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楚临神情未变,只问“你不愿走”
太崖语气自然“我说过了,可以走,但要与昭昭一道见远,你既然已经知晓了识海的事,不妨把话挑明。你想拿她的魂魄解决你月家危境,世上没有这样的道理。”
月楚临早想到他多半已摸清此事,更知晓以他的脾性,断不会闭口藏舌。
他慢声细语说“此事错在我,我自会赔罪。但眼下我已找到法子,可保她安然无恙,亦能解决危困。”
“你保”太崖哼笑一声,“见远,当日师尊仙逝后,你应当去过鬼域可在那里找到了他的魂魄”
妖族或仙修离世,魂魄不归鬼域管束,却也会在那儿停留片刻。
月楚临默了瞬,最终道“许是恰巧错过。”
“这话说来恐怕连你自己都不信。”
太崖敛去几分笑,指腹轻敲两下,桌上烛火便晃动着燃起。
室内一时亮堂许多,他的视线划过墙面上的影子,后又落在月楚临身上。
“你应清楚,他多半没死,指不定在何处躲着。此事既是他做下的决定,即便你现在能保得了她,往后也难说准。当日你太糊涂,师尊说是拿她的魂魄封住月问星的影子,你便信了要依着他那脾性,概是为了炼出什么双魂器灵,为他所用。”
月楚临收紧手,掌心内刚愈合不久的伤口再度被掐破。
良久,他问“你打算如何”
太崖道“送她去天显境,最好的去处便是陵光岛。这是玉衡的主意,我也打听过,陵光岛确要招揽弟子。届时递信一封,于她有益。”
月楚临转瞬间便想到他的意图“驭灵。”
“不错。”
“缘何”
“自是最适合她的术法。”太崖扯开笑,“若她愿意,我倒想将执明心法给她。”
月楚临倏然看向他。
“又在急什么”太崖往后倚去,没骨头似的半躺在椅上,“老头子死前还惦记着心法无人继承,总要给他一个交代。”
月楚临却道“太崖,你以为我如今是在心平气和地与你相商”
“不敢,看你那神情似是想将我活吞了去。”太崖说,“不论你现在如何,仅问一句,当日你带她回月府是为了救她么那些灵丹妙药,也是好心相送自然,千里迢迢救下一个不相干的人,必不可能率先考虑她的往后。可见远,千般好抵不过一时恨。”
末字落下,月楚临忽听见一阵细微的嗡鸣。仿佛有蚊虫钻进耳道,在脑中横冲直撞。
这跳痛来得突然,有一瞬间,他看到眼前又覆来淡淡黑影。
那低贱的黑影也跟蚊蝇一样,在他心底躁动不安地撞着,铺陈起他的躁恼愤懑。
他长舒一气。
但声音并未停歇。
反而愈来愈大。
侵扰着他的思绪,从中剖挖出明晃晃的恶意对着眼前的太崖
。
恶意蔓延之际,它竟试图夺去他的意识,又在他耳畔低声念着,杀了他。
杀了他,便再无碍眼之物。
嗡鸣声一时变得更大。
渐如蜂群强聒。
月楚临再难维持住面上的笑意,在理智将崩的边缘,他几乎不受控制地吐露一句“太崖,你同以前一样,令人生厌。”
太崖斜过狭长眼眸,忽笑“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戳你痛处倒叫人快活。”
话落,他灭了烛火,起身欲往外走。
刚行两步,便听见月楚临问“天色已晚,还要往何处去”
太崖扫他一眼,道“自然去找昭昭。结契之前,不应再熟悉些彼”
一句话尚未说完,忽从左旁袭来道赤红的血线,从他眼前倏然飞过。
虽没挨着,却已近在咫尺。且因速度太快,在他眼前烧起阵灼烫热意。
他稍怔,先是看了眼那几欲穿透墙壁的血线。再才顺着血线望向月楚临,神情间有些许讶然。
竟真气到了这种地步么
还从未见他这般失态过。
也是在这时,月楚临才倏然回神。
但挡在前面的血线并未断开,他温声道“天色已晚,最好别走出此门。”
太崖抬了折扇,如使刀剑那般从下往上一挑。
绷紧的血线随之断开,他将扇子收入袖中,说“都已不是稚童了,何时出门还无需旁人干涉。”
说罢,他再不看月楚临,径直走出门去。
月楚临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滑腻的血溢出指缝,一滴跟着一滴坠落在地。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从头到尾梳理着思绪。
那日太崖潜入他的识海,是借了奚昭的手。
但依他的性子,若非万不得已,不会让她来以身涉险。
此前应当还有过尝试。
谁
谁帮了他
蔺岐
或许有。
但现下此人已经不在府中,与他也少有往来。
月楚临稍抬起头,盯着远方灰蒙蒙的天。
脑中渐浮起另一人的面庞。
还有一人。
