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剑刃割中脖颈的前一瞬,太崖从袖中取出扇子,横扇作挡。
“铮”两物相撞,竟震得人掌心发麻。
他往后跃跳两步,瞟了眼略有些开裂的虎口。
这一剑当真是冲着要他命来的。
“夜间难以视物,月二公子若要找人切磋,不妨另寻他人。”说着,他抬手轻拭了下痛到发麻的脸,连带着碰了碰嘴角。
垂手时,隐见掌侧沾着些许刺目血红。
方才那一拳若落在头上,只怕生生要砸碎人的头骨。
四周不见灯火,唯有月晖笼罩。暗淡天光下,月郤抬着双戾眼看他。
他道“眼前就有个背信弃义的畜生,还找什么人”
太崖被这直白的骂语刺得蹙了下眉,不过旋即又舒展开。
“何来这般大的气性是本君何处惹着了你”
月郤手持银刃,问他“深更半夜,你往哪儿去”
太崖本想与他解释,但刚张开嘴,唇角便一阵刺痛。
他抿了下,改口说“月二公子对旁人私事也有兴趣”
“私事”月郤冷笑,“什么私事,商议什么时候结契,还是结了契后要往何处去”
太崖不紧不慢地拭去唇边渗出的血,很快就明白了他动怒的缘由。
“月二公子这是惯于被当作剑使不论见远与你说了什么,你可曾想过他提到这些的理由”
“别与我说这些我只问你,深更半夜去找绥绥做什么”月郤咬牙切齿道,“你最好斟酌清楚了再说,现下看见你,我就恨不得将你头砍了好一个妖道,竟和你那徒弟学的是一脉相承的伎俩,洞窝不待,钻到我月府里当狐精来了。”
他早便觉得奇怪。
太崖这人,如何会为他那徒弟做到此等地步。
原来真是另有所图。
别有用心不说,竟还将他骗得团团转。
合该将这妖道乱剑砍了去
野莽。
太崖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嘴边仍带笑。
他道“何须这般着急结契是假,不过是蒙骗他的手段。”
月郤眸光更冷“你还打算怎么愚弄我都快要去天水阁打命印笔了,怎的,要那命印笔不是为了结契,而是拿回来给你刻碑文”
他行事是冲动,却还没糊涂到这种地步。
太崖着实没想到他会这般难对付。
“月二公子,”他话锋一转,“便是要迁怒于我,也不当让见远知晓。他既然在你面前提起此事,就已认定你我在同一条船上。现在你又来找本君泄愤,岂不是给了他打翻这船的由头。”
月郤却不吃他这套。
相反,怒火冲脑之下,竟使他意外冷静下来。
“我早已做好与兄长相斗的打算,便是他现下就与我挑明,我亦是担得起。”他攥紧剑柄,“倒是你,可曾想过兄长为
何没在我面前把话挑明了,而是想让我来对付你”
太崖不语。
他自然清楚。
月楚临使这手,除了利用月郤来对付他之外,也有表明立场之意
他与月郤到底是同胞兄弟。
同胞血亲与昔日同门之间,在他心底自然前者更重。
更何况多少月家旁系子弟,都是丧命于他手上。
此等情况下,月郤在他心中更是重中之重。
不到迫不得已的程度,他会宁愿佯装不知月郤在忤逆他。
今日之事若处理不当,只会被他兄弟二人联起手来对付。
而眼前这小郎君,比他那兄长还要难处置些。
太崖思忖片刻,却道“不妨先冷静下来,再作商议。”
月郤睨他“我要是不冷静,早逼得你化出原形,再将你剁成堆烂肉”
“要动怒,也等眼下事解决了再说。”太崖慢条斯理道,“如今月府还有禁制,你若看我不快,可随时拿走月府玉牌,是么”
这话一出,倒叫月郤的怒火平息些许。
确然如此。
他能出入月府,是因有玉牌在手。倘若将他轰出府去,再收走玉牌,根本就没办法再进来。
太崖借着月光打量着他的脸。
眼见月郤神情稍有好转,他又继续道“我确然跟奚姑娘提起过结契的事,不过在她心中,月二公子似乎为更好的人选。”
月郤一怔,握剑的手又紧了几分。
他不确定地问“当真”
