了二娘子在院中立规矩,足足站了一个时辰。不过二娘子竟也一句抱怨都没有。”
谢昭宁听此,嘴角一勾,谢宛宁此次行事明面上无大错,母亲能做到这般已是不易,想来已打心里厌了谢宛宁,只是没抓到她真正的错处,有着父亲和平阳郡主的关系在,不能强行发落,她问“父亲知道了吗”
谢宛宁在府中受宠多年,主要是父亲因着各种情由,对她庇佑有加。此次父亲也只是让她抄书而已,日常待她还是亲切的。
青坞道“应还是不知的,听说近日朝政繁忙,郎君昨儿个在衙门里歇着呢,今儿晨才回来。”
谢昭宁略颔首,即便父亲知道也无妨。眼下要紧的并非谢宛宁,而是蒋姨娘。
青坞又欣慰道“眼下夫人有孕,太夫人的病也有好转,蒋姨娘也被禁了足,娘子您也尽可放心了。”
谢昭宁却轻微地摇了摇头,轻轻叹道“没这般简单,蒋姨
娘可不会就此罢休。”
父亲只说将蒋姨娘禁足,却并未说永久禁足。只要蒋家起复,或是谢承廉中举,父亲怕就会解了蒋姨娘的禁足,再有些时日,她的管家权又会恢复了。所以她定要在蒋家真正起复之前,将蒋姨娘彻底的算计下去。
她相信,像蒋姨娘这样老谋深算的人,势必也在背后计划着该如何才能扳倒她,决不会轻易罢休。
谢昭宁想了想,对青坞道“母亲如今有孕,日常饮食你让白姑她们更是注意,不是自己人手里出来的东西,母亲决不能吃。另外,你暗中将母亲这几个月的饮食都收集了,日常用物也是一样,派人查验是否有问题。”
青坞看了看娘子平静的眉眼,心中暗惊,低声问“娘子,您是怀疑”
凉风拂面,谢昭宁轻轻点头。
母亲这次虽是因怀孕昏倒,可是她总还是觉得,没这般简单。暗中查一查,即便没问题,心里也安定些。若是有问题,自然要将之狠狠揪出来
青坞从不质问大娘子的决定,立刻应喏。
正是这时,一个穿青色褙子,梳了双鬟髻的小女使从不远处跑来,小脸跑得红扑扑的,看到谢昭宁后连忙道“大娘子,奴婢可找着您了”
这是刚从丫头被提升为女使的青团。
她平日都是青坞在教养,见她这般莽撞,青坞皱眉斥道“在大娘子面前,何事这般不讲究”
谢昭宁一笑,她自己从小也是无拘无束的,不觉得这样的小丫头不守规矩。
青团才手忙脚乱地行了个礼道“大娘子大舅母来了,正在夫人那里呢”
谢昭宁听到这里眼睛一亮,大舅母来了她怎么都未曾给自己传个信,就这般突然来了
一时她也顾不得别的了,连忙朝着荣芙院的方向去了。
等到了荣芙院外,只见大舅母带来的箱笼,各种补品,还有活鸡活鸭,甚至不知道大舅母去哪里牵了头活羊,将院子里堆得热热闹闹的。仆妇们都在忙着整理归置,那被拴在马车后面的羊还睨着眼睛慢悠悠地看了谢昭宁一眼,才低头啃姜氏种的花,谢昭宁发现它乳房鼓鼓,竟是一头产奶的母羊,难怪要牵活的过来。
谢昭宁抿唇一笑,大舅母送东西就犹如她的性子一般,直接得很。
她朝屋内走,就听到盛氏中气十足的声音“病了不跟家里说一声,若不是我听回家探亲的葛掌柜提起,还不知你病了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原来能骑马捶丸的势头去哪里了”
谢昭宁进了屋,才见不仅是盛氏,姜芫、姜茜两位表姐也来了,屋子里站着母亲的仆妇,大舅母的仆妇,许多都是姜家的老人,也是亲亲热热地说着话。
而姜氏躺在床上,铅粉未施,头发只挽了小攥,同盛氏手握着手,有些无奈地笑,更多的却是眉眼间的明朗与舒畅,是久未见故人的欣喜。
谢昭宁一听便知道,大舅母还不知母亲有孕之事。
她笑着走上前道“大舅
母,母亲这是有孕了,也不想您和外祖父为她操心,您可别怪她了”
盛氏本就是佯作生气,她十五岁嫁到姜家,那时候姜氏还未出阁,两个人既像姑嫂又像是姐妹,无话不说,关系亲密无间。得知她病了,盛氏自然着急来探望,这才刚坐下屁股都还没热,就数落姜氏隐瞒病情一事,眼下才知姜氏竟不是生病而是有孕,盛氏自然转忧为喜,忙拉过谢昭宁仔细问究竟几个月了,医郎可看过了。
屋内更是热闹了起来。
得知姜氏因年长有孕,胎像不稳,需卧床养胎,盛氏道“若是早知道,我将家里两株三十年野山参拿来与你补身子了”
三十年野山参已是很难得,姜家留着给老太爷养身子用的。