平白无故对炼丹起了兴趣,想让他帮着试药。但仅炼过这一回,便再没见他往药阁跑。
让他去查迷香的下落,分明已提醒过去宁远小筑找,可时至今日也没个结果。
更任由太崖安插外人入府,做起了明泊院的侍卫。
原是这般。
紧绷的心弦逐渐松缓,月楚临神情未变。
原是这般
入夜,月郤坐在屋檐上。
正对月拭剑,余光忽瞥见道人影,不疾不徐地从远处走来。
他抬眼看去,愣住。
竟是月楚临。
他怎会来他这儿
莫名涌起股不安,他收起剑,轻巧跃下屋檐。
落地无声。
“兄长,”他快步上前,“这般晚了,找我何事”
“不急,天黑,仔细脚下。”月楚临说,“有件事想托你去办。”
悬着的心勉强放下,月郤道“什么事用纸鹤捎句话不就行了,也免得大晚上往外跑。”
“这事有些重要,亲口与你说也才更放心。”月楚临没急着说找他什么事,而是问,“迷香的事查得如何”
“哦,那事么”月郤不露声色道,“先前说从天显来了个做买卖的,不知道太阴的规矩,私自售卖迷香。他给的名单我都一一查过,没有能跟咱们府里扯得上干系的人。”
“那便好。”月楚临问,“买过迷香的人都在何处”
“皆押去太阴门了,说是择日问审。”月郤又提起另一事,“还有那帮拿着镜子招摇撞骗的人,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妖卫到现在竟都没抓着一个兄长,要不我去查查”
月楚临却道“不用,此事已有眉目。他们做不出什么害人行径,太阴不作干涉。”
“兄长已知晓那几人的来历了”
“算是。”月楚临望着那从小看到大的面庞,视线落在与他有几分相像的眉眼上,“阿郤,为兄向来信任你。以往月家旁系繁多,能托付信任的却无几何。”
月郤将犹疑藏在心底,面上应是“我与兄长为血亲,理应如此。”
“若抛开血亲呢”月楚临忽问。
月郤“什么”
“无事。”暮色下,月楚临的面容模糊不清,“阿郤,正因信你,眼下才有一桩要事托你去做。”
“兄长直说便是。”
月楚临道“你送信不,亲自去天水阁跑一趟。”
月郤点头“是有什么灵器要打”
到时若抓着机会,还能从天水阁多买些灵器回来,也好给绥绥。
“是。”月楚临稍顿,“打一支命印笔来。”
命印笔
月郤怔住。
半晌,那略显僵硬的脸上才扯开丝笑。
他强作打趣“命印笔不都是拿来结道契的吗兄长这是有心上人了,提前做个准备”
“不是我用。”
月郤“那是”
方才压下的不安再度漫起,且更为强烈,连同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
他飞速回想着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
应当没在兄长面前露馅,他不会知道他和绥绥的事才对。
但万一呢
他尽量平复着心绪,开始思索起倘若真被月楚临知道,自己该如何解释。
思索之际,却听月楚临道“时日虽紧,但笔要最好太崖向来挑剔,什么物件好与不好,他一眼便能瞧出。”
太崖
月郤的思绪一下停滞,瞳仁也跟着紧缩。
“兄长这话是什么意思”他想扯开笑,却又生硬得很,眼中尽是不可置信,“太崖太崖他他他能和谁”
他就没见那道人跟什么女子来往过,怎突然就要结契了
那双沉着浅笑的眼微微睁开,月楚临看着他道“自是与昭昭。”
月郤彻底僵住,勉强提起的笑容顷刻间就散得干净。
“兄长,”他脑中一片空白,“我似是有些听不懂你的话。”
“是为兄说得不够清楚么也是,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太崖和昭昭与我说起时,也叫我诧异。”月楚临一字一句道,“阿郤,现下他二人打算结契,不过还有不少其他事要忙。只能托你跑一趟,去”
话音未落,僵立在面前的身影便陡然消失。
月楚临沉默不语地站在那儿,许久,才折身出了院子。
离明泊院仅有数丈远时,太崖忽觉有气息迫近。
他起先并未作多想,直到察觉那气息间掺杂的杀意。
来势汹汹,比寒刀更烈。
他步子一顿。
但拢在袖中的手还没动,便从暗处跃出道身影。
那人何话也没说,径直攥住了他的衣领,对着面颊狠狠落下一拳,实叫人猝不及防。
太崖还没来得及防备,右颊就已袭上剧痛,口中蔓延开清甜血味。
他踉跄两步,尚未站稳,那人便又动手了。
这回倒没用拳头,而是直接拔出了腰间佩剑。
一截寒烈银芒,直冲他脖颈而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