“若不信,可亲自去问她。”
月郤踌躇。
此事暂不论,太崖也还有用处。若撕破脸皮,只会误了绥绥出府的事。
思及此,他收剑归鞘。
“你找她是有何话要说,我替你带。”
太崖轻轻敲着手中折扇。
目下他已反应过来,奚昭跟月楚临提起结契的事,除了想逼出影子,多半还是为着摆他一道。
嘴角和脸颊的疼痛尚在,他琢磨片刻,最终笑说“那就请月二公子替我跟奚姑娘言声谢,便说我已收着这份厚礼了。”
月郤随口应了声,转身往明泊院走。
没走两步,他回身看了眼太崖。
后者静立在小道中间,眼也不眨地盯着他。
因着夜色掩映,那双眼眸并不算明晰。却透出股冰冷阴寒,无端像是蛰伏密林的毒蛇,静候着反咬猎物的时机。
只不过刚对上,他眼中就又沉进散漫笑意。
“月二公子切莫忘了带话。”说完,他转身离开。
奚昭在札记本上落下“奚昭”二字,随后收笔等着对方的回复。
方才她问万魔窟里那妖叫什么,结果他根本不知晓“名字”为何物。
写下自个儿的名字后,奚昭也借着这段时间的闲聊,对这人有了个大概印象
一个一岁多的小妖怪。
修为高,能在万魔横行的魔窟里活下来。
学习能力堪称恐怖这才几天,他的狗刨字就已变得笔走龙蛇了。
下一瞬,纸上映出两字
奚昭
是他在模仿她的字迹。
奚昭回复
对,就是这么写的,你也可以给自己起个名字。等哪日离开万魔窟了,说不定还能用上。
再接着跟你讲驭灵术的事,我这两天已经快把驭灵书看完了,学着个新诀法,能驭使被魔气侵蚀的灵力,你降伏魔物的时候说不定能用上。
写完,她又在纸上记下了驭灵诀的用法。除了帮他,她也想借此试试这驭灵诀法的效用。
等了两三息,那人回复
确有用处
奚昭
这么快吗
别不是在敷衍她。
她还想再跟他聊聊驭灵的事,外面忽有人叩门。
收好札记本,她开了门。
一道高大身影立在门外。
她抬眸看去。
“阿兄,找我什么事”
眼神一移,落在他手上。
还带着把剑。
她侧身让了,可月郤一动不动,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他强忍着不安的心绪,问她“绥绥,是不是我何处做得还不够好”
奚昭“为何要这样问”
“你若有其他更好的人选,我我便”月郤尽量把语气放得轻松,可无论如何也吐不出之后几个字,反而声音渐抖。
奚昭盯着他打量片刻,忽意识到什么。
定是月楚临与他说了结契的事。
她稍拧了下眉,不过很快便又松开。
“阿兄,是不是大哥跟你说什么了”
月郤怔然,又摇头,那双星目里沉着勉强笑容。
“只是想问问你。”
“定是他跟你说了太崖的事,对不对”
月郤紧攥住拳,心底突然生出股莫名的惧怕。
想听到她的答复,可又怕她承认。
惧骇越甚,竟使他下意识想离开这儿。
好半晌,他才艰难挤出一声“嗯。”
“是我故意跟大哥这么说的,本打算让太崖吃些教训。”奚昭扫他一眼,“不想大哥会让你出面。”
她和月楚临说要跟太崖结契,确然是为了诱出影子。也是想让他知道,太崖有意妨碍他的计划。
但月楚临应该是不愿亲自动手,才和月郤说了这事。
月郤瞳仁一紧,紧绷的神经也陡然松缓。
还好。
还好
下一瞬,奚昭便看见他的眼睛渐洇出湿意。
“绥绥”
月郤往前一步。
见她不拒绝,才又近前紧抱住了她,脑袋埋在她肩颈处。
“我以为我还以为,以为是我没什么没什么用处了。那妖道说了好些难听的话,绥绥,我心底难受。”
他语气发颤,似还见着哭音。
奚昭“你遇着太崖了”
“是,”月郤哽了声,话里还带着几分委屈,“他还打了我。”
“打你”奚昭着实想象不出那场面,好笑道,“打哪儿了”
月郤稍直起身,拉住她的手。
奚昭便看见了他那发红的关节,似还沾着血。
她默了瞬,看向他那泛红的眼,忽问“确定不是你打他吗”
月郤点头。
脸打拳头也是打。</p>