姜氏笑道“你就别替我担心了,养胎哪里需这样的大补再说我日常经营药行,什么药不得见。前几日我还收了几株极好的何首乌,想送给你养头发呢。”
盛氏头发生得又多又茂密,她因此极是爱惜。
谢昭宁在一旁看着笑,这两个人都是她极喜欢的,两人多年不见了,情谊还是那般的好,都是一心为着对方着想的。
前世她和母亲先后出事,姜家也曾为母亲发难,只是当时蒋姨娘已经扶正,蒋家势大,蒋父的官职比大舅舅都还要高,姜家又如何奈何得了蒋家,甚至因此被牵连,势弱了几年,后来表哥姜焕然入朝为官,姜家才重新崛起。
想到这些,谢昭宁的笑容微微一黯,要想护着这些她爱的人,蒋姨娘势必不能留,但是蒋家她又能如何对付其实别说是现在了,即便是她当年翟衣凤冠之时,也未必能对朝臣有什么影响。内宅毕竟只是内宅。
此时姜芫笑道“不必吃这些补药,我听姑姑说,大相国寺有座极灵验的药王殿,若是去向药王菩萨祈求了辟邪去瘟的符挂在床头祈福,便能保平安顺遂。不如一会儿昭昭同我们去大相国寺上香,再求了这道符回来亲自挂在姑母的床头,姑母这胎定能平安生产”
姜茜听了眼神一亮,拍手道“这是正好,今日汴京城到处都张灯结彩,庆贺君上亲征夏州大胜归来,我们一路上已不知见了多少彩门欢楼,听说大相国寺还要举办大法会祈福敬奉,还有傩戏游街,不知道有多热闹呢”
谢昭宁一向也是向往着大相国寺热闹的景象的,毕竟她前世未曾见过。只是家里事情极多,她还要管药行之事呢,怎能轻易出门。因此道“还是舅母和两位姐姐去吧”
姜氏见女孩儿这两日忙碌,难得她舅母表姐来,自是该和她们出门好生玩耍,她道“昭昭,你且去就是了。家里之事母亲还是能料理一二的,你同表姐她们好生玩耍”回头吩咐白姑,叫她备下给几人用的马车,各种路上用物,瓜果点心。
谢昭宁见两位表姐兴致勃勃,心里也有些向往,更想给母亲和祖母都祈了平安符回来挂在床头,保得祖母和母亲平安。因此不再推拒姜氏的安排。
这时候来人传话,说堂祖父亲自来送了东西给姜氏
,正在父亲处。
姜氏便道“你正好去给堂祖父请了安,同你父亲说一声,便和两位表姐去大相国寺吧”
谢昭宁让舅母和两位表姐都暂且等她,她去给堂祖父请安后便能一同出发了。
待走到父亲所在正堂外时,透过虚掩的门扇,谢昭宁已经看到堂祖父与父亲坐在院中的石桌上喝茶,似乎在谈论什么。门外垂手站着两个小厮,见到她行礼,大概是怕扰了里头说话,也没有通传。
谢昭宁往里走,却听到堂祖父说话的声音。
“君上年少时便英明神武,深谋远虑,非常人能及。太上皇当时并不想退位,却几乎是被君上半逼着退位了。朝中便一直分了两股势力。如今君上稳住了边疆,定是要腾出手来处理朝野之势了到时候时局动荡,便是那些世家亦不见得能保全自身,我们谢家这般家族,更如水中浮萍,朝不保夕。”
听到这话,谢昭宁脚步微微一顿,堂祖父竟在和父亲说朝野之事。
言语之中更是涉及君上。
当今君上的确是个浓墨重彩的千古人物。
君上潜邸之事就已聪慧异常,不仅熟读史书理得政事,且兵法战法皆是通达。太上皇为皇帝时,西夏进犯,太上皇惧怕之下竟主动投诚,定下稷山盟约,每岁与西夏三十万岁币,西夏以马匹交换,双方开边市,是以为国耻。当时的高祖皇帝还在世,于是越过太上皇,钦定君上早早继承帝位。后西夏贼心不死率兵进攻,悄悄扰乱边疆,君上继位后决定征战西夏。他用兵如神,战法精湛,仅用一年便收复了西平府、河间府
正因此才让谢昭宁得以归来。
何况君上励精图治,有勇有谋,前世不仅收复失地,还开创了庆熙盛世。
只可惜天妒英才,后来君上竟在出征契丹时因病逝世,后世感念其功绩,尊称君上为庆熙大帝,供奉牌位与国寺受香火。大帝死后,朝野之上就彻底乱了,再无人能支应这般大局,竟让契丹南下彻底占领汴京,整个大乾朝竟只能退居临安,龟缩求生。
当时世人无不感慨,倘若庆熙大帝还在世,或是能多活十年,定能让大乾收复幽云十六州,真正的光复河山。
谢昭宁自己便饱受战乱之苦,虽从未见过大帝,却极崇拜敬仰她。不光是她,整个西平府无人不将大帝奉若神明。但是她也知道,大帝执政后期,甚至后世,有不少人对大帝口诛笔伐,认为他独断,把控权术,将权柄收拢于一身,所做之事皆为掌权,甚至漠视顾家存亡
堂祖父他们此言,似也有此意。
大帝似乎的确如此,他亲政是将太上皇逼退位的,后来一步步集拢权势,更是伴随无数的家族兴亡衰竭,到最后大帝集权于一身,无人能抗衡。
想到这里,谢昭宁恍惚地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只听父亲也道“侄儿明白,眼下正是我们谢家要紧紧团结的时候”
堂祖父却继续道“不光是如此,我得了消息,蒋余盛似乎要起复了。并且蒋家背
后靠上了一个极大的家族,并不比顾家差。煊儿,你可能明白伯父之意”
谢昭宁的手轻轻地掐紧,蒋余盛便是蒋横波的父亲。堂祖父果然消息灵通,蒋余盛还未真的起复,他便已经得到了消息。如此,他这次的来意自然不是为着给母亲送东西,而是想劝父亲把蒋姨娘提前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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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煊道“伯父放心,侄儿自然明白您之意。只是横波的确放了印子钱,侄儿为了家中纲纪,总要处罚一番的不过那坏药一事,侄儿也觉得以横波的心性,定是不会做的。”
堂祖父见他听进去了,点头道“小惩可以,大惩便不必了,廉哥儿科举在即,你总是要为他考虑一二的。”随即又道“对了,平阳郡主还叫我带话,说要邀请宛宁去府上小住,要带她结识各个世家的夫人。听平阳郡主之意,似乎想与宛宁寻摸一门亲事。”
父亲自然点头“郡主早与我说过,想与宛宁寻一门不比高家娘子差的亲事。还说以宛宁之资质,高嫁是迟早的事,如今阿婵不能操持这些,平阳郡主肯尽心,我自然答应了。宛宁若能得一门好亲事只是极好”
堂祖父轻轻点头“宛宁的确是极好的资质,想来你定能如愿”
谢昭宁听到此心里冷笑,难怪谢宛宁对母亲的惩戒并无反应,原来暗地里早传话与平阳郡主了。而堂祖父因着平阳郡主和蒋余盛,也会站在蒋姨娘和谢宛宁一边。
她才终于让小厮通传,给父亲和堂祖父请安,说了舅母到访,亦说了要去大相国寺祈福一事,堂祖父谢景淡笑对她颔首,
他是修成精的人,面上对所有人都是和善的。
谢煊觉得她也该出门散心,点头放她们去。
谢昭宁从正堂出来时,面色已经冷了下来。
只见青坞从不远处趋步向她走来,手里似乎拿着一封信,告诉谢昭宁“药行掌柜收到的,说是要亲手交给娘子您,叫您亲启才可。”
谢昭宁接过一看,是极普通的信封,药行掌柜每日收到许多信,但谁也不敢直接将信给了她,这是谁给她的信
谢昭宁翻过一看终于明白了,那是一个游龙走凤般地“顾”字,字体潇洒飘逸,力透纸背。
这个顾难不成指的是顾思鹤,顾思鹤为什么会给她写信
谢昭宁存着几分狐疑,将信纸拆开,里头掉出一张雪白而名贵的澄心堂纸,散出一股淡淡的墨香,墨应也是极好的廷珪墨,谢昭宁嘴角轻抽。
澄心堂纸柔薄如绸,极其难得,价比金银,顾思鹤竟然用来给她写信,他究竟有什么要与她说的
谢昭宁将信纸捡起,展开,只见上面也是封面一样的字体,潇洒肆意,只写了一行字上次忘告知,已寻遍顺平府,未得阿七此人之踪迹,府中亦并无哑奴,是否记错。
谢昭宁一看这纸上所言,有些怅然若失,更是十分茫然。
上次帮顾思鹤之忙,便是让他替自己寻找阿七,可是他却说,阿七不在顺平郡王府,甚至顺平郡王府里也并无哑奴。
她相信顾思鹤的能力,他说没找到应是真的没有。
当年阿七曾告诉过自己,他是顺平郡王府的家生奴仆,那他现在应该已经在顺平郡王府当值了。可是为什么没有这个人,是阿七本就是在骗她,还是阿七也根本不是她以为的阿七呢
那么阿七又究竟是谁他又在